干早上六点半,老天爷在风中做着寒凉的梦。 月亮挂在树梢上,那是夜空游走的心脏。 大公鸡没到上班时间,在架上眯眼玩金鸡独立呢。 门外的狗娃子,在窝里拉着二胡睡囫囵觉。 黑皮帽苫(shan)住了一颗高原红的苹果脸。 鼻渍落成三尺长的葱秧,红领巾火苗般在胸前跳动。 咣当一声,门关上了。 穿主腰,戴袖筒,线裤棉裤,把人裹成些尕碌轴。 手里提着一塑料袋干柴、苞谷楔楔和油毛毡。 棉花屐窝踩在雪里,像一只大蚕在啃桑叶。 这个尕娃是值日生,要去学校里架火。 不留心一跤抽倒,尻(gou)子麻唰唰的。 爬起来拍拍雪,阿哥我大胆地往前走。 到了教室,拉开30瓦的灯泡。 把泥炉子的肚子腾空,铁镂齿上撒几块烧败的煤渣疙瘩。 然后,把干柴放进炉膛,松松活活地站起来。 嗤一声,擦根火柴,把油毛毡引着。 等旺一点,油脂滴答的时候,慢慢塞进柴孔里。 刷子不硬,柴禾不干,那就要熏瞎老(鼹鼠)了。 拿起笤帚或簸箕,尻子立成大炮,给劲地煽风点火。 火终于哗哗地哼起歌来,尕娃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打开窗户敞开门,把烟雾统统放出去。 七点左右,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像花花兔归了窝。 炉面铁皮上,烤上冻得硬邦邦的白面、杂面、包谷面馍馍。 没一会儿,馍馍软和了,滋滋叫着,变得干皴皴。 上课了,教室慢慢从一条冰蛇变成的温乎乎的兔子。 同学们抹下棉帽、袖筒,像咕噜雁扯长脖子盯着黑板。 “啊喔哦,老鸹(wa)窝。” 课间铃响了,炉子上的水壶盖突突跳着,像瞎牛冲草垛。 大伙掏出瓷缸子、把盅,牡丹花的开水美美地咀两口。 那时候学校穷,每天好像只能领到两大页的煤砖。 所以,煤像宝贝一样,要特别地将惜。 一周结束,省下一块半块煤砖,老师的表扬来了。 那感觉,比收集到敬业福还要拉风。 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大家在操场里疯跑。 堆雪人、打雪仗,房檐底下摘“冰棍”。 每年冬天,冻疮就按时来找孩子们。 它调皮地钻进手、脚、耳朵里。 双手肿成芽面包,稍微一热,又痒又痛。 手背皴裂得像乌龟壳,哔叽哔叽冒着血水。 两只脚得了冻疮,那更是刺挠滴凶。 上课时,两只脚痒得蚂蚁钻心,只能左右互踩。 这种以痛解痒的绝技,看上去就像便秘了努着脸。 为了治冻疮,妈妈为我操碎了心。 把干红的朝天椒煮成辣水,然后把手泡进去。 把大蒜踏成烂泥,裹在冻疮上,然后用塑料袋子蒙住缠紧。 那感觉,就像把一条蛐蟮扔进了辣椒面里。 以上这些,都是以毒攻毒、刀口舔血的狠办法。 还有一种佛系的,把窖口雪消了,来洗冻疮。 我试来试去,就抹大蒜这一条最管用。 蒜把冻疮蛰死,肿消下去,变成了水泡。 等水泡慢慢秕下去,跟熨斗熨过一样,就好了。 当然,冬天除了惨兮兮,也有乐淘淘。 约上一群人,到山坡上滑溜溜。 坐上铁簸箕,或者躺在汽车外胎里。 脊背后被人搡一把,嗖一下坐起了飞机。 最简便的,扯一片塑料垫屁股就行了。 放了学,周末放假,我们自由地放飞自我。 打沙包、踢毽子、跳皮筋,巷道里的笑声呱呱连天。 男孩子们打纸烟盒折成的三角,和彩页的四角、“面包”。 尕铺里买来玻璃蛋,在地上用指头弹,互相霹雳追击。 碰到一次叫一脆,连碰三脆,你的蛋就装我抽抽里。 玻璃蛋还可以玩钻蛋窝。 地上挖三个小窝坑,画一条横线作为起点。 从起点弹玻璃蛋,按顺序钻三个窝。 谁先钻进第三个蛋窝,谁就是赢家。 为了增加难度,蛋窝挖在斜坡上,窝越小越有意思。 那时候,我们还做一种泥铃铛,叫做“嘎啷”。 捏一个圆丢丢的雪球,压得很瓷实。 找来一抔绵绵细土,一层层地洒在雪球上。 等泥球长到铅球那么大,提悬小刀做开膛手术。 裁开方块小口,把泥胆儿取出来,做成玻璃蛋大小。 然后,把泥胆儿、泥球都在炉子上烤硬。 瓷丢丢的泥胆装进泥球肚子里,粘合伤口,慢慢晾干。 举到耳朵跟前一摇,发出“嘎啷、嘎啷”的声响。 下雪的日子,大雪拦住了我们的脚步。 北风刀子一样割着脸,人成了瑟瑟发抖的瘦狗。 我坐在填满牛粪、锯木渣、树叶的烫炕上。 一根长绳拴上木棍,在院子里把筛子支起来。 筛子下面,撒一把麦子、苞谷。 绳子另一头,縻在我冻疮红濡濡的手里。 坐炕上窗户边,眼巴巴张望,等找食吃的麻雀落网。 记忆里,我没成功过,他们都太机溜了。 绳子稍一抖,就决起而飞逃之夭夭。 寒冬腊月,我们也从未放弃舌尖上的幸福。 烤箱里塞上挨了冻的洋芋蛋蛋,透出甜丝丝的香。 头上抹点蒜,搛些荠荠菜的咸菜,就当生活改善哩。 大油包子、冬果梨、苹果,也是烤箱里的常客。 被烫的滋滋响,就拼命放出香味来求饶。 美当地哜(zhai)一口,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然后,一群娃嚷着吵着,抹牌赶毛驴、争上游、打升级。 其实,男娃娃最爱玩的还是火。 带着尕狗娃麻虎,上山放野火,下坡躖(duan)野鸡。 要不就是甩火罐,羊粪蛋的火苗在铁罐里茁壮生长。 那是高原的天空下,少年迎风飞舞的毒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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