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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记事·岳家(3)·真正的翻身

 文石斋 2022-07-15 发布于河北

   

故乡记事·岳家(3)·真正的翻身

通过岳母多年的努力,岳家在庄里的政治、社会地位得到提高,算是“翻了身”。但是,在经济上,却一直困窘。

岳家从曾祖辈由富而穷,到我的岳父一代,已是赤贫。岳父在村里念完小学,考取滦县一中,但念到高中将近毕业,家中虽竭尽全力,却已连交到食堂的口粮都不能供应,向一位在外工作的姑父借得一个月生活费后,再无钱支撑,只得肄业回家,幸得一位做教师的本家弟弟介绍,加之当时即使是未能毕业的高中生,也是三里五村少见的“大知识分子”,亦做了一名小学教师,才算没有荒废全家多年的苦心苦志;岳母当年从学校“下放”,身份由教师而农妇,做教师时每月可得的工资自然失去,只能在生产队参加劳动挣工分,但这工分却不是按月折成现金分配的,只能在年底总计,扣除一家人从生产队所分口粮、棉花、柴草等折款,计算盈亏后折现,如果工分折款不够,还须“倒找”给生产队钱,没有现金“倒找”,就成为“陈欠”,早晚得还——我们家就是每年需要“拉陈欠”,直到“散社儿”后几年才还清,虽然岳家有岳父每月28.2元的工资,可以省下一些贴补家用,或在年底交给队里补充工分所值的不足,没有积下陈欠,但岳母的生活,却由此发生巨大改变:跟着丈夫、抱着两岁多的儿子回家,与公婆、两个小叔子对门儿屋住三间简陋的老房,住室“连门都没有,就挂着个门帘子”,从学校职工宿舍带回的简单被褥、盆碗就是过日子的全部家当。

开始的时候人口少还好一点,随着日月荏苒,十多年间,我的二舅哥、妻子、小姨子(妻妹)相继出生,而且在“合作化”、“人民公社化”、“四清”、“大跃进”、“文化大革命”等持续不断的“运动”中,村队干部或无心、无力抓生产,或热心于“搞运动”争权并从中得利,“社员”按人头记工分、按人头分口粮,干多干少一个样,出工不出力,地里打的粮食越来越少,工分越来越不值钱,家里只有岳母一个劳力,一年下来,不往队里“(倒)找钱”已是难得,更不用说“分红”落下几个钱了。地震以后,1978年,岳家拆旧房盖新房,我的妻子十三岁,曾受岳母之命,骑车十几里路到其姨母家借十元钱,以购买物料,足可见其经济之窘迫、日子之艰难——但那又是怎样的一所新房!1989年,我和妻子定亲,第一次来到岳家,进到屋里后,最大的印象就是低矮、窄小、黑暗,从屋外明亮的日光下进屋,需要适应一下才能看清屋里人的面孔!

1976年夏天,我的大舅哥高中毕业,在村办小学做了能得“工分加补贴”的民办教师,原以为日子可以过得宽绰一点,但第二年恢复高考,大舅哥考取山海关船厂技校,虽然吃上了“商品粮”,毕业后能够在船厂上班挣工资,但花费却比上高中时更多;1978年,我的二舅哥高中毕业,考取唐山市粮食学校,又增加了开支,而此时我的妻子、妻妹也已分别在读初中、小学,岳父还好一些,整天在学校忙活,又是不善生计、不会顾家的人,只是每月把吃食堂、日常开销剩下的钱往家里一交就万事大吉,岳母却日益感到千难万难,“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更有甚者,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七十年代中后期,我的妻子的三叔从部队复员,时间不长患了精神疾病,整日东跑西颠,有时跑出村去,多日不知回家,须家人多方寻觅,才能找回,作为长嫂的、善良的岳母只得与弟媳一起,担起了抚养两个年幼侄儿的重任;不久,在滦南县大沙窝中学当校长的岳父在学校改建、夜间护校时,与前来偷盗物料的贼人打斗,虽然赶跑了贼人,竟因受到惊吓,也精神不正常起来,岳母无奈,抛家舍业,带起岳父,奔波于本县、秦皇岛等地的精神病院,为岳父治病,连续数年,才使得岳父恢复正常,重新工作。期间,我的妻子读完高中,于1984年考取河北医学院,上了大学,妻妹则由小学而初中,亦读了高中——但“散社”以后,家里分了“责任田”,境况却如上述,已无人耕种,妻妹自主退学,放弃如哥、姐一样靠读书跨出农门的前程,做了一名勤恳耐苦的农家女。

但正如我的父亲曾说过的话:“只要有人,啥都会有”。在压得一家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艰难岁月中,岳家的生活也在悄然生发着向好的转变。1980年前后,我的大舅哥兄弟先后毕业,挣了工资,不仅不再花家里的钱,还能有所回报;1989年6月,我的妻子经过五年苦读,终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岳家再不用仅靠岳父微薄的工资供养孩子念书。

此时的岳家,从1947年“土改”,得了政府口号中的“翻身”,经过四十多年的困苦挣扎,才实现家庭经济、生活的真正翻身,穷苦了一辈子的岳父、岳母,才真正尝到了富足生活的甘甜。而且,不经意间,岳家还成为庄里很多农家倾力供养儿女念书、走上耕读之路的榜样:人们看到了一个赤贫家庭怎样拼死拼活、坚忍不拔地养育儿女,也看到了一个赤贫家庭在儿女读书有成之后,怎样极大地、彻底地改变了境况,过上了令人艳羡、受人敬崇的生活。此后,这个小小的村庄,每年都会有男孩、女孩沿着我的大舅哥兄弟、我的妻子走出村子的路,走进中专、大专、大学的校门。

而此时,我的岳父岳母,已垂垂老矣,两位老人的腰,都弯到九十度,几近与地面平行,头发,已难觅一根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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