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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记事·风物记·大埝

 文石斋 2022-07-15 发布于河北

故乡记事·风物记·大埝

在由倴城经高泡、于家泡去往“北坡上”的官道以东,距胡家坡庄南大坑“北大河”东半部南沿儿一二百米远的地方,有一条西起官道道沟略东一点、向东不知其极、高三五米、底宽一二十米的带状土丘,于家泡人称它为“大埝”。

小时候,每年的春夏秋三季,我和庄里一般大的小小子儿经常到大埝上“挑菜”(方言,挖野菜)。大埝南北有坡,种不了别的,只能种豆子,豆子一撮一撮地排垅成行,煞是好看,春夏天豆子撮与撮之间有宽宽的间距,好走,也好找地上的野菜。挑菜挑够了,我们就分拨“冲仗”(方言,两拨人以小石头、土块互相投掷、抛砸),一拨人在埝顶守“阵地”,一拨人往上冲,随手捡起地里的“土路噶”互相“冲”,豆秧子矬,最高也就能到长到人的半腰,间距宽,正适合野小子们在地里奔跑、“冲锋”、“隐蔽”胡折腾;秋天,豆角差不多熟了,我们拣了随手可拾的干茅草,揪了高粱、粒黍近根处的枯叶,拢火烧豆角吃,有个名目,叫“燎毛吃豆儿”。大埝,给我们留下了很多的少年快乐。

那时我已经听过不少关于北大河的神话传说,也知道过去家乡经常发水,有时站在埝顶,看着南边平展的绿野、远处绿树笼罩的村庄,北边埝底下胡家坡人种的稻子、水波粼粼的北大河、河岸上高高的坡子上东西一线、成林成带的树木,会发一会怅想:这大埝是咋来的呢?是发水冲的,还是人工修的?如果是人工修的,得费多大人力呀!

近些年来,随着接触地方史志、地域文化和读的这方面的书越来越多,这个在少年时期曾无数次自问无答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大埝、北大河、“十八泡”甚至更加广阔的冀东地区的地质、地貌,是地球地层发育、大地构造的演化和滦河冲击、滦河下游河道摆动、改道共同作用而成。

水利部海河水利委员会、滦河志编纂委员会编、河北人民出版社于1994年10月出版的《滦河志》记,“在太古代末期〔斋按,太古代是目前已知最古的地质时代,一般指距今46亿年前地球形成到25亿年前原核生物(包括细菌和蓝藻)普遍出现的地质时期〕,冀东古陆已经形成”,在“新生代(斋按,地质年代的第五个代,也是最新的一个代。从七千万年前至今,分为第三纪和第四纪两个纪)又经历第三纪的喜马拉雅运动(斋按,新生代以来的造山运动,因首先在喜马拉雅山区确定而得名),北部(张北、围场北部)沿断裂发生大规模玄武岩溢出,形成玄武岩高原,南部冀东继续下陷,接受第三纪、第四纪沉积,形成冀东平原”。

而冀东平原地处渤海北岸,著名历史地理学家、《中国历史地图集》作者谭其骧教授考证,“渤海的西部地区,是我国历史时期海陆变迁较为显著的地区之一”,“有由海变陆的一面,也有由陆变海的一面”,特别是“在春秋战国时期的海岸线内,出现了一个面积不小的新海湾。这个海湾的南岸应距今黄骅县治不远”,“西岸应逼近今南北运河”,“北岸应在今宝坻县境内”;到了“西汉中叶以后”,渤海“发生了海侵”,“海水逐渐北侵”,今昌黎碣石山前“这一带的海岸线内移至逼近今京山铁路一线,原来的平陆成了一片浅海”,“秦汉以来二千多年内碣石山前一带平原,曾经一度向内退缩,然后又向外伸展,而再次外展后的陆地,面积比汉以前原来的面积更为广大”。在谭其骧教授所著《中国历史地图集·东汉图集》中,所标示的渤海海岸线昌黎一线在碣石山前,今滦州一线则到达州城以北、横山脚下。在“十八泡”,民间一向有“十八泡过去是海袖子(斋按,海湾)”的传说,恰与谭其骧教授的考证相和。

而在历史上,滦河下游河道曾经多次改道,以无比的狂澜巨力,改写、塑造着这里的地形地貌。

《滦河志》记,“滦河发源于河北省丰宁县坝上骆驼沟乡小梁山南坡大古道沟”,“干流一般分成三段,自源地至大河口(斋按,在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多伦县)为上游,大河口至罗家屯(斋按,在今河北省迁西县)为中游,罗家屯以下至入海口为下游。”

“约在前7500-前3000年的中全新世,是末期冰期以来全球海平面上升并于前5000年左右达到高海平面时期。此时,渤海高海平面在渤海湾北岸已上升到胥各庄、大佟庄、胡各庄、乐亭、刘和庄、团林、大蒲河一线。滦河在乐亭以北形成冲积平原,在乐亭以南入海建造三角洲,即滦河三角洲。该三角洲已埋在地下3-15米深处。中全新世末期,海岸线又退至新寨、蔡庄、胡家坨一线,滦河也随之向前深入到蔡庄。中全新世末期的滦河就是现在的溯河,河型变曲,至今在滦南县城北仍有牛轭湖(斋按,在平原地区流淌的河流,河曲发育,随着流水对河面的冲刷与侵蚀,河流愈来愈曲,最后导致河流自然截弯取直,河水由取直部位径直流去,原来弯曲的河道被废弃,形成湖泊,因这种湖泊的形状恰似牛轭,故称之为牛轭湖)及两岸低湿地,如梁家泡、姜家泡、霍家泡。”

“距(斋按,此处应缺“今”字)3000年到12世纪的历史时期,由于北部山区持续上升,南部盆地不断沉降和断裂,两边不等速和掀斜运动影响,以及受溯源侵蚀和袭夺的影响,造成钓鱼岩老分水岭(斋按,在今迁西县尹庄乡)被夷平和照燕州(斋按,在今迁西县兴城镇)新分水岭的产生。滦河由迁西改为东流,越过被夷平的钓鱼岩分水岭,于迁安县印子峪、西峡口一带南流迁安盆地,循现代沙河、小青龙河、泝河(斋按,即溯河)地区,于雷庄至滦县间山前平原,在柏各庄一带入海。

秦至宋时期。最早记载滦河的是《水经》,称'濡水(即滦河)从塞外来,东南过辽西令支县(即今迁安县)北,又东南过海阳县(即今滦南县马城)西,南入于海’。表明三国、晋时期的滦河位于现道以西,溯河以东,由乐亭南入海。北魏时期《水经注》所载当时滦河下游大势:'……濡水又经牧城(斋按,疑为马城)南分为二水,北水枝出,世谓之濡水也,东经乐安亭北,东南入海;濡水东南流,经乐安亭南,东与新河故渎合’。乐安亭,今乐亭东北2公里。说明当时滦河南北分流,但主流仍至乐亭南入海。北宋末年,南流的南流的滦河再次改道,由迁安爪村东流,越过被夷平的山东庄(斋按,在今迁安县野鸡坨镇)分水岭,向东南与青龙河汇流后南流,于滦县、昌黎县交界的横山出山,改向东南昌黎县的指挥、大夫庄、晒甲坨至团林入海。后来又由靖安、围杆庄至毛家河北入海。

元至清时期。元朝以来的数百年间,滦河下游的变迁改道开始频繁。据《元史·河渠志》、《滦县志》、《天下郡国利病书》等记载,元时滦河主流经过今马城、史家口、徐家店、乐亭、毛庄、胡家坨循老滦河,于东麦港附近入海。其中:

元泰定元年(1324年)以前,滦河曾从其西岸的王家闸(马庄东北五里处)分出支河叫青河。青河又分东西两支:青河西支自王家闸,经蔡家营、许家坟、南闸头(今暖泉)、破桥(今城子)、南套、沙沟、宋道口、泽头(今泽坨)、陶头、大杨各庄、公安桥(今公案桥,斋按,即今姚王庄)、坨里、薛各庄、曹岭,于蚕沙口(今柳赞西)附近入海。就是元时'由芦台经黑羊河、蚕沙口、青河至滦州’的运粮道(《滦县志》)。该河道自暖泉至公案桥,河身犹存,曰青河;自公案桥至坨里东西向古河道断续残存,可能是新河故道;自坨里至蚕沙口为今泝河故道。青河东支不见文字记载。但从《乐亭县志》卷十一丛记志详异中记载:'但景泰壬申(1452年)大水,滦河徙(河道在城东,其地在城西故道,水可徒涉),至是竟至汀流河南流徙于城西’。可知'河道在城东’指乐亭以东的滦河主流(今老滦河),其'城西故道’,可能是青河东支。自王家闸与青河西支分流后,南下经任各庄、汀流河、杜林、刘海庄子,于古河附近入海。刘海庄子的古河道至今仍断续残存,以南为今青河河道。

元至顺元年(1330年)的古河道,仅有滦河主流和青河西支,而没有青河东支。

明永乐四年(1406年)至景泰二年(1451年),青河西支已淹没,东支也逐渐变浅,但仍可'徒涉’,曰淀流河(斋按,应为定流河)。主流是乐亭正东的滦河(今老滦河),曰葫芦河。

明景泰三年大水,滦河由沙窝铺决口,'至汀流河南流’,复入青河东支河道,曰淀流河。但下游在刘海庄子以南东移至大清河,由马头营入海,而城东旧河名为干滦河。《中国历史地图集》万历十年(1582年)的图幅中仍称葫芦河,此河一直延续到天启元年(1621年)。

明天启二年至清乾隆十六年(1751年)滦河在汀流河决口,向南经石各庄、杨各庄、小圣庙、青坨,于新寨入青河东支下游(今大清河),于马头营附近入海。现新寨以北仍保留有古河道的遗迹,汀流河以南决口扇及石各庄、杨各庄、边流河一带的决口大流沙高地,地面依稀可见。

清乾隆十七年,滦河决于大杨庄,分东、西两支,南流入海。西支自大杨庄经三合庄、闫各庄、前芦河,于新开口入海,该河身现仍很明显,名为小河子。东支,自大杨庄经范庄、王滩,在王滩以南入海,现河道尚存,名为胡林河。嗣后,滦河多次决口,如嘉庆十三年(1808年)史家庄决口,东入昌黎,但不久即堵塞。

清嘉庆十六年,滦河决口于汀流河,东南流经乐亭县西关、蔡庄、聂庄、汤家河,在海田村附近入海,现古河道遗迹仍很明显。聂庄以上称消凌河,以下称长河,此河一直到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仍有水。

清嘉庆十八年(1813年)大水,滦河在沙窝铺决口,乐亭城乡尽成泽国,主流走元时的滦河旧道(今老滦河),取道老米沟和狼窝沟入海。

清光绪九年(1883年),滦河在蔡各庄(可能是今马城北之蔡营)决口,正南下数股分流于长凝会合后,至南套入青河西支故道,名曰二滦河。蔡营决口扇及其南的分流故道,今仍清晰可辨。清光绪十二年此河淤塞,又行嘉庆十八年的河道。”

根据《滦河志》所记“中全新世末期的滦河就是现在的溯河,河型变曲,至今在滦南县城北仍有牛轭湖及两岸低湿地,如梁家泡、姜家泡、霍家泡”和“明天启二年至清乾隆十六年(1751年)滦河在汀流河决口,……现新寨以北仍保留有古河道的遗迹,汀流河以南决口扇及石各庄、杨各庄、边流河一带的决口大流沙高地,地面依稀可见”分析,胡家坡庄南的“北大河”很有可能是滦河历次“决口”后巨大湍流经过的水道之一,“大埝”,则很有可能是湍流激成的“高地”,不过其土质不是“流沙”,而是壤土而已。

北宋科学家沈括所著《梦溪笔谈》记,“太行山以北山崖之间,往往衔螺蚌壳及石子如鸟卵者,横亘石壁如带状。此乃昔日之海滨,今东距海已近千里”;东晋道教学者葛洪在其著作《神仙记》中记有一个极具魄力的传说,说陆地每两千万年就要变为沧海,沧海每千万年又要变为陆地。神仙麻姑与王方平相会,距离上次见面,已三次见到沧海化为桑田。这也是成语“沧海桑田”的由来。而北大河、大埝、十八泡、冀东平原……虽然“具体而微”,何尝不是如此!

倏忽间离开故乡已近四十年,近年偶尔经过发现,当年水波浩渺、水极深以致呈碧绿色的北大河水面小了许多,也浅了许多,大埝,却并没见矬,依然种着绿油油的庄稼。有时真想再登上去,南北东西,再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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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参见谭其骧《历史时期渤海湾西岸的大海侵》、《碣石考》,谭其骧著《长水集》下册,人民出版社,2099年9月第1版,第91-10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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