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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记事·风物记·板儿桥

 文石斋 2022-07-15 发布于河北

故乡记事·风物记·板儿桥

我小的时候,在于家泡庄北儿300米左右的地方儿,有一条东西向的横沟,横沟截断从倴城通往北坡儿上的官道,不知在什么年代,人们在沟上架了一座小石桥儿,于家泡人叫它“板儿桥”,这条沟,也随着叫了“板儿桥沟”。

板儿桥沟宽不过丈五,深不过两三米,但由东向西,却连通了不少河坑。向东,经蒋家泡庄北儿的“蒋桥”坑、“小河儿”,经姜泡儿、小屯儿、张泡儿、霍泡儿庄北儿,在霍泡儿庄东儿接入过去的二滦河、今天的滦栢输水干渠;向西,去往梁泡儿庄北儿的“西港儿”,在梁泡儿庄西儿汇入“碾子桥沟”,向南流入倴城北边儿的北河儿。架在沟上的板儿桥桥面儿平直,长只有丈余,宽不过将将能走过一辆大车,全由石条构成,桥面儿南北向排着三条一通到头儿的青色“黏石”(方言,石灰石),东西两边儿有歪斜不整的木栏儿,桥面儿下南北两头儿是石块儿砌成的桥基,中间有一条石块儿砌成的“顶墙”,虽不成规模,却颇有古意。

板儿桥和板儿桥沟在地势低洼的十八泡十分普通,这样的小桥儿在十八泡庄里庄外很多的河沟上都有,但却是于家泡人的恩物,伴着一辈儿辈儿于家泡人成长、劳作、生活,年年岁岁,给于家泡人提供着惬意和欢乐。

清晨,人们走过板儿桥到沟北的田地劳作,看看沟里清亮的河水、圆叶儿、角儿叶或浮在水面儿或摇曳在水下的苲草、丛生在岸边水浅地方儿、一种叫“家雀儿脑袋”的水菜开出的深蓝色花朵,心里不免油然泛起亲切、明亮的舒坦;晌豁、后晌做完活计回来,在桥下水边儿歇歇脚儿,洗洗手、涮涮锹镐锄上沾着的泥土,如果水清亮,再捧两把水洗洗脸,一身的劳乏,也就去了;春初秋后生产队在沟北儿的菜园子种菜栽菜,更少不了从沟里挑水,这时沟边儿多的,就是人们响亮、欢快的笑声,能传出很远。

板儿桥、板儿桥沟给于家泡人带来的最多的快乐,还是“淘鱼摸虾”。春秋天儿水瘦,十来岁的小小子儿三五成群地钻到桥底下,在桥基、“顶墙”的石头缝儿里摸“虾米”,往往能摸到手指头长、有两个大“夹子”的草虾米,有的“精心巴业儿”地放到罐头瓶儿里养起来,有的为了显摆儿,当时就会掐去虾米脑袋,扔进嘴里嚼吧嚼吧吃了,一边儿叫嚷:“生吃螃蟹活吃虾”,显着很“中”的样子,十几、二十来岁的“半大小子”们则会拿了铁锹、“斗子”(方言,用柳条编成的水斗,顶部两侧、底部中间各系两条绳子,两人合用,各人左右手各持一条绳子,淘水泼水)、“洋桶”(方言,铁桶)、铁筛子,选取沟中自认为鱼多的一段儿、两段儿,挖取沟边长有野草、叫“草坯子”的土块儿在两头儿“搭埝”,形成“滘儿”,一“滘儿”一“滘儿”地“淘鱼”,那时板儿桥沟长年有水由东向西缓缓流去,沟里生的、外头来的鱼虾多有,“淘干儿拿鱼”,最是他们的快乐;“六月儿”(方言,夏天)下连阴雨,沟南沟北地里的水流进沟里,上游有水涌来,板儿桥沟“沟满壕平”,上下游大坑里的大鱼或顺水儿或顶水儿经过板儿桥上下,在近岸的水草丛中游弋,鲤鱼的鲜红尾巴、鲶鱼的大嘴长须有时都能看得十分清楚,雨势稍减,两岸便聚集了无数穿着蓑衣、雨衣的人,看水势,看鱼游,置有渔网的人家则大人孩子齐上阵,拎了陷网,追鱼撒网,有时甚至两三张渔网追着鱼跑,杂沓抛下,每当有人拉鱼上岸,两岸大人欢笑,小人儿跳叫,风雨打“伏”了庄稼,天晴后需要掫扶的忧心,一概都在这欢笑里丢到了爪哇国外!冬天,沟里结了冰,小小子儿们在冰上“擦光滑儿”,先是紧跑几步,然后横过两脚,贴住冰面儿,平展双臂,滑溜前行,逞能的在滑行中还会蹲身前行,“废物”的或一时大意滑到半截儿前伏后仰,虽然跌倒冰面,却依然狼狈前行,则会引来众人哄然大笑,有时有人拿来“捎拎”(方言,读作“少灵”,抄网)、冰镩,找好“地方儿”,一群人“换着手儿”上下运力,着冰镩打出盆大的冰眼儿,又“换着手儿”先后将“捎拎”伸入水底,急急旋转,急转十几二十几圈儿后猛然上提,说不定就能“捎”上几个小鱼小虾,一个眼儿“捎”完,再“缕缕行行”地擦着“光滑儿”,寻找新地方儿打眼儿、“捎”鱼,半天一天,漫长的冬季,就这样笑着、闹着过去,人们迎来新年,又长一岁。

无数的岁月,板儿桥、板儿桥沟,就这样无语、亲切地伴着于家泡人悠然渡过,成为于家泡人生活的一部分。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随着时世的变迁,于家泡人竟为了“生活”,摧残、毁弃了它们。“地震”以后,人们开始“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原来一个当院儿几层瓦房、住几户儿、几代人的“四合院儿”格局被打破,村庄被重新“规划”,建起了一户三间、占地三分多、连体成排的平房,后来条件儿好了,有儿子的人家儿更为每个儿子“批”三间“地方儿”,盖房娶媳妇儿,村址不断扩大,几十年过去,板儿桥沟南北两岸原来的庄稼地都盖上了房子,日挤月填,时至今日,板儿桥沟竟变成一条宽不过二尺、深不足尺余的干沟,没有了清亮的流水,更没有了深绿浅红的苲草、摇曳游弋的鱼儿,只有落于泥底、皱褶团萎的破布、烂纸,挂在杂草枯枝梢头随风摇摆、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儿,板儿桥,也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毁弃,改建成一座短窄的、比涵洞略宽略长的水泥小桥儿,几乎没了桥的模样。

板儿桥、板儿桥沟终于成为过去,但它们给于家泡人留下的记忆,是一粒粒熠熠生辉的珍珠,这一粒粒珍珠串联起来,就结成了如烟如雾、氤氲不散的乡愁——也许直至终老,这一份儿乡愁,于家泡人都会依依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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