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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记事·少年活计·放牛

 文石斋 2022-07-15 发布于河北

故乡记事·少年活计·放牛

自从“散社儿”我们家儿养了牛,每年的暑假,放牛成了我的主要活计之一。

牛是黑牛,刚来的时候儿虽然已经半大不小,但能明显地看出是小牛儿,见儿人爱伸出黑蓝色儿的舌头舔人的手、衣裳前襟儿、袄袖子,老实实儿的。一两年后,黑牛的身子长得跟我差不多儿高,身架儿长壮,脑袋上长出两个挺长的犄角,根儿上弯弯儿的,到一半儿的地方儿斜着往前、往里伸,又尖儿又愣,脾气也变得不大听话,犟。

吃儿早下饭,我拿着长绳子、木头橛子,背上棉花兜子,牵着牛出门儿,往庄北儿走。放牛的地方儿,主要是庄北儿“后河儿”南边儿的洼地。洼地种不了啥儿,就那么荒着长草,要是不下雨,有成片的“干台儿”,到了那儿,我把牛缰绳(方言读作“ɡāngshēnɡ”)和长绳子系一块儿,把木头橛子钉进地里,把牛“迷”上,就不再管它,任它己个儿转着圈儿吃草。

牛“迷”好了,有时候儿我或者坐着、或者躺在草地上看书,更多的时候儿是割草。夏天给牲口“放青”,牛吃一肚子青草,看着吃得挺饱,但不禁饿,拉两泡稀屎、尿两泡尿就没了,黑间头睡觉还得喂两遍,也得喂青草,白天得割下。一棉花兜子草好割,一会儿就能割塞(方言读作“suī”)得结结实实、鼓鼓囊囊的一家伙儿。草割完了,我斜靠着棉花兜子躺在地上,看高远天空中蓝蓝的天,看天上慢慢儿移动、变幻的云彩,看云彩的倒影在水面儿上、稀疏的水草中间游移,或者晒着暖儿眯一会儿。

日头正了,我起身看看牛胯骨和“精酿骨”交叉地方儿的“水坑儿”(坑,方言读作四声),“水坑儿”鼓起来,说明牛吃饱了,“水坑”瘪着,牛肚子吃得再大,也还没饱,就得再放一会儿,让它吃饱了再家走。牛吃饱了,我拔橛子,收拾长绳子,背起装满草的棉花兜子,牵牛回家。

回家的道儿上,有不少麻烦。我背着圆滚滚的棉花兜子,牵着牛在泄水沟沿儿上、粒黍地旁边儿走,牛老是一边儿走一边儿扭头儿吃粒黍叶子,不是把我拽得猛地站下,棉花兜子在身后左右乱滚,就是着舌头卷住粒黍叶儿往嘴里“缏”,把粒黍抻歪了,糟践庄稼。开始的时候儿我只是“噜松”“噜松”身子,正正身后滚歪了的棉花兜子,使劲扽几下儿缰绳,教育教育它,但随着它“偷吃”的回数儿增多,我忍不住着手里的长绳子打它。谁知,打它几回以后,这家伙竟跟我犯起倔,眼睛瞪着我,俩前脚儿蹬地,任凭我咋吵吵、咋抻缰绳,就是定在那里不走。人牛对峙半天,我抻不动它,只得松了缰绳,扭身儿不再看它,又别扭一会儿,它才跟在我身后,慢腾腾地继续朝前走。它倔,我脾气急,最终终于闹了一场“大事儿”。有一回,我气急了,又正好儿没背棉花兜子割草,一手紧抻着缰绳,一手拿起木头橛子狠打它,它开始还象以前一样跟我对峙,后来大概挨打得忒疼了,忽然朝前猛冲,绕过我从粒黍地里往南跑,我使劲拽缰绳也拉不住,只能跟着它跑。一人一牛踩着粒黍地跑到板儿桥沟北沿儿,出地边儿没了障碍,它跑得更快,竟然直接冲进沟里,蹚着水往东跑。它下河时,我怕它跑远了丢了,死劲儿拽着缰绳,跟着下了河。我们俩一直在水里蹚出老远,它才停下,气呼呼地望着东边儿喘气儿,我则浑身精湿,连生气带使得慌,没了力气跟它争斗。在水里站了一大会子,我慢慢儿牵着它往岸儿上走,它似乎气儿也消了,蔫蔫儿地跟我上了岸。

但再生气,我也得放它,而且我发现,犯过“牛脾气”以后,它也不跟我计较,只要我对它不是忒恶,还是听话,慢慢儿地我们俩终于能够“和平共处”。

跟它“和平”以后,我产生了一个想法儿:每天放它,只割一棉花兜子草,忒浪费时间,能不能割两棉花兜子,家走的时候儿着儿它“精酿骨”上,让它象书上说的、画儿上画的那样儿驮回来?有一天后晌(方言,下午),我把这个想法儿付诸行动,但知不道为啥,当我把两个装满草的棉花兜子系在一块儿,往它“精酿骨子”上着的时候儿,它竟好像受了惊吓,往前猛蹿,我使劲扽几下儿缰绳才老实下来,让我把棉花兜子放上去。但在道儿上,它却仍然不好好儿走,棉花兜子在“精酿骨子”前后一动就紧走几步、跳蹬几下儿,好像要想法儿甩下来似的,我只得一边儿牵着缰绳,一边儿着手扶着棉花兜子,好不容易才折折腾腾地到了家。我本想接着“训”它,让它干下去,但试了几回以后,老是这样儿,我没了兴趣和信心,只得还是每天割一棉花兜子草,自己背着回家。

和我一般大儿的庄稼小子,差不多都放过牛吧?我媳妇儿说,她一个姑娘家,也曾经放过。她上初中、高中的时候儿,俩哥都在外头上班儿,家里的牛只有她去放,不过她更注重学习,总是把牛“迷”上以后,找个树荫儿看书。

我们家儿的黑牛养了好多年,直到1995年,我爸爸74了,种不动地,才卖了。

现在想来,它是牲口,也是我少年生活儿里的一个伴儿,更是我们家儿的功臣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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