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李香君

明朝崇祯末年，闯王大军逼近京师，大明王朝危在旦夕。关外清兵屯聚，虎视中原，正是个动乱之秋。

这年阳春三月，南京城里孔子庙，丁祭正在进行。突然听得庙内传出一阵嘈杂人声，只见一群书生追赶着一个叫“阮胡子”的，一个劲地喊打。原来这阮胡子叫作阮大铖，虽是个词曲名家，却寡廉鲜耻，崇祯年间依附阉党魏忠贤，干尽了坏事，后来被免了光禄寺卿的职位，一直闲居在南京。这日，他来到孔子庙参祭，不想正遇见阉党余孽的死对头——复社的一帮文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昔日作威作福的阮胡子，一时竟成了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

众人正拿姓阮的出气，有个叫杨龙友的出来劝止，说是秀才打架，有失观瞻。此人是个画家，又是罢职知县，为人圆滑，左右逢源，加上能说会道，经他一劝，众人也便放了阮贼。

杨龙友见到复社班头侯朝宗，便转了话头问道：“闻得侯兄日前访秦淮，可曾与绝代佳人李香君相见？”侯朝宗早慕李香君之名，却感叹未能相见。杨称愿为他俩牵引。于是两下相约，定好后天到秦淮河上，与李香君见面。

却说阮大铖挨了打，又怕又恨，搜肠刮肚倒也想出一条“良策”。次日晚间，他找来了杨龙友，当下托与千金，要杨成其好事。这阮大铖不惜重金，意在“金弹打黄雀”，一方面企图拉拢侯朝宗为他出力疏通复社文人，不再与他为难，另一方面也可等侯朝宗受了妆奁，便诬他投了阮党，让复社中人自相攻击，他阮大铖便来个“丝纶钓海鳌”。杨龙友是个不问是非、只图私利的人，也就一口应承。

三月秦淮，桃红柳绿，名妓李贞丽家中，厅堂上空无一人。只听见楼上传来委婉动人的唱曲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唱曲的正是李香君。香君自小做了贞丽养女，风姿绝代，是秦淮河上远近闻名的歌伎。此刻正跟师傅学唱《牡丹亭》。

刚巧，杨龙友如约引了侯朝宗进来。侯朝宗听见歌声，不禁连声叫绝。杨龙友是这里的熟客，只一会儿，便引侯朝宗与香君养娘李贞丽、名伎郑妥娘、卞玉京以及香君师傅苏昆生等人一一相见。都行过礼了，独不见香君一人。

杨龙友忙问缘由，使女小红说：“姐姐在楼上哭呢。”郑妥娘急急上楼看个究竟，回来报道：“原来香君是看《精忠记》，读到岳王归天，眼泪就流个不止。看到书中秦桧臭名，她却用香火烧去。”侯朝宗想不到一个弱女也有这般胸襟，越发倾慕。

杨龙友正催贞娘去唤香君，香君已步下楼来。杨龙友连忙引她与侯朝宗相见。香君听说这便是复社班头、当代文章魁首侯公子，禁不住又惊又喜。侯朝宗见香君果然一枝独秀，更是倾心。

杨龙友惯于逢场作戏，便道才子佳人相见，岂可无诗？侯朝宗见香君手上一柄白牙纸扇朴素无华，便在那上面题诗一首：

“夹道朱楼一径斜，王孙初御富平车。

春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

香君接过扇子欣赏诗句，对侯一往情深，更喜他一腔爱国热血，不禁生出许多美妙的憧憬来。众人见他俩心心相印，便你一言我一语，将他俩送ト了妆楼。杨龙友见好事已成，禁不得哈哈大笑，与贞娘约好，次日便用千金撮合这双佳偶。

清晨，春光洒满妆楼。一夜过后，侯生、香君山盟海誓，共订白头。侯朝宗向香君表白：不羡那万户封侯，但愿得百年聚首。香君感激不尽，嘱咐他要象大鹏冲霄汉，莫效寒鸟恋林丘。

这时，杨龙友已带上厚重的妆奁前来贺喜。侯朝宗见杨龙友一番盛情，感激不胜。香君在一旁看着，心中却生出了疑团：“他杨老爷与侯郎原非故旧，作客南京也非富有，何来这许多金帛？”于是便追问起来。

侯朝宗怕伤了和气，想要劝阻，香君却执意要问。杨龙友逼得如实说出。侯李二人听了大吃一惊。杨龙友见事情败露，也干脆说明要侯朝宗在复社为阮大铖疏通疏通。

侯朝宗正犹豫不决，却听到香君发话了：“阮大铖趋附权奸，廉耻丧尽，妇人女子无不唾骂，侯郎倘若为他说项，将自处于何地呢？”杨龙友一听急了，直叫香君莫管读书人之事，香君说道，我虽未礼拜圣贤，还知爱慕忠良，痛恨权奸。

侯朝宗见状颇感为难，杨龙友还想相劝，李香君义正词严，掷地有声：

“裙布荆钗甘素守，金钱脂粉耻贪求，

奸贼妆奁我不受，嫌它熏臭我妆楼！”

说得明明白白，叫杨龙友退掉妆奁。侯朝宗听了，敬佩不已，遂表示不与阮贼结交。杨龙友尴尬万分，悻悻而去。香君师傅苏昆生直夸香君有志气、有见识，收拾起妆奁退还给阮大铖。

却说闯王攻进北京，崇祯自缢身死。数月之后，凤阳督抚马士英、阔党余孽阮大铖等，在南京迎了福王为帝（即南明弘光帝），他们二人一为宰相，一复旧职，狼狈为奸。复社文人见南明王朝起用奸党，不抗清兵，便要与马土英辩理抗争。阮大铖急急呈上复社黑名单《蝗蝻录》，领了马士英意旨，派兵搜捕复社领袖侯朝宗、吴次尾等人。一时风声鸽唳，乌云压城。

这天深夜，香君师傅苏昆生从杨龙友口中得到消息，匆匆赶回李贞丽家，向侯朝宗报信。生死关头，侯朝宗只得与香君告别，决计投奔扬州史可法。

秋风夜雨，香君送别远行人，万缕离情别意，已是柔肠寸断，却不忘国难当头，一再嘱托侯朝宗要怀抱丹心，当思振奋。说话之间，阮贼兵马已经赶来，侯朝宗回头向香君道声珍重，急急逃去。

转眼间又是一度春秋，隆冬降临在秦淮河上。侯朝宗一去杳无音信，香君终日思念，忧伤成疾，病卧妆楼。这一天，久不相见的杨龙友忽然又来到李贞丽家中。原来，那重又得势的阮大铖一直记恨香君却奁之事，说动宰相马士英，要买香君送与漕抚田仰作妾。杨龙友此行就是带了三百两银子前来行聘催妆的。香君得知杨龙友的来意，万分气愤，当即在病床上写下四句诗文作为回复：

“蜂媒蝶使闹纷纷，阑入红窗扰梦魂。

一点芳心采不去，凌霜傲雪候东君。”

杨龙友见香君立志为侯生守节，只得回报马士英。

马士英见软的不行，便要强抢。相爷府上的一群家丁，如狼似虎闯进李贞丽家。李贞丽等人无法。这时杨龙友又匆匆赶来，喝住了众家丁，转身去劝说李香君，免招杀身之祸。香君拿出当年侯朝宗所题白牙纸扇，质问杨龙友当初香君配公子，是哪一个行媒问聘的。杨龙友无言以对。

香君又说：“莫说烟花女无志行，我身如玉洁冰清，纵然是死也不染污尘。”杨龙友无计可施，楼下家丁等得不耐烦，捶桌大骂：“再不下楼就把全家带走。”

养娘贞丽怕鸡蛋碰不过石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香君对养娘说：“妈妈呀！田仰与阮大铖同是魏党，当日阮贼妆奁我尚不受，难道今天我倒嫁与田贼不成！”

众家丁见香君死守妆楼，竟凶相毕露，抄起家伙乱砸一气，声言再不下楼，就要放火。李家楼院登时乱作一团。香君悲愤至极，挣扎起久病的身躯，一头向柱子撞去。众人阻拦不及，香君撞昏柱下，鲜血飞溅，手中纸扇跌落一旁，洁白的扇面也染上点点殷红的血痕。

杨龙友一看出了乱子，情急智生，竟转出个冒名顶替的念头，他见李贞丽虽已三十出头，但姿容不减，便叫她代香君前去田家。众人听了又气又恨，却又想不出个万全之策。李贞丽万般无奈，为救香君，也只得忍气吞声，移步到梳妆台前。整罢容妆，一阵吹打声将贞丽当作香君送去。

杨龙友见香君保贞守志，贞娘为女舍身，不禁也有几分感慨。拾起香君掉落的扇子，就着那上面的血迹，用笔添了些枝叶，竟画出一枝桃花来。

残灯如豆，冷月如霜。香君从昏迷中醒来，手把桃花扇，万千怨愤涌上心头。只觉得桃花薄命，扇底飘零，恰似自己命运的写照。这时，苏昆生赶来了，师徒二人抱头痛哭，香君取出桃花扇，托师傅带上它去找侯公子。香君说：“我的千愁万苦、千言万语，尽在这桃花扇上了。”苏昆生泣不成声：“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要亲手交到。”香君感激下跪。

却说次年初春，马士英，阮大铖、杨龙友等人在南家赏心亭设宴赏雪，调集秦淮歌伎前来助兴，不想香君也在其中。杨龙友怕前番冒名顶替露了马脚，忙把香君说成是李贞丽。

马士英见香君姿容俊秀，便点她歌唱。香君见仇人坐在亭中，正恨得咬牙切齿，决计来个击鼓骂奸，于是接过琵琶，拨弄三遍，一曲“诉冤”，声情激越，把眼前一帮误国元凶、魏家孽种骂了个狗血淋头。

马土英听了如坐针毡，忙令撤座。阮大铖气急败坏，一声咆哮，喝令众仆从将香君拖出去拷打。可怜这个性情刚烈的女子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真个是:

“飘去了冤魂一缕，吐不尽鹃血满胸”……

这里一帮权奸还在大施淫威，那边清兵已攻陷扬州，直逼南京。马士英阮大铖一伙卖国贼早被清兵吓破了胆，忙令献城降清，腐败无能的南明王朝顷刻之间覆灭了。

次年春天，苏昆生满面风霜回到南京城来，经多方探听，闻得玉京出家在葆贞庵里，便向那里去打听香君下落。说来也巧，愁病交缠的香君与妥娘、小红等人也正在玉京庵内落脚。师徒相见，百感交集。

苏昆生谈起史可法坚守扬州，以身殉国；谈起吴次尾起义抗清，壮烈牺牲；更告知香君桃花扇已交侯郎，待时局稍安，生离死别的情人便能前来相见。香君失神的双眼复又闪现出希望的光彩，她相信侯公子定与史阁部、吴相公一样，坚守气节，为国筹算，决不后人。

师徒、姐妹正有说不完的话，却见侯朝宗身披斗篷匆匆来到，众人悲喜交集。香君只觉得是迷离一梦，与侯郎久久凝视，不禁抱头痛哭。侯朝宗劝住香君，取出桃花扇对香君说要接她回家，以遂花好月圆的宿愿。

香君摇摇头，问道：“国已破，家岂能圆？”侯朝宗说：“一别三载，沧桑大变，如今大局已定，也可安居乐业。”遂邀昆生、妥娘、小红各位同往家中。

正说着，香君不住咳嗽起来。侯朝宗脱下斗篷要给香君披上。这一脱斗篷不打紧，眼尖的妥娘见他内里竟穿着清人官服，就失声叫道：“侯公子，你……你做官了？”众人惊异极了，香君也已看得明白，一时悲愤交集，浑身战抖，不愿抬头相看。

侯朝宗忙作解释。香君不听，扔开了头篷。旧义前情，满腔希望，一刻间全都化成灰烬。香君怒斥侯朝宗变节事仇图富贵，声言“你我从今是路人！”将一柄桃花扇愤然掷于地上，登时昏了过去。众人急忙扶起，香君悠然复醒，对众人说了声：“我对得起你们，对得起妈妈。”随即气绝。众人痛哭香君，唾弃侯朝宗，从此一曲“桃花扇”连着李香君美名世代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