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问我能不能教她写作,我说除了多读多看多思,没有别的办法。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文学是独特的生命体验,是你心灵的发现,有心的文章才有生命。一个活泼泼的生命主要包括情感、理智、智慧、感觉等等,光感觉就千差万别,因人而异,所以世间万物和人内心才如此丰富无穷。朋友说你对你的散文比论文上心多了,我说那当然,论文是探索与发现,我不做别人也可以做;但散文就不同了,那是我独特的感受,是我全幅生命的写照。 文章是活的,沈从文的文章有一股灵秀之气;张承志则是塞外的雄浑;陈忠实的文章黄土高坡的苍凉和厚重之气扑面而来……,精神气质迥异。沈从文在给张兆和的信中说,语言文字是说不明白的,是一种生命的总和。包括极小极小性格的形成,和生活经验的复杂,以及千百种书,万千种画,和无数古里八怪不同的人,不易设想的种种生活,以及生活中所接触的人事,且用了个六十年糅杂成一体。想有计划的培养,好像并不好办。正如梅兰芳一样,新的方法或许可以教育出许多不同的接班人,但梅兰芳依旧只有一个。有的东西可贵之处,或比梅兰芳还更重要而难得,即综合文化知识。有人问我你把西安写得那么好,可是去过之后发现不过是些仿古建筑而已;我回答我写的是属于我的西安。游客只会像马蜂一样涌向大雁塔、兵马俑,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份闲情慢慢游走在古城的大街小巷。老舍先生说你问我喜欢北京的什么,我说不出来,也许是后海雨后的一只蜻蜓,也许是玉泉山的倒影,我只是说不出来。我对西安的感情也是如此,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看纪录片《大秦岭》时,城墙边一朵寒梅就让我热泪盈眶;不远万里去寻找昭陵六骏中的“飒露紫”和“卷毛騧”,那是童年我和莉的约定,每当我回到碑林博物馆,看着那些拴马桩,就仿佛看见我和莉在其间嬉戏的身影,和其他客居北京的人不同,我从未想要北京户口,我的身份证上赫然写着西安碑林区,那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千金不换;家门口的小雁塔,丫丫和猪宝在草地里摔跤玩耍,一会儿恼了一会儿又好了,一起登塔,就像多年以前我和小伴儿们一样,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轮回,背景是一棵棵千年古柏,我们的生命在它们面前不过一瞬,但正是这千年一瞬才把我们的生命和这座古刹相连在一起;城墙上眺望古城,古老与现代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五光十色的都市夜景,再回头看一看西边天际即将湮灭的晚霞,宁静自守,寂寞而孤独。可是如果你愿意静静地欣赏片刻,就会沉浸在漫天霞光和回翔万状的云彩里久久回味不已;走过大学习巷来到鼓楼大街,这里的回民还依稀可以看见先民的痕迹,大眼睛深眼窝,卷发,街的尽头是大清真寺,把这些异乡人紧紧连接在一起,另一头是庄严肃穆的鼓楼,楼上挂着“文武盛地”的牌匾,百年楼上万古月! 文章有规律,却没有固定的模式,是活法。古代文学理论就是在教人作诗写文章,但那只是教你写文章的基本原理。艺术的悖论就在于真正的大家从不按规矩写文章,他们就是规矩,就是法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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