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妈想让奶奶来照顾我,但奶奶还要照顾大伯的小儿子红超,没办法就把堂弟一起带到西安了。当时我们的住房很紧张,还有姥爷,这样六口人就要挤在六十平米的小空间里,还好妈妈经常出差,还显得不是那么拥挤。 红超弟弟刚到我们家很害羞,总是躲在奶奶后面偷窥我们,用打量的目光环视我们家的角角落落,我也在打量他。毕竟还是孩子,很快我们就熟悉了。我每天要上学,回家要做作业,有点儿心理不平衡,就征求奶奶的同意要教堂弟读书写字,奶奶说那当然好啊。我给弟弟布置作业,如果他提前写完了,我就再布置一些,最好是和我同步完成。我也会像老师一样给他检查作业,一次他写得不认真,我很生气,罚他从四楼楼上楼下来回跑十遍。等我做完作业去走廊视察时,却找不见他,我有些担心他丢了,并有些自责不应该这样对他。忽然他从我身后笑着出现了,原来他藏在厕所里,我也乐得忘了批评他。堂弟非常渴望去看看我的小学,从我家去小学也不远,况且只转一次弯,我就同意他陪我一起上学,走到校门口时自己返回家。我还买了个一分钱的糖给他,看着他的背影和脚上的小红靴子(我穿小的)一点点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才转身走进校门。下午我一直担心堂弟是否能平安回到家,焦急地等待放学。回家后,堂弟笑眯眯地给我打开门,我才放心了。晚上,爸让我们九点必须都睡觉,我们就扒在被窝里钻到另一头朝着电视机的方向,偷偷看电视。一天晚上,堂弟忽然发高烧了,我平时病了爸总是让自己抵抗,我从小比较惜命,就自己去院里的医务室看病,让他们记到我妈账上。堂弟高烧不退,我觉得这件事很严重,堂弟胆小也不愿意去医务室,我连拉带扯地把他拉到医务室,大夫给打了退烧针很快就好了。妈妈回来直夸我,她说万一堂弟烧坏了,可怎么给大伯交代啊。 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家里来了好多人,堂弟惊恐万分地向我描述他看见的一切,姥爷上厕所的时候,蹲下去就起不来了,然后就被大家抬到了对面的省医院。此后,家里大人轮流去医院照顾姥爷,医院就在我家对面,我和堂弟也经常去病房。大人们神情凝重地照顾着姥爷,医生时不时和他们窃窃私语,奶奶唉声叹气,妈妈独自啜泣,爸爸沉默不语,根本顾不上我们,我们其实也无法真正感受到那种深哀剧痛,在病房里和走廊间窜来窜去,或者在门口的坡道上滑上滑下。终于那一天还是来了,姥爷到了弥留之际,我们围在姥爷病床前,姥爷气若游丝的趴在妈妈耳边说:“我真的不想死……”妈妈泪流满面,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很伤心也很自责,以前姥爷让我买两个牛肉饼,一人一个,可我每次都吃了。姥爷过世了,我终于如愿以偿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死就是永远消失,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要死也会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深夜我竟蒙着被子痛哭起来。半年后,大伯来接堂弟回去上学,堂弟见到大伯,亲昵地依偎在他怀里,任凭我说什么都无法挽留他。到了说再见的时候,我们站在阳台上目送他们,大伯牵着他的手离开了,他一直扭头看我向我微笑挥手。后来,听到奶奶时不时带来的消息,因为我教过红超弟弟读书写字,上小学后他成绩很好,老师总是夸他。 初中毕业那年,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回到汉中老家,迫切地想见到已经阔别六年的红超堂弟,他居然藏在自己家阁楼里不下来,很害羞不见我。我忽然明白了鲁迅再次见到闰土的心情,他已经不是那个带着银项圈、站在金黄的圆月下的闰土了。又过了一些年,爸说堂弟要搞传销向他借钱,爸说传销是骗人的不给借,他不信,居然跪下了恳求。再后来,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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