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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有一次路过西安的时候来看我们，当时妈出差不在家，爸也没有调动过来。家里只有一个远房表姐在照顾我，舅舅见到我的时候，我的衣服脏兮兮的，头发乱成一团。他风尘仆仆刚到家，还没坐稳，就去水房打水、烧水要给我洗头。我在筒子楼的走廊不亦乐乎地和小朋友玩，他怎么叫都不回去，把舅舅气得直跺脚。 舅舅走了没过多久，我从楼梯上滚下来，眼睛上面缝了好几针。妈妈还要出差，就恳求舅舅照顾我半年。于是我来到了舅舅所在的陕西南部的山城略阳，我躲在妈妈身后偷偷窥视舅舅舅妈、大姐二姐和表哥，我胆小害羞的外表让他们低估了我的破坏性。舅舅想把我送到他们的子弟学校，但当时是一年级下学期并且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他把我带到小学张老师家，说我是从西安转学过来的，经验丰富的张老师一看我的样子就对舅舅说，老孙啊，你想让我帮忙就直说嘛，这孩子一看就没上过学。就这样我入学了，舅舅想的很简单就是找个托儿所，没想到后来我闯出那么多祸。孩子的世界和大人的世界没有什么不同，虽然我是从大城市来的，但是还是孤立无援，没有人愿意和我玩，除了小妮。关于我和小妮的故事，我已经在另一篇文章里单独讲过了。一次我削铅笔的时候，削笔刀飞到了对面观看的男同学的上眼皮，给他割了双眼皮。他姐姐从二楼教学楼飞奔下楼，啪啪就给我两巴掌，我完全怔在那里。张老师赶来看着我，直摇头，我心想她一定在后悔当时答应舅舅收留我。我不敢回家，大雨中舅舅戴着草帽四处找我，我在雨里看见舅舅的时候，明明是在逃罪犯的身份却委屈得哭了。舅舅严厉地训斥了我，还好那个男生的爸爸和舅舅是朋友，也没有追究这件事。舅舅和舅妈收入并不多，舅舅是一名普通的钢厂工人，舅妈没工作，但舅妈每天总是变戏法一样给我们做出一大桌子菜。我最喜欢吃她做的凉拌豆芽和炒土豆丝，她每次都特意把我爱吃的菜放在我身边，还说这孩子也好养。平时非常节省的舅妈还经常给我买一些零食，但是她怕我一次都吃完了，总是每天定时定点发放。后来被我勘测到具体窝藏地点就全偷出来，和小朋友们瓜分了，谁和我玩我就给谁吃，平时欺负我的、我看不上眼的，现在再向我示好也没用。舅舅舅妈都很疼爱我，有段时间我忽然夜里发烧，我们住的地方离厂里的医院还很远，要坐车。舅舅舅妈每天天一亮就带我坐车去厂里的医院看病，但是很奇怪，白天就不烧了，一到晚上又高烧不退。舅妈嗔怪地说这个捣蛋鬼，一点儿不省心。过了一段时间，又无疾而终了。舅舅很开心，给我用竹篾子做了一匹小马，还贴上红色的纸，纸都剪成一缕一缕的。我经常在楼下骑着小竹马显摆，可神气了，谁跟我玩我就给谁骑。 舅舅每天准时六点钟起床，他起床的时候也要把我叫起来，但是舅妈心疼我都让我再睡一会儿直到听见舅舅上楼的脚步声。七点整，录音机里新闻联播的声音一响，伴随着舅舅咚咚的脚步声，舅妈就把连拉带扯地拽起来，并且还给我讲表哥小时候不听话，舅舅就把他屁股打了两个洞。我当时虽然将信将疑，但是还是马上脑补了屁股上两个洞这个画面，就一咕噜爬起来了。等到舅舅进门的时候，我已经坐在餐桌旁边了，虽然脑海里还是表哥屁股上有两个洞的画面。后来我问表哥了，他说是真的！二姐和大姐也都证明了，从此只要七点新闻联播的声音响起，我不再需要舅妈催促，一下就起床了。后来我都回西安好长时间，一听见七点的广播声，就脑补舅舅咚咚咚上楼的声音，然后觉得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我，就不自觉地起床了。舅舅在楼下围了一个猪圈，养了两只猪，我最喜欢看舅舅剁猪草的样子。舅舅早年在工厂的时候，一次事故失去了右手小指，所以每次看他剁猪草时我总是很担心，怕出事故，他剁得那么快。舅妈经常带我去后山割猪草，我们一人挎一个篮子，拿一把镰刀，我觉得真是太神气了。一次，有人说下面的河里发现一条蛇，我们闻讯赶去，却什么也没有。当时我又害怕又激动，仿佛要参与重要的历史事件一样。很多年后，我又回到这里，一闻见混合着猪草味和柴火味的空气，我的记忆马上就复活了。每天吃完晚饭，舅舅会拉着我的手在门口沿着公路散散步，除了大山还是大山，偶尔公路上有疾驰而过的汽车，我和妈妈几个月前就是从那上面下来的。舅舅指着这个隐藏在大山里的小镇，对我说，你要记住这个地方叫灯迎铺，你一定要记住啊。你是大城市的姑娘，将来还会不会来我们这小山沟沟。 我该正式上小学的时候，妈妈把我接走了，我再回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五年级了。我一到舅舅家，就迫切地想见到小妮。小妮一进舅舅家，还是那么懂事，问孙大爷，你找我什么事？舅舅指着我，你看，谁来了！小妮非常兴奋，但又极为克制地说你回来了。然后舅舅就让我们去楼下玩了，我们一起去了曾经的小学，这里没有什么变化，空荡荡的秋千寂寞地荡着，我想起曾经和小妮从上面一起摔下来，衣服全脏了。一会儿，小妮就准备回去做事了，他爸爸很早就因公牺牲了，妈妈从此卧床不起，家里全靠她。没过几天，我们也要离开了。二姐和大姐用自行车驮着我和妈妈去车站，二姐坐在前面问我以后还会不会来这个小山沟，我坐在车后面，不知怎么的眼泪就迎着风流下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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