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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气

 天地闲人 2022-07-15 发布于陕西

文人气不是说你看的书多就有,就好像现在有钱人自封为“京城四少”,和民国时期的公子张伯驹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鲁迅和李敖有中国文人的傲骨,以笔当枪,但非我所爱;我更喜欢汪曾祺和胡兰成身上的文人气,我推崇胡兰成的文字,因为他的文字,你只可以爱,却学不来,清丽、妩媚,明明是白话文却焕发着古典的韵味。他人生的污点是当了汉奸,这和文人气一点儿不矛盾,正是因为他身上的文人气,所以懦弱,在民族气节方面没有坚守住,让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也打了折扣。换个时代,命运也许不同。

去年,在罗格斯东亚图书馆,我读汪曾祺的散文,室内僻静,十分惬意,窗外是教堂的塔尖和渐暗的天色。我居然身在异国,读少年时代读过的作家。那些大白话一样的文字依然徘徊在记忆深处,不同的是年少时恃才傲物的我以为自己可以比他写得好,而现在的我随反复看他的文字,极力想模范,但是你学不来。汪曾祺大白话里也有幽默,但不是老舍那样充满着烟火味,他需要读者用阅历来“会心”,莞尔一笑。比如《受戒》的开头,“……有些地方出弹棉花的,有的地方出画匠,有的地方出婊子,有的地方出和尚”,“当和尚也要通过关系,通过帮”,把婊子和和尚放在一起,后面一句,更是说明了和尚的职业性,普通性。这里还有一层,就是对生活的谅解和宽容,也是学不来的地方。文字是自带作者褒贬和态度的,换个人,把婊子和和尚放在一起就是讽刺了,但汪曾祺没有,在他眼里都是“普普通通的人”,而这都源于对生活很大很深的悲悯情怀,不到一定年龄是积淀不到那种程度的。就好像我一开始写作时,总是喜欢含沙射影写一些对生活中不满的人,后来再看完全没有味道,仿佛谩骂叫嚣。大作家,心胸一定是开阔的,因为笔下的人,都是你俯视的众人,写作的根本动力是对世界的爱,当然也包括那些不可爱的人或事。

汪曾祺本来生活在一个大时代下,但他的笔下只有“人”,日常生活中的人,平常人家烟火里的人,并且他把笔下的主人公写得像个孩子,不是以孩子的视角,像《城南旧事》,或者曹文轩的小说,如果那样就不是汪曾祺了,而是简单,直接得像个孩子,但在汪曾祺的小说里一点儿不违和,更显示出他写作的功力。比如《受戒》,我们先看文中对英子的描写,“黑眼睛像棋子,定神时像清水,闪动时像清水”;采荸荠时,英子总是用自己的光脚去踩明子的光脚;结尾,英子问小和尚,你不要当方丈,你要不要我?完全是孩子的逻辑,小和尚说要!他们划进芦苇荡,“惊起一只青桩,擦着芦穗,扑噜噜飞远了……”简直像散文诗一样,里面有没有情,有没有欲,都有,但写得很干净,干净得像贾宝玉和林黛玉在床上讲老耗子精的故事。

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汪曾祺的文字好像大白话,但大白话最不好说,最不好解释了,只能会心,也学不来。他的写法就像他写绣花的方法“乱孱”一样,绣了第一层,第二层插进第二层的针缝,颜色由深到淡,不露痕迹。

汪曾祺曾在文中说,栀子花因为花瓣大,香气浓,被中国文人所不取。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么香!”我不喜欢那些酸腐气,雅好梅兰竹菊的文人,我喜欢像菜根一样平常烟火里的汪曾祺——云淡风轻,举重若轻,普普通通,这是中国最后的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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