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小文不过三百多字,读来却韵味无穷,令人浮想联翩。为什么有这样的魅力?读苏轼的《与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时我就发现,简直是一篇千古祭文,哭哭笑笑,满纸性情,比如文与可收到苏轼调侃他的回信,忍不住笑得喷饭,两人的情谊如在目前。苏轼特别会选择那些不被人注意、而又特别能表达深厚情谊的细节,这篇《记游定惠院》也是如此。黄州定惠院东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岁盛开,必携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读古人的文章,我经常想到刘勰说的“句有可削,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东坡天才雄放,看似挥笔成文,实则是锤炼后的“自然”。海棠花开,“五”醉其下,不仅表示时间的流逝,还有内心的孤独和苦闷。当一个人极度关注自然的时候,你可以说他是纵情山水,但也是极度寂寞的时候。王安石闲居的时候,不是还在数落花;闲看庭前花开花落,人们只读到大自在,却没读到和陈子昂一样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那种来自生命存在本身的寂寞,且不可消解。山上多老枳木,性瘦韧,筋脉呈露,如老人头颈。花白而圆,如大珠累累,香色皆不凡。中国有“物感说”,自然界的万事万物实则也是“自己的镜子”,东坡先生也如这棵“老枳木”,虽然“香色不凡”,然而不被人喜欢。他怜惜老枳木,也是自伤。如同我很喜欢木槿,你说它是花也行,草也行,反正就在风里雨里那么大大咧咧地开着,爱看不看……后来偶遇艳丽的朱槿,我问这是什么,和木槿好像呀!朋友说,是的,木槿的“姐妹”。原来和人一样,即使一母所生,也如此不同。醉卧小板阁上,稍醒,闻坐客崔成老弹雷氏琴,作悲风晓月,铮铮然,意非人间也。稍醒,似醒非醒之际,听见有人弹琴……嵇康在《琴赋》中说要在雪夜,皓月当空,穿着华服弹琴,我觉得有点儿魏晋名士的矫揉做作,不如这个意境好。人生如梦似幻,恍惚之间听见琴声也好,遇见好文章也罢,忽然暗合了你此时此刻的心曲,岂不妙哉!下文徐徐展开,读来又不觉得“闷”,因为苏轼善于捕捉日常生活充满情趣的瞬间。有刘唐年主簿者,馈油煎饵,其名为甚酥,味极美。道过何氏小圃,乞其丛橘,移种雪堂之西。吃了朋友的“为甚酥”,又要了丛橘种在雪堂,这些琐事我们每天也在做,只是觉得没什么可写的,写出来也没有那个韵味了。有时,我游走在大唐的时空里,和朋友寻访美食,赏花,恍惚中会觉得我们和古人其实没什么不同啊。和吃货糖小猫每次见面,她总是带一些小点心,然后我们玩累了,坐在曲江、坐在小雁塔,边聊边吃。她再去花市买点儿花,“移种曲江寓所”,大魔王(猫)还会吃她的花,她也奈何不得!时参寥独不饮,以枣汤代之。让我想起读研时,一次同学来我们宿舍夜谈,我们还买了酒,平时拘谨的晶晶,淑女风范的姜美女都抱着瓶子喝,反而是看上去豪放的我拿起了一瓶苹果汁,大家都愣愣地盯着我觉得很扫兴,姜美女帮我解围:算了,你不喝,也是醉的……此情此景,已然不可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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