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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哥(小说)

 新用户3134eDv6 2022-07-17 发布于陕西

      宽哥在村里算得上数一数二的能行人:现在家里还经营着一台割麦机,一台收包谷机。

      这对于一个六十多岁的农村人,算是相当有能耐的了。何况,宽哥还是十多年的糖尿病,早晚一把药,隔天一支胰岛素。他说,现在身体真的不行了,不比前两年了。那个时候,在地里忙一天,不觉啥,晚上饱饱儿睡一觉第二天早上就完全缓过来了。如今,地里忙完,吃饭就睡,还是感觉没多大精神。

      “上年龄了,不行喽!”他常常这样爽朗地开自己的玩笑。

      六十多岁的宽哥,看上去其实不显那么老。当兵人一样的刚健利爽的平头,叫他看上去很精神。一副瓦刀脸,但是眼是眼眉是眉的,棱角分明,一副男子汉的架势。上身一件军绿色体恤衫,蓝裤子,黑胶皮鞋。走路“嗵嗵嗵”,净是力气。可以想见,他年轻的时候该是多么能干。村里人都说,宽哥要是在外面,肯定能干成大事情。

      农村人有个很直接的特点:对于勤快的,能干的人,大家都很欣赏很尊重不管他年龄大小。对于那些懒虫,二流子,他们半个眼儿见不得。这样的办法就像化学试剂一样,立显。我很赞同这样的做法:有些事情,还真应该黑是黑白是白,不能马虎。

      从大家对宽哥的态度来看,他很得村里人的好评。

      前些天,老父亲生病住院了,宽哥弟兄几个说大家轮流照看。他因为有几十亩包谷急需要浇地,就让弟弟先去医院,他第二班来接替他。

      老人年龄大了,一住院检查,到处都是毛病。医生也只能是捡最严重的直接影响生活的病先治疗。宽哥八十七八岁的老父亲,的确浑身都是病。肺气肿,前列腺炎,胆囊炎,吃饭难以吞咽。用老人自己咕咕哝哝的话说:“喝水都咽不下去。——恐怕是食道癌吧?”

      这么着,医生又给做了食道,肠胃,头部,肺部,心脏等等系列检查。都好着呢,没有啥大问题。但是最麻烦的是十几分钟一小便,得有人在跟前操心守着,因为老人不能下床了,必须得操心用便壶接。——这样的话,伺候起来就比较麻烦。尤其是晚上,得不停地起来倒。

      宽哥到医院接替弟弟的时候,父亲的情况已经比五天前好多了。起码能下床拄着拐棍在走廊里慢慢走两圈儿,而且,每顿饭能吃差不多半碗。可以说,他只需要在跟前操心老人十多分钟的小便就可以了。

      宽哥说话声音大,跟一般把事业干得比较好的人一样,比如包工头之类的,总带有一种指挥人或者训斥人的口气,——冷,噌,倔,顶得人心疼。而且,他虽然一直在外面跑,但毕竟仅限于农村,就是个割麦收包谷这样的活儿,有点经多见广狡黠的聪明,但也难免狭隘落后的所谓人生经验。

      比如,对于老父亲大便不通和饮食困难的问题,医院几个西医科室会诊,都说没有啥问题,他们就建议让中医科大夫来看看,用中药辅助治疗。几个弟弟没有意见,说来医院了就听医生的嘛。

      宽哥端坐在那里,很有经验地说:“现在的人,复杂的很,尤其是有手艺的,心黑的很。他们给你看病开药,有很多都留一手呢。”

      旁边人都感到惊异地看着他,他继续讲。说他们村邻村一个医生看病看的好的很,村里那个谁去找他看病,明着给人家要酒,还是两瓶子。最后开了300多块钱的药,吃了屁作用都没顶。

      “当师傅的,都给留一手,给徒弟娃都不说。”他说话的那个样子,显出自己经常走社会人生阅历丰富的样子。

      好在,大家都只当是他说点牢骚而已,没有在意。

      按道理说,人到了六十岁,自己也有了“老”的深切体会。六十多岁的人操心八十多岁的人,其实就跟操心自己一样,往前跨一步就是自己了么,应该更能理解老父亲的心思。宽哥好像不知道是想拿自己的严厉和放手逼迫父亲多锻炼自己尽快恢复,还是肚子里窝着一股气,他跟父亲说话声音比较大语气比较硬。旁人听了都觉得就像拿根竹棍戳老人的心,老人只是因为年龄太大了,没有办法只能忍受而已。

      吃饭的时候,他问老人想吃啥,老人说咽不下去。他就有点不耐烦了:“到底是吃还是不吃?不吃我就不买了。”

     “那就买点稀饭,半个馍。”

      老人吃饭困难,都是靠别人连哄带逼的叫尽量多吃一点儿,人就有精神了,恢复得也快。他把饭买来,往那里一放:“赶快,吃饭,自己动手吃!”

      他坐在一边看手机一边监督。

      倒便壶的时候,他才不耐烦了呢。老人小便次数太多,又每次只有二三百毫升,他就很有意见:“每次尿那么点儿,我两回一倒。”

      老人每次喊他倒便壶的时候,躺在小竹床上的他就气呼呼地回应:“咋这么爱喊叫的,我自己分寸着呢。等会儿,我两回一倒。”

      他一高声训斥,老人只好安静下来。

      叫人诧异的是,女子孙子打电话来的时候,他的声音立马像嘴里含了蜂蜜一样,舌头那个软乎的劲儿,真是慈爱有加。听他说,自己外孙整天待在他们家里,他们老两口给帮忙带着。“小家伙捣蛋的很疼人的很,白天耍水把衣服耍湿完了,要洗要换。晚上耍到12:00都不肯睡觉。”

      真是怪了,他的态度和说话语气,咋能跟换电视频道一样快呢?旁人都感到惊异。

      到了晚上,才叫麻烦呢,老人一晚上得叫三四次,他要么装瞌睡,要么就不耐烦地起来恶声恶气地倒便壶,还要怼老人咋这么频繁地喊叫,叫人睡都睡不好。

      他这个样子,就连护士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常常拿奇怪的眼光看着他,觉得很不理解。终于,邻床邻村一个年龄大一点儿的熟人实在看不过眼了,“看你也是快指望儿子孙子操心的人了,咋能这样对自己的老人呢?娃们知道了,将来会咋样操心你呢?”

      宽哥在医院里操心父亲的事情,是邻村那个熟人说出来的。村里人也都感到很吃惊很意外。都说日子紧张了难尽孝,宽哥这日子不要说在农村,就是跟外边上班的人比,也不差啥嘛,咋还是个这个样子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以后,村子里的人看待宽哥的态度就有点变化了,大家原来看他的时候,头都有点往上抬的意思。现在呢,都不由得把头低一下。

      上次回村里的时候,宽哥跟以往一样给我打电话:“嗨,兄弟,赶快来,你嫂子中午打的搅团,溜的凉鱼有半尺长,美的很香的很!”

      搁在以往,我肯定是撒腿就往过跑,而且每次都是三碗不过岗。可是,那天才刚刚听了村里人对宽哥的评价,我客气地说:“谢宽哥,今天家里是软面。咱们改天吧!”

      我知道,我们哥儿俩的“改一天”,是一个永远也不会到来的那一天了。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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