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首诗 时不时的,我写半首诗 我从来不打算把它们写完 一首诗 不能带我去死 也不能让我以此为生 我写它干什么 一首诗 会被认识的或不相干的人拿走 被爱你的或你厌倦的人拿走 半首诗是留给自己的 我 有 我有一扇门上面写着: 当心!你也许会迷路 我有几张纸,不带格子的那种 记满我没有羞涩的句子} 而我有过的好时光不知哪里去了 我有一个瘪瘪的钱包和一点点才能 如果我做一个乖乖女 就会是一个好女儿、好公民、好恋人 我就丢了自由并不会写诗 而我是一个污秽的人,有一双脏脚 和一条廉价围巾 这使我的男人成为真正的男人 使他幸福、勇敢,突然就爱上了生活 我有一个真正的男人 我有手臂,用来拥抱 我有右手,用来握用来扔用来接触 陌生人 我有左手,我用它抚摸和爱 而那些痛苦的事情都哪里去了 那些纠葛、多余的钥匙环和公式 我有香烟染黑肺、染黄手指 我有自知之明,我有狂热也有伤口 我有电,如果你被击痛你就快乐了 我有藏身之处,有长密码的邮箱 我有避孕药和安眠药 我有一部电话,它红得像欲望 我有拨号码的习惯,我听够了震铃声 为什么我总是把号码拨到 一个没人接电话的地方 月 亮 夜晚的天空布满了月亮 只有一个月亮是明亮的 而我的月亮一定不是那个明亮的 我的月亮改变着那一个的形状 让它由圆变弯再由弯变圆 有时,它遮蔽它 它的四周就发出毛茸茸的光 像一圈无助的婴儿的手 我真的这样想 我想拥抱你 现在,我的右手搭在我的左肩 我的左手搭在我的右肩上 我只想拥抱你,我想着 下巴就垂到胸口 现在,你就站在我的面前 我多想拥抱你 迫切地紧紧地拥抱你 我这样想 我的双手就更紧地抱住了我的双肩 像人一样 很多东西在黑暗中像人一样 像那些坐着的站着的趴着的蹲着 的蜷着的起伏的正在行走的 摆出各种姿势的人一样 在黑暗中所有的东西都像人,像人 一样 像人一样惊吓你 比如树木座钟马桶扫帚空椅子有 缺口的墙和石头 还有虚掩的窗户一大堆书一滩血 迹或尿迹 以及一个或两个呆在黑暗里的人 上帝造人 上帝当然要先造一些人上人 以免人类迷失方向 当然要选用最好的材料 以使他们美观而坚固 之后上帝造好多好多平常的人 用剩下来的材料 造那些高矮不齐肥瘦不等丑俊不一 智慧的笨的麻木的精明的人 最后剩下渣滓、粉末 和他满是汗水的又黏又脏的手 我们的上帝是勤俭的,他要造完最 后一些人 那些污秽的和易碎的人 你,你们 这就开始写你 有些犹豫不决 犹豫不决明天用不用把你揣在兜里 或者将你示众 你会有一张什么样的脸面 你张开嘴巴会吐露什么样的肉皮 和话柄 要一张嘴巴能不能说服我 要一双眼睛在我有病时看望我 要一只鼻子永远指着前方 脚在地上,手在空中 你是不是像我一样,什么都像我一样 ——不知道什么是自己 ——绝望的时候就毁掉一切 ——即将为臭水沟、尾气 狭小的卧室、科隆人、核武器、氧吧 为后后后现代、为变性门诊、为人群 生儿育女 现在,我跟你说话 我写你、看你再摸你 我不吞下你 我钻了什么样的空子 乖巧地只在诗歌中犯罪 可我再也不愿把你写成诗歌 当我写完你 我没有本领写完你 你和我幽闭已久的灵魂相像 是出去走走呢还是到空中抖一抖 当人们见到你们就叫你们幽灵 口袋里的诗 一首诗放在口袋里 如果挨着钥匙 它会和钥匙链一起发出不安的声响 如果和硬币在一起 也不会变成钱 它更像糖,变黏并散着甜味 如果和纸巾在一起 它会被揉皱并磨烂了边 如果和另一首诗在一起 我想像不出怎样 但如果它挨着避孕套 它们就形影不离 这多叫人高兴 只有它们是为爱情留在了那里 我就要碎裂 白天,我在马路上走 黑压压的人群像起风的树林 如果我不停地走就不只想到风和 树林 如果我不停地走还会想到 黑色的大海想到噩梦想到大海就 是噩梦袭击我 我没有被它压碎、挤碎、撞碎、粉碎 …… 可我就要碎裂,有时我渴望碎裂。 海鸥黑了,在头顶飞 没有半透明的粉色肚皮 大海特别简单 我现在只能想像它 只能想像它的表层——它白色的 浪尖 向前、向上,碰然后碎裂、然后落 或退去 宇向,70年后“重要诗人”,现居济南,为最受读者喜欢的十位当代女诗人之一,获第十一届柔刚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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