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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湖伯”传奇

 冬歌文苑 2022-07-18 发布于北京

“湖伯”传奇

乡里人家,总有那么几个人,与众不同。

有些人值得记下,有些事不会忘记。“湖伯”这个人就是,许多事,可以属于身边吉尼斯记录。

湖伯,真名吴绪湖。长手长脚,高高的个儿,瘦,并不十分瘦,幽默风趣,一脸笑容。糖尿病人,体力不能轻易浪费,七十年代这种富贵病,在农村就是死缓。没钱看病,也没条件养病。

农闲的时候,吸着烟,拖着鞋,早晨或傍晚,朝阳或夕阳底下,从村子西转到村子东,又从村子东转回村子西,漫步。

和任何闲着的人都可以打趣一会。

见到老年人忙着晒稻谷,他说:“不行,马上要下雨了,快点收起来。”说话不笑,郑重其事。老年人知他脾性,回他:下雨、下雨,流走算了,省得收进收出!

见到河边洗衣服的妇女,他言语急切:“刚才来的路上,看到掉了一只小孩子的袜子,是不是你掉的?”女人桶子里翻翻找找,确认没有这回事,白眼回他:嘻哈人!

哪个小孩从身边过,他一脸严肃:“快点儿,你妈妈摘了个香瓜,在树荫底下吃!”孩子望着他:“哪里?”煞有介事,转身挥手,指点一个方向。孩子欢天喜地,转身跑去找妈妈去了……

就这么个人,上当受骗的,没少找他麻烦。

泥水匠,年轻时候就是大村子的传奇人物。八零年走了,四十出头就走了。

村子里最出名的泥水匠曾师傅还是他徒弟。

曾师傅徒子徒孙现已遍布全村,扩散周边村子,不知多少人。

那些四里八乡泥水匠见到老师傅,点头哈腰“吴师傅”,一支烟递上,点着火,问候“您好”,再走人。

他可是没有师傅。

师出无门,自学成才。

国营棉花仓库围墙倒了,龙卷风过后,一片狼藉。主任急得没办法,国家财产,不能有闪失。问底下职工:“谁会泥水活计?介绍人来也可以。”湖伯,年青力壮,棉花仓库的劳务工,棉花包装。听了主任要泥水工,拍拍胸:“我就是,砌墙记好啊。”

反正开玩笑不会犯法坐牢。

棉花包装累死人,天天干也腻了。和主任说笑,套个近乎。

龙卷风,围墙倒了,旁人看来就是一场热闹,见怪不怪。

主任的办事效率很高,维修材料很快就到了,石灰、砖头、沙子都安排好了。“湖伯”这下慌神,玩笑开大了,哪个时候干过这个工。赶忙,不紧不慢到集上买来瓦刀、桶子、胶线。

开工,热火朝天,满头大汗。

一边做,一边到还没倒下的墙边走走。原来的墙是怎么砌的?多少砖头横着放,多少砖头直着放,还要多长度设计一个墩。上上下下,不亦乐乎。

主任监工,心中有数,粗糙的可以,认真得可爱。

到了下午收工时分,主任还是忍不住:“吴师傅,你会不会做,石灰墙上一半,墙脚下一半,浪费我的材料,这工钱你还要不要?”湖伯笑笑:“主任,我的师傅教我的,我这事做的几好,省了好多工,我这是一砌墙二刷边三回填!”

工程完毕,哭笑不得,差强人意。

不是像模像样,也还有模有样。

事情干完了,主任问要多少工钱?

湖伯,递上一支烟,笑笑:您看看,值多少钱!

意思是:给不给,给多少,都行。坦然在脸上,诚恳灿烂。

事情做了,有谁会少做工人的血汗钱?

快意人生,眼前人就是。主任也是明白人,签字给钱。

以后的日子,竟然成了一个专业的泥水匠。

身材高大,视野开阔。清水墙面,不用墨线,一条直线。挑头码角,端正平复,不偏不倚。单墙挂壁,错落有致;砌砖塞缝,严实合体。手起刀落,瓦刀砖头在他手上像燕子双双呢喃翻飞;瓦刀砖头碰撞,如音乐叮咚清脆悦耳。不声不响,要紧不慢。传统三间砖头瓦屋,飞檐斗拱,四角四正,几天时间造就一座农家的水乡园林景观。

不管是谁住进新屋,哪个不是心里欢喜?

有的人,自带光芒,天生与人有缘,与世有缘。

吴师傅,很快在业内传开了。

见人就散烟,不论是什么牌子的香烟,也不论是什么人。见者有份,搞一支试试。热情,大方。

手艺人,有一手绝活,还有一点豪情,吃不开才怪。

国营棉花仓库的泥水活,几乎就是他的。周边几个集体单位的基建维修,还是他的。业务接踵而至,应接不暇。除了自己做,也开始带徒弟。

彼时,徒弟做工,是没有工钱的,跟着师傅吃香喝辣。过年过节,徒弟还要孝敬师傅,好酒好肉送上门。

集体单位的工钱都是现钞,工价比乡下还要高。

天天都是好日子,见了谁都一脸笑容。

时不时调侃人:“几天不见,你又长变了哩”!

夸人“长变了”,是个中性用语。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他的玩笑话,不低级庸俗,听了让人舒服。

即便是同行,不贬低别人,直夸得心里痒痒热乎。

“大师傅,忙不忙?”主动尊称,还问候你。

人有点不舒服,怏怏的想睡觉。

一查,糖尿病。

人们开始审视他的生活习惯饮食起居。

他是不喝酒的,滴酒不沾。抽烟厉害,早上起床开始接连不断,直至睡觉,烟卷熄灭,人称“一根火柴”。抽烟与众不同,那时没有过滤嘴,烟卷吸到一半或剩下三分之一,另一支前面捏空,两支链接一起,如火车轨道连接,或者石油管道连接。长长的烟卷,继续吸,深呼吸慢呼吸,还真有点范儿。

吃饭飞快,这速度是少年就炼成的,一碗饭三圈搞定。一口菜扒拉第一回合三分之一,第二回合、第三回合照样。那时候,六十年代、七十年代能吃饱饭是幸福。胃口好,饭量大,速度快。饭比菜好吃的年代,男女老少吃不饱,管它什么菜不菜。“三碗不过冈”,天下人都是饭桶。他速度肯定是第一的,绝不是浪得虚名,你还在饭桌上一口饭一口菜享受,他已经开始一圈一圈表演他的饭后连环套烟圈了。

什么都得比一比:比吃饭多少,比走路快慢,比挑担力气。小孩子时就开始,比尿尿远近,埋下攀比种子,会延伸到生活的以后岁月,给枯燥的人生增添一些色彩。生活到处充满趣意:一群人下水游泳,比谁憋气时间长。

夏天,游泳潜水,村子的台屋前团池,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人们下荷塘。一口气八十米深水潜泳,贯穿西东,岸上人只看到从水底冒出的一溜而去的水泡痕迹。精彩没有第二:一往无前对岸到边,冒头,双手抹去脸上水珠,一声长长的深重呼吸,好不畅快。时间长速度快,这个村台能打通关的,几代人里只有他一人,如一条梭子鱼。一般人能潜水游过一半就撑不住了,浮出水面,脸色通红酱紫乌黑,气喘如牛,上气接不到下气。

新鲜的雪枣,甜脆酥软,稀罕少见。这种点心传统手工制作,吃过的人才知道美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打棉花包的工友,集资买来雪枣,他一顿干掉一斤半,不留半点末屑。一般人,半斤吃到撑,一斤吃到吐。他咂咂嘴唇:还有没有?

松花皮蛋,稻谷壳石灰裹挟的松花皮蛋,晶莹透明,风味独特。可以一顿干掉二十个。若不是亲眼所见,万万不可相信。单手,五个指头从下到上均匀用力,捏散外壳石灰稻壳;一次,自由落体,皮蛋桌子上方一定高度脱手,蛋壳清脆一声碎响,一分为二一条裂缝;两只手大拇指,从裂缝中剥开,露出圆滚滚滴溜溜的皮蛋,抬头张口,一口一个。能吃一绝,会剥也是一绝。一只下肚,一只嘴里,一只手上,节奏流畅。

事后,他会夸张讲起后续故事。吃完雪枣睡觉,半夜口干舌燥,到处找水喝。厨房的师傅,下班锁门回家,抱老婆睡觉去了;门卫,铁将军把门,睡觉比死人还沉,叫不应。哪里有水?露天棉花仓库,油布上凹凹处,残留积淀下来的雨水。哎呦喂,比妈妈的奶水还甜!

二十个皮蛋吃完,第二天不得了。反胃,打嗝。回上回下,想吐吐不出,嘴巴舌头全是泡,吃什么东西都没胃口。食堂里辣椒盐巴不要钱一样,碰一块生姜,简直要命。炒莲藕,响叮当,硬绑绑;米饭咬不动,整个儿合水一块儿吞。回家和老婆说话,装哑巴,问什么都是用手指着张开的嘴巴,嗯,嗯,说不出话来!

津津有味,眉飞色舞。

只有笑意,没有笑声。

没有追问,娓娓道来。

天才演说家,从来不乏忠实听众。

笑话多,张口就来;故事多,星星点点。

下雨天无事。到影剧院看戏,抓个小偷玩玩。一叠烟盒纸,整整齐齐,票包塞得鼓鼓囊囊,买票看戏。买票手捧着荷包,验票手捧着荷包,走过道找座位还是捧着荷包,小心谨慎,生怕票包被掏走了。刚找到座位,坐下来点烟,小偷的手就伸到兜里来了,好快好快。他的手,早就准备好了,小偷伸手进裤兜,他就手一把抓,捉住了。好啦,捉住了,我的个乖乖,搞了个现场直播。此时,票包钱包在小偷手里,松手不是,不松手也不是。场面一度僵持。他笑小偷笑:“伙计,我那票包里冇钱,都是烟盒纸,不信看看!”

哼,还没买票就在身边,磨磨蹭蹭的。

高手钓鱼,怕你不咬钩,咬钩了就跑不脱。

也只有他这种人,想得出歪点子,做得出真现场。

他走了,在八零年春节期间,北风呼啸,阴雨绵绵。好人命不长,四十出头年纪就走了。走的时候,骨瘦如柴。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吴语,吴兆琼,语文教师,湖北荆州人,现在广东教书,有多篇作品获奖登报见诸公众媒体。

用诗和远方,陪你一路成长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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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焦红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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