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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玉(聊斋故事)

 老大姐嗨 2022-07-20 发布于山东

广平府冯翁,有个儿子叫相如,父子俩都是秀才。冯翁年纪快六十了,性情方正耿直,可是家里却很贫困。几年间,他妻子儿媳妇又接连去世,家务活落自己操持。

一个夜晚,相如月下独坐,忽然看到东邻少女从墙上望这边窥看。相如看她,很美;靠近她,微笑;招呼她,不来也不走。再三请求,她才登着梯子过来,于是同睡在一起。相如问她的姓名。女子说:“我是邻居的红玉呀!”冯生非常喜爱她,和她约定永远相好。女子应许了。从此,红玉夜夜往来,大约过了半年多。

有天夜里,冯翁起床去厕所,听到儿子房里喜笑说话,偷偷一看,见到有个女子。冯翁很是生气,叫出儿子来骂道:

“畜生,你这是做的什么事呵!这样穷苦境地,还不刻苦,却学浪荡?人知道了,丧你的德;人不知道,也折你的寿。”冯生脆着主动认错,哭着表示改过。冯翁又训斥女子说:“女子不守妇规,既玷污了自己名声,也玷污别人。倘若事情被人发觉,将不是只给我家带来羞辱吧!”骂完,气愤地回屋睡了。

女子哭泣着说:“老父责骂,实在令人惭愧羞辱!咱两人的缘分尽了。”冯生说:“父亲在世,自己不能作主。你要有情有意,还该忍受羞辱,继续相好。”女子说得很是决断,冯生就哭起来。女子劝止说:“我和你没有媒人说合,也没有父母之命。爬墙钻洞的私自结合,怎么能白头到老呢!这里有个好配偶,可以聘娶她。”冯生说家里很穷。女子说:“明天晚上等着我,我给你想想办法。”

第二天夜里,女子果然来了,拿出四十两银子赠送给冯生,说:“离这里六十里,有吴村的卫氏,年纪十八岁了,要的彩礼很高,所以还没许配人家。你多花些银子,满足她家的要求,必然能够答应。”说完,告别走了。

冯生趁个机会告诉父亲,想去相亲,却隐瞒了红玉赠银子的事,不敢告诉。冯翁自己觉得没有银钱,因这原故不让去。

冯生又婉言说:“试试看吧,不成就算了1”冯翁点头同意了。

冯生就借了仆人和马匹去拜访卫家。卫家本是个庄户人家,冯生呼唤卫翁出来,领到一边没人地方说提亲的事。卫翁知道冯家是有名望的家族,又看到冯生仪表轩昂、风度豁达,心里同意,可又顾虑冯生吝惜钱财。冯生听得卫翁话语吞吞吐吐,领会了他的意思,就将银子倒在案上。卫翁高兴了,请邻居的书生做媒,写了红帖订立婚约。冯生进去拜见卫老妈。卫家房子狭窄,卫女依在母亲身后遮挡自己。冯生偷偷一看,那卫女虽然粗布衣裳打扮,可神情光艳,心里暗喜。卫翁借了邻家房子款待女婿,顺便说:“女婿不用来迎亲。等着稍微做些嫁妆,就用轿子送女儿去。”冯生和卫翁订下娶亲日期就回家了。冯生用假话告诉父亲,说卫家爱他家名望,不索要礼金。冯翁也很高兴。到了约定成亲的日子,卫家果然送女儿来了。女子很勤俭,又很顺从,两口子感情很深。过了两年,生了个儿子,起名叫福儿。

正当清明时节,女子抱着孩子去扫靠,遇上县里钟士宋民。宋当过御史官,因贪行贿罪罢了官,住在家乡,施展权势欺压百姓。这天上坟回来,见到冯妻,看中了她。问村民,知道是冯生的妻子。料想着冯是个穷书生,多给钱财去引诱,可以动他的心,就派了家人暗示给他。冯生骤然听到这话,气得脸色大变,可是细细一想,敌不过宋家势力,于是,收起怒气显出笑容,回家将这事告诉了父亲。冯翁一听,怒气冲冲跑出门去,对宋家家人指天画地,骂了个千条万款。宋的家人给骂得抱头鼠窜而去。宋氏也恼羞成怒,竟然派了几个人冲进冯家,殴打冯翁和冯生,吵闹得象开了锅。冯妻听到,把孩子扔到床上,披头散发,大声呼救。众人把女子强行拾起,哄然而去。

冯家父子被打伤,躺在地下直呻吟,福儿呱呱哭在房里。邻居们都很可怜他们,把冯氏父子扶到床上。待了一天,相如才能拄着棍子起床;冯翁气愤得不吃饭,直吐血,很快死了。

冯生见父亲惨死,大哭一场,抱着孩子去告状。上告到省里督抚衙门,到处告遍了,终究还是申不了冤。后来,听说妻子坚贞不屈,自杀死去,更是悲痛。冤气堵塞喉咙,无处申诉。每想拦路刺死宋氏,可顾虑他随从众多,自己儿子也没人托付。白天夜晚,思来想去,伤心难过,眼直瞪着合不上。

忽然有个男人来家慰问,这人宽脸庞满腮胡子,未曾有过来往。冯生请客人坐下,想问来客家乡姓名。客人突然说:

“你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竟然忘了报仇吗?”冯生疑心是宋家的探子,只是用假话回答。客人气得眼眶都要裂开了,猛然起身走出去,随说着:“我以为你是个人哩,如今才知道是个不值一提的孬种1”冯生觉察到这个是奇人,晚下拉着他说,

“真怕是宋家人来诳骗我。现在我告诉心里的话:我忍受耻辱,准备报仇,已经多日了。但是怜惜这小孩子,怕断了冯家后代。你是个义士,能替我抚养孩子吗?”客人说:“这是女人的事,我办不了。你想托给别人的事,你自己去承担;想要自己承担的,我愿意替你代办!”冯生一听,跪在地上直磕响头。客人连头也不回就走。冯生赶上去问客人姓字名谁。客人说:

“办不成功,不承受埋怨;办成功了,也不承受报答。”说完就走了。冯生害怕招来祸害,抱起孩子逃走了。

到了夜里,宋家全家都睡下了。有人越过几道墙垣进去,杀了宋家御史父子三人和一个儿媳一个丫环。宋家写状子告到官府,官家非常吃惊。宋家坚持说是冯生杀人,官家于是派了衙役去逮捕冯生。冯生逃走不知去向,于是,杀人的事情更坐实了。宋家仆人和官府衙役到处深入搜捕,夜间到了南山,听到小孩子的哭声,寻踪捉住冯生,捆绑起来往回走。小孩子哭得更凶,人们夺过孩子扔在路上。冯生冤屈愤恨得要死。

冯生见了县官,县官问:“为什么杀人?”冯生说:“冤枉呵!宋家夜里死的,我是白天就离家出门了,何况我还拖着个哇哇哭的孩子,怎么能跳墙去杀人呢?”县官说:“你没有杀人,为什么逃走了呢?”冯生无话可说,不能辨白。县官就将冯生关进监狱。冯生哭着说:“我死了也不可惜,小孩子有什么罪?”县官说:“你杀人家的儿子多了!杀了你的儿子,有什么可抱怨的!”冯生被取销了秀才功名,多次遭受严刑拷打,始终不招供。

这天夜里,县官刚刚睡下,听得有东西敲在床上,震震作响,吓得高声号叫。全家被惊动起来,都聚集过来,点上灯照看,原来有把锋快的短刀剁在床上,插进木头有一寸多深,结实得用力拔都拔不出来。县官一看,吓得丧魂失魄。衙役们扛枪持刀,到处搜索,毫无踪迹。县官心里很胆怯,又觉得宋彻史已经死了,没有什么可怕的,就量报上级衡门,替冯生辩解开脱,竟然将冯生释放了。

冯生回到家里,瓮里没粒粮,孤单一人对着空落落的屋子,非常凄苦悲惨。幸亏邻居们可怜他,送点吃食来,冯生得过且过地混日子。思念到大仇已报,开颜欢喜;又想到遭遇悲惨,灾祸几乎灭门,就不住地流泪,及至想到半辈子到骨头,儿子丢失没了后代,就在无人地方放声大哭,再也抑制不住自己。这样过了半年,官府追捕杀人凶手的事,越来越松懈了,冯生就哀告县令,请求判决归还了卫氏的尸首。赶到安葬完毕,回到家里,冯生悲伤痛苦的要死,躺在床上翻来划去,左思右想,觉得竟然没有活路了。忽听得有敲门声音,定神细听,听得一人在门外低声和小孩说话。冯生急忙起身,从门缝向外窥看,似乎是个女子在门外。冯生刚刚打开门扇,那女子就问:“大冤洗白了,祝贺平安!”那话声十分熟悉,可是急促间想不起是谁。举起灯来一照,却是红玉,还手拉着个小孩,在胯下嘻笑。冯生顾不得问话,抱住红玉鸣呜痛哭。红玉也伤心得落泪。哭了一阵,红玉推拥小孩子说:“你记不得你父亲了吗?”小孩拉着红玉的衣襟,瞪大眼睛看着冯生。冯生仔细一看,果然是福儿。十分吃惊,哭着问道:“孩子从哪里找来的呢?”红玉说:“实话告诉你,从前说是邻居女子,那是假话。我实在是个狐仙。正当我夜里走路,看见福儿在山谷里哭,抱养在陕西。听到大难已经完结,所以带了来,让他和你团聚呀!”冯生流着眼泪拜谢。福儿在红玉的怀抱里,如同依恋娘亲,竟然不再认爸爸了。

天还没亮,红玉便急忙起床了。冯生问她,回答说:“我想走!”冯生光着身子跪在床上,哭得抬不起头来。红玉笑着说:“我是骗你呢!如今重新开创家业,非得早起晚睡不可!”

于是,拿了扫帚放下锨,象男人样地干起活来。冯生担心家里穷困,养活不起一家人。红玉说:“你只管闭门读书,不用管家里够用不够用。有我操持,还不致于饿死吧!”就拿出银子置办了纺线织布的工具,租了几十亩农田,雇上佣人耕种。她自已扛起锄头去除草,拉起苇薄去修屋,拚死拚活地天天忙活。

乡亲们听说她贤惠能干,越发愿意帮助她。

过了半年,家业兴旺起来,日子过得富裕了。冯生说:

“这遭过劫的境地,靠你白手起家了。可是还有件事没安排,怎么办呢?”红玉问是什么事,冯生回答说:“考试的日子就到眼前了,秀才资格还没恢复呢!”红玉笑了:“我早就拿四两银子捎给学官,已经把你的名字注册了。要是等你说话,什么事也给耽误了。”冯生听了更觉得红玉神奇。这届考试,冯生就中了举人。这年,冯生三十六岁,家里就良田片片相连,高屋大厦一座座了。红玉体态轻盈,刮阵风就能飘去,可干起活来胜过农家妇女。虽在严寒数九操作劳苦,可双手总是光滑软润。她自说是三十八岁,别人看来象二十来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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