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Qing Xi Wen Yuan 清溪 文苑 文/方再能   世事无常，这个钱纪坤，昨儿个还好好的，今儿个早饭后，蹲在村后沟渠边，洗涤完自己的两件衣服，刚直起腰身，挪动两步路，便跌倒在水沟旁。随即被住在水沟北边绰号叫偏头的人发现，立马赶去搀扶，不想这时的钱纪坤却已不省人事了。村里有几个人闻讯急忙赶到，七手八脚地将他弄到他居住的两间平房里的卧床上。 这时热心的乡邻替他叫来的村医祝山顶赶到，用听诊器、血压计检查一番，说“老钱怕是脑溢血，快不行了。”这下让大家都着了慌。这位村医祝山顶早年与钱纪坤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什么心里话都愿意跟他说，他说他百年之后，想叶落归根，将骨灰埋在村口对面公路边的虎头山上。  钱纪坤的突然病故，让在场的几位年岁长的乡亲心里不是滋味，钱纪坤孤身一人，无儿无女，他唯一的一个嫁到石台占大的妹妹，也于去年底过世了，对他的后事都不晓得需要告诉谁。随后还是这位村医祝山顶从老钱身上找到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老钱的单位凤凰岭农技推广中心的电话。 两个多钟头后，他单位就带着火葬场的专车赶到。村医祝山顶，对老钱单位的来人转达了老钱身后的愿望与要求。后来单位按照老钱的遗愿，将其骨灰送了过来，由单位出钱在其家乡请了几个民工，临时买来水泥和砂石，在虎头山挖宕，砌了个一米见方的池子，将骨灰放进去，盖上预制的水泥板子，并为其立了块墓碑。老钱下葬时除了单位来人与邻里乡亲，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 “老钱今年六十九，按当下人们的寿命，起码还能再活十多年。”村人为他的突然病故唏嘘不已。老钱的一生尽管平平淡淡，但却不失几分传奇。 钱纪坤是大岭村土生土长的人，他的童年在缺衣少食中长大，在大集体年代，什么挑水库、修公路、开山放炮、开荒造田、砍火子烧炭，什么苦活累活脏活都干过，庄稼活也是样样在行。 缘于他喜欢在工余时间看书学习、听广播、写写画画，虽然读书不多，可在村里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小秀才，还能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每年的春节，全村三十多户人家的大门、后门、灶门，包括猪栏门上的对联都出自他的手笔。 平常素日里，无论谁家找他写封信或写个向生产队支款的条子什么的，人家随到他随时替人家写，哪怕是正端着饭碗吃饭，他都是立马放下碗筷，替人家把事做好再接着吃。他在村里人缘极好。 23岁那年，村里一名被推荐上大学的回乡知青，公社政审干部下来政审走访时候，却查出这个被推荐即将入学的青年有生活作风问题，因而被取消了入学资格。当时在大队任职的一位下放知青的提议下，让钱纪坤顶了这个缺。后来人们就议论钱纪坤是好人有好报。 这钱纪坤兄弟姐妹四人，他在家排行老二。在缺医少药的状况下，存活下来的只他兄妹俩，他的名字还是算命先生给取的。算命先生说这伢子命里缺了什么，名字必须要带母亲的姓，方才好养。在那连年自然灾害、缺衣少食的年代，凭着母亲的百般呵护，兄妹两人总算长大了。 钱纪坤被省内一所农业中专学校录取，临走时生产队还派手扶拖拉机将他和入学行李送到六里外的红旗街上乘班车。 别小瞧钱纪坤上的是个中专农校，可在当时人才缺乏的大环境下，毕业后的却吃上商品粮、捧上公家饭碗。刚到单位那几年每月工资仅三十几元，也仅是糊自己的一张嘴。但随着国家的发展进步与改革开放，他每月工资也是逐年上涨，尤其香港回归后，他每月薪水大幅提升，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钱纪坤这人，是大家公认的好人，无论早年在生产队务农，还是后来在工作单位，尊重领导，团结同事，与人共事上都是上就上点，下就下点，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工作上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单位来人在整理他的遗物时，除了县人事局签发的六个年度考核优秀等次红本本和汶川大地震、武汉疫情、河南大暴雨分别捐献的五万、三万、两万荣誉证书外，存折上只有区区八千多元钱。 按说他一直住单位单身宿舍，退休回老家花5万元盖两间平房，除此之外，他一没买房、买车，二没娶媳妇，三没有子女需要养育，至于赡养父母双亲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加上他一贯省吃俭用，存款就这么一点点，似乎令人难以置信。 不过倒是隐隐约约听别人说过，他曾多次拿自己的钱，资助贫困学子上大学的事。不过邻里乡亲没人关注他的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 令邻里乡亲遗憾唏嘘的是：他这辈子竟然没能找个老婆，为他生儿育女、洗衣浆衫。关于这事，家乡人也道听途说点皮毛，21岁那年，父母也曾托人说过媒，可人家嫌弃他家太穷。后来虽然上了中专学校，分配了工作，在找对象时，人家又嫌弃他是个天天跑田间地头的农技员。再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总是东不成西不就。事情就这样一拖再拖，不了了之。 要说这钱纪坤的缺点也确是有点，一是相貌不咋的，尤其一张黑不溜秋的脸，女人见了都摇头；二是人太本份厚道话少，不得女人喜。说句公道话，人家再怎么不咋的，但毕竟是吃财政饭的事业编制。收入稳定，不缺胳膊不少腿、不聋不瞎，无论从家庭过日子，还是其人品，都不应该是娶不到老婆的人！哎，也许只能用“人各有命，富贵在天”这句话来诠释了。 令邻里乡亲万没想到的是，就在钱纪坤下葬的三天头，竟然有个女人，来到虎头山钱纪坤的坟前，献花祭拜，一贯清闲好事的偏头忙赶去虎头山看稀罕，他怕惊动人家，便坐靠到一块大石头的后面，瞄眼盯着： 只见这女人，约五十边年纪，中等身材，着一身白色衣裙，哽咽着说：“我的好大哥呀，你是菩萨心肠哪，当年要不是你慷慨解囊资助我那无爹无助的儿子蒋寒，他哪能上得了大学。我儿大学四年里，你先后资助3万多元，可你的收入也不多呀！而今我的寒儿在县公路局上班。还没来得及感谢您孝敬您，你却招呼没打一声，就走了呢？您让小女子施华华情何以堪？您让我的心好痛好痛！我恨我自己，近几年总是瞎忙，逢年过节只是视频上见个面聊聊天，前天打你电话，语音提示关机，我急着到处打听，后来把电话打到你单位，方才晓得你已去了另一世间，你让我们母子万分震惊万分痛苦万分思念！”这女子一边哭诉一边拍打着墓碑，哭得死去活来。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偏头，偷窥到这，也难免伤心落泪。 事隔两天，又有一个女人出现在钱纪坤的坟头，偏头隔着20多米远的距离，死死地盯着，就想看个究竟，这女的约四十三四的样子，生得小巧精致，也是穿一身白衣，只见她从手提袋里拿出供品与鲜花，一一摆放在墓碑前的平台上，接着竟然也失控地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感天动地。 听她一番哭诉，偏头得知这女子来自铜陵，名叫董谱琴，因其女儿胡嫦娟，高考被大连大学录取，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紧要关头，她父亲又突遭车祸住院，把家里仅有的七八万全搭了进去。如此一来，胡嫦娟的大学梦破灭了。就在到校报到的最后两天期限里，得到钱纪坤的一万元资助。突如其来的天上掉馅饼的事，让董谱琴、胡嫦娟母女喜极而泣。毕业后的胡嫦娟考取秋野乡政府公务员。 再次让偏头大跌眼镜的是，这天下午一点多钟，又一女的出现在钱纪坤的坟头，这女的个子高高很苗条，三十八九的年纪，一头齐耳短发，穿着灰白色上衣，灰白裤子，枞阳口音。只听她哭诉说：“好心的大哥、我的救命恩人哪，当年小女子林花花突遭横祸，造成颅腔出血，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医院急需8000元手术费，家里就只还在念初中的女儿与我相依为命，平时家里的生活也是紧紧巴巴，无依无助的女儿见母亲生命垂危无钱手术，急得嚎啕大哭，伤心欲绝，危急关头遇上住同一层楼病房的你，当即劝慰我女儿说，孩子，别伤心，跟我去交费窗口，当即从手机里转账一万元，替我交了手术住院费，接着又是你帮助我女儿，将昏迷的我，推送到手术室，这才让我起死回生。你老对小女子的大恩大德，至今还无以回报，你却就这么急地走了，你让我好不悲伤心痛呀…… 此时此刻的林花花顾不得自己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与坟主不相干的女人，不顾体面与影响，哭得捶胸顿足、撕心裂肺、伤心欲绝……让躲藏一边的偏头也为之动容。 让邻里乡亲，尤其是偏头感叹的是，钱纪坤一生未娶，死后却有三个女人，先后来到他墓碑前，哭得死去活来，如果九泉之下的钱纪坤有知，他也会觉得自己没有白来人世间一趟……  作者简介 方再能，省作家协会、摄影协会会员，池州市暨贵池区作协会员，先后在《安徽日报》《新安晚报》《中国摄影报》《安庆日报》《池州日报》发表过小小说、散文、游记等百余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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