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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道海棠依旧

 人生佳茗 2022-07-22 发布于云南

却道海棠依旧

人生佳茗

若说要找一种最具中国古典诗词意象的花儿,在我心里,非海棠莫属。
或许有人会觉得牡丹更有这个资格。毕竟诗仙李白曾为牡丹作《清平乐》三首,牡丹与四大美人的杨贵妃“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刘禹锡更是有诗云:“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然则,自古被誉为“花中之王”的牡丹多了些雍容大气,少了些海棠的俏皮可爱。


或许有人会觉得梅花也很合适。毕竟“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也很有古典韵味。然则,“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的梅花多了些傲气和冷冽,少了点海棠的柔情和温婉


或许有人会觉得菊花也可称古典诗词意象的代表。毕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曾是多少中国文人骚客的梦想。然则,“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的菊花,多了些清高和隐逸,少了点海棠的润泽和雅致。


或许还有人会觉得莲花也很具古典诗词意象。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佛祖座下的莲花,确实有着无可比拟的寓意和高度。然则,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多了些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端庄圣洁,少了点海棠如邻家女孩般的亲切娇憨。


所以,唯有海棠。
任希夷笔下“花上问春归”的海棠、宋祁词里“经雨胭脂透”的海棠、苏东坡诗里“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海棠。


我对海棠的认识是从诗词中开始的。关于海棠花最早的诗词见于《诗经·卫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据说,这里的木瓜指的是木瓜海棠或贴梗海棠。但估计知道这个的人不多,也无从考证真假。


让海棠花“蜚声文坛”、家喻户晓的应该是李清照的那首《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春天的清晨,新婚的少妇慵懒醒来,想起昨夜的雨疏风骤,挂念着庭院中的花草,询问身旁的“卷帘人”,得到的答案是:海棠依旧。少妇娇嗔:“这么大的风雨,你知道不知道?一定是花稀叶茂,绿肥红瘦了。”

一首短短的《如梦令》,让我记住“绿肥红瘦”这个形象生动的词语,也让海棠花在我心里扎下了根。
其实,幼时老家乡间种有海棠花,是那种栽在花盆里的草本海棠。肥硕的叶片,圆滚滚的花朵,在我眼中,其观赏性甚至不如随意生长在墙角的蜀葵花。


所以,当十几岁的我第一次读到李清照的那首《如梦令》的时候,我没法把那么隽永的一句“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和我家花盆里那圆滚滚的海棠花联系在一起。就像当时年少的我没法想象“卷帘人”是什么身份,更无从感受雨疏风骤后的绿肥红瘦是暗喻什么样的美好。


十四岁那年,我在昆明的圆通山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木本海棠。那个时候不知道海棠也有很多品种,现在回忆起来,圆通山上栽植的应该是垂丝海棠。只不过圆通山最具盛名的是樱花,二者开花的时间很接近,花型颜色仿佛也分别不大。如果不是因为之前读过海棠诗,对海棠情有独钟,淹没在大片樱花林中的三两株海棠,实在不会引起我的注意。

在昆明求学的四年,是我迄今为止阅读量最大的阶段。阅读成为我整个中专生涯里最开心的事情,带给我的快乐和满足甚至超过初恋。同时也让我一生受益。
那四年里,我痴迷《红楼梦》,心心念念向往着大观园里的海棠诗社。宝姐姐诗里“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和林妹妹笔下“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的白海棠,成为少女的我心中最古典、最唯美、最诗意的花儿。虽然,我至今都没有亲眼见过白颜色的海棠花。

跨出校门后,我从浪漫诗意的少女成长为柴米油盐的中年妇人,从理想的云层回归现实的沃土,风花雪月渐渐远去,从此再不闻蕉窗夜雨,不见海棠入梦,只有锅碗瓢盆交响曲日日在耳边聒噪。


时间过去二十年,海棠花再次浮现于我的视线中,是甄嬛热播的那年。第一集安陵容和甄嬛一起入宫选秀,安陵容因家贫少有首饰装扮,甄嬛摘下御花园里正在盛开的秋海棠插在陵容的鬓边,为其增添了几分韵味,从而使得本来姿容一般、家世平平的安陵容得以“留牌子”入宫。安陵容因一朵海棠花入了雍正皇帝的眼,甄嬛也因这一个情节入了我的心,成为之后几年里我家百看不厌的经典。


那天,伴随着《甄嬛《红颜劫》的九曲回肠我把关于海棠的诗词找出来,读了一首又一首;把海棠花的图片搜出来,看了一张又一张;把沉寂多年的梦想从记忆深处捞出来,重温了一遍又一遍。


时间又过去快十年,我终于拥有了一株海棠花。花是栽在盆里的,颜色是很鲜艳的大红色。买花的时候花卉市场的老板娘告诉我是梅花,但在朋友圈晒出来之后有人指出这是贴梗海棠。拍照上传得到证实后,有一种“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意外惊喜。从此后精心伺弄、日日相看,终于理解东坡先生“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忐忑和珍惜。时至今日,这盆贴梗海棠还在我家的小院里郁郁葱葱,虽花期已过,却依旧是我的心头宝。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一些在外人看来不可理解的偏爱和执着吧?林和靖梅妻鹤子、苏东坡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周敦颐独爱莲花、米芾与一块石头称兄道弟……
其实,偏爱的不仅仅是一花一草,是一份寄托;执着的不仅仅是一事一物,是一份情怀。
吾爱海棠,虽不能与前辈大师相提并论,然心情大抵相同。


台湾诗人席慕蓉曾写过一篇关于海棠花的小散文:多年前,年轻的诗人不能理解母亲为何偏爱那两盆红红绿绿、圆圆滚滚的海棠花,母亲把家里的棕榈换成海棠,让她很是生了一阵闷气。多年后,诗人客居异国,对着满园的花朵一无所觉,只在心中寻找属于中国的那点芬芳时,终于明白:一盆海棠花里,有母亲的青春,有曾经的太平盛世、良辰美景,有古老而芬芳的故国。
吾爱海棠亦如此。


生在现代的我,虽未经乱世,未尝去国离乡之苦,然心底总有回不去的故园、到不了的梦乡。此生也许都住不了青砖碧瓦曲水回廊的院落,偿不了檐下芭蕉庭前海棠的夙愿;无缘见大观园群芳齐聚夜月联诗,再难闻杨柳岸晓风残月浅斟低唱。
今夜,且摒弃俗世杂务、抛开红尘万丈,在这篇短短的文字里,听一片芭蕉叶上的雨声,闻一瓣海棠花蕊的清香,做一个此生不愿醒来的梦:骤雨初歇的春日早晨,慵懒晚起、斜依榻旁我的郎君素手卷起珠帘,目光缱绻,用清清朗朗的声音在我耳边道一句:海棠依旧
佳茗写于2020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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