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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9月14日，山西省武乡县光荣院的饭堂里有一群老八路在聚餐，老八路郝子朋进到房间之后看到了一个农妇也在其中，原本他并没有在意，还以为是哪个老八路带来的家属。 结果等他走近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个农妇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尤其是当农妇抬起头来对着他微笑，熟悉感就更加强烈了，她脸上的麻点（生天花留下的）和鼻子底下的黑痣，让郝子朋想到了四十年前在一个班战斗的兄弟。 只不过那是兄弟，是男的，他们还在一起睡了两年通铺呢。 他想着曾经的王子清，又看着面前的农妇，总觉得两人的脸能够重合在一处，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人，但怎么可能呢？ 王子清是男的，而面前的农妇是女的，所以郝子朋看着农妇一会点点头一会又摇摇头，实在无法想象两个人怎么会这么像？难道他们是一个人？
想到这个灵光乍现的可能，郝子朋下意识地开口：“王子清！” 而坐着的农妇也下意识地站起来答道：“到！” 这就让郝子朋震惊了，难道这个农妇真的是曾经的好兄弟王子清，他还是不敢相信，又不放心地想要确认：“你是？” 农妇笑着说：“我就是当年的王子清啊。”同时，农妇也问了句：“你是？”四十多年过去了，大家都变了大样，不说名字还真的记不起来，郝子朋也笑着回答：“我就是当年的郝子朋啊。” 名字一说，人就对上了，两人激动地伸出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等坐下之后，郝子朋忍不住询问王子清，明明是个女儿身，怎么当年女扮男装参了军。 这个故事说来就长了，王子清那天心情本就不错，又遇到老战友，自然也就没什么遮掩地讲了，其实王子清真正的名字叫王九焕。 1925年，王九焕出生于山西省武乡县许家垴村邻乡监漳镇北社村的一个穷苦人家，王九焕家里是真的穷，王九焕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家里孩子又多。 王九焕有好几个姐妹，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全家就住在一孔十平米左右的窑洞里，小的时候，王九焕和四妹妹睡在长90厘米、宽60厘米的窗台上，生活完全看不到希望。 父亲在王九焕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有说是太穷寻了短见，有说是积劳成疾却无钱医治而病逝），母亲一个人拉扯着一家人生活，光是温饱问题就压得这一家人喘不过气来。 而出生在这样家庭中的女孩子，大体会遇到这样一些未来：被送（卖）出去（或者做养女、或者做童养媳）、饿死、早早嫁人。 王九焕也不例外，她12岁的时候就被母亲卖给许家垴村一家姓李的做童养媳。那个年代当童养媳不是什么稀奇事，但王九焕嫁的丈夫是一个34岁的傻子，他两眼呆滞、驼着背、经常傻笑，鼻涕一大把的时候就用袖子一擦，这样的一个丈夫，王九焕如何接受得了？
当初王九焕和四妹睡觉的窗台 但不管她怎么哭怎么央求，她母亲还是狠心将她卖去了李家。到了李家的王九焕真的觉得自己生活在地狱里，童养媳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要干很多活，动辄被打骂，很多童养媳过得都不是人过的日子。 王九焕也是，在李家什么活都干，早上早早起来一忙就是一整天，晚上很晚才能睡，即便这样还经常被公公婆婆虐待，而且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她的公公不仅好赌，还试图强迫她发生关系。 王九焕自然不肯就范，而她反抗的结果就是被一次次毒打，这让王九焕感觉到了生活的绝望，她想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解脱，于是她跳过沟、投过井、上过吊、喝过煤油，但每一次都被邻居和村里的人救活，让她死里逃生。 1938年的冬初，太行山北风呼呼地吹，大雪扑簌簌洒满大地，本该是极美的景色，但对于王九焕来说却是彻骨的冰冷，是那种从心到身体的冰冷，因为她再一次遭到了公公的毒打。 公公手持擀面杖追打王九焕，疼痛让她出于本能的逃跑，而公公就在后面追，追上去就是打，当时天很黑，王九焕看不清楚，而且也被打的脑子发懵，两眼发黑一下子就栽倒在雪地里，昏死了过去。 她公公压根不去管王九焕的死活，撇下王九焕就回了屋，留她在雪地里被飘落的雪花堆成了一个小堆。可以想见，如果没人管王九焕的话，她很可能就会被冻死在雪地里。 但或许真的是命不该绝，就在王九焕快被冻死的时候，地下党员李相孩正好从王九焕所躺的地方通过，而且当时天黑，李相孩看不清楚，还被王九焕绊了一跤，他爬起来一看，只见雪堆里露出一双冻僵的小脚。 他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扒开雪堆，看见是认识的王九焕，就将她背回了家中，还灌了一碗热面汤。过了一会后，王九焕悠悠转醒，看到面前眼中满是心疼的李相孩，王九焕忍不住大哭起来，边哭边问：“李叔叔，这世道比黄连还苦，我的出路在哪里呀？” 这是一种深深地绝望，她是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回不去娘家，夫家又是这个样，她一个13岁的女孩子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李相孩也知道王九焕的情况，他也很同情王九焕的遭遇，有心给这个苦命的孩子指一条明路。 所以他站起来走到窗边，透过层层白雪看向更远的地方，深情地说：“我给你指一条出路吧。” 王九焕一听这话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她莫名地相信李相孩会改变她的命运，她根据李相孩的叮嘱回家睡了一觉，早上很早就起床到了李相孩和她约定的村边的小树林里，李相孩已经等在那里，他塞给王九焕几个窝窝头，让王九焕顺着路一直往北走，去找八路军。
王九焕不知道八路军是干什么的，李相孩就告诉她：“八路军能帮穷人推翻三座大山，实现婚姻自由，你将来想嫁谁，就嫁谁。” 当时的王九焕并没有太大的理想，她只是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想掌握自己的命运，掌握自己的婚姻，而不是被逼着做什么童养媳，所以她义无反顾的顺着李相孩给她指的路离开了。 那落在雪地里的小小脚印一直向北延伸，那是她生的希望，是她对未来的渴望。 王九焕一直走一直走，她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疼痛，就是一直不停地走，终于在郭家沟村遇到了两个八路军，她被带到了连部，说出了自己的请求：她要当兵。 当时的王九焕虚岁也才14岁，面黄肌瘦、个子很矮，又留着男孩子的头发，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女孩子，但对于她当兵的要求，连长还是给她打了预防针：“小鬼，当兵可苦呢，行军打仗走百八十里，你行吗？” 王九焕毫不迟疑地说：“行，咋不行？再苦我也不怕。”她是没有当过兵，但她觉得再没有比当童养媳更苦的了，为了脱离原来的生活，她什么苦都愿意受。 连长见王九焕很坚决，就批准了她当兵的请求，让卫生员给她理发、换衣服，等理了发，更没人认出她是个女孩子了，她也有意识的遮掩自己的女儿身身份，或许是为了重新开始，也或许是为了不让别人查到她的身份，她当兵后就换了名字，为自己取名王子清。 王九焕在部队里表现很突出，不管是跑操、瞄准、唱歌、站岗还是行军打仗，她都拼尽全力，她知道这是她改变命运的机会，她珍惜这个机会。 看她个子小，人又灵活，连长让他当了一名通信员，她总是认真完成每一次的任务。1939年的夏天，她奉命将一封信送到一百多里路远的八路军总部去，时间紧，任务重，王子清接到任务后就骑马冲进了密密的树林，一路上她始终谨记连长的话： “子清，任务十分紧要，绝不能马虎，信件不能落到敌人手里。” 去八路军总部，就必须要穿越敌人的封锁线，她知道危险，但她更知道任务的重要性，因此一路上，她骑着马快速又警惕地奔跑，遇到敌人后她机灵又沉稳的躲避，堪堪与敌人的子弹擦肩而过，最终安全到了八路军总部。 没人知道她这一路上遭遇了什么，但八路军总部的战士们又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凶险，所以看到王九焕的时候都忍不住夸赞她的机智和勇敢。
当王子清在八路军总部遇到“传说中”的朱德和彭德怀的时候，心中的激动之情无法抑制，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现，朱德亲切的走到王子清面前，笑着说：“像个女娃子嘛！有啥事快说吧！” 朱德完全是可玩笑的语气，也是想要缓解王子清的紧张，但他哪里知道，这话一说，让王子清更紧张了，好在她很快控制了情绪，拿出了一封信，彭德怀赶紧接过信看了起来，边看边说：“谢谢你，小鬼，这封信送的很及时。” 王子清不知道这封信到底有多重要，但有彭德怀的这句话，她突然产生了自豪之情，心中有暖流滑过。后来朱德看到王子清的鞋子裂开了一个口子，就赶紧让身边的通信员将自己的一双鞋子拿来给王子清穿。 但朱德的脚很大，而王子清的脚很小，自然朱德的鞋子对于王子清来说太大了，彭德怀看到后就让人拿了一个绳子，让王子清把鞋子绑在脚上，这样就可以穿了。王子清穿上新鞋，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这一天对于王子清来说是无比幸福的一天。 她不止一次感慨自己当初当兵的决定是对的，而她自己也愿意进步，不再觉得当兵仅仅是改变自己的命运，正如指导员告诉她的那样，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让千千万万受苦的兄弟姐妹得到解放。 觉悟一提高，王九焕的干劲更充足了，也正是因为王九焕表现突出，很快就通过了组织的考核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党员的王九焕更加热爱部队的生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王九焕添了一桩心事。 年龄小的时候，没有发育起来，她的女儿身还能很好地遮掩，但随着年龄的增加，尽管部队生活很艰苦，她发育得也晚，但到底是女孩子，女性特征越来越明显，想要在部队里遮掩就变得困难了起来。 要知道部队里的人都以为她是男孩子，她自己也将自己当作男孩子，因此在部队并没有被特殊对待，就是晚上都是和大家一起睡大通铺，好在行军打仗不讲究，大家都是和衣而睡，王九焕也就没有那么尴尬，身份也一直没有被识破，但谁知道哪一天就被发现了呢？ 所以王九焕很谨慎，等到胸部开始发育后，她就用裹腿的带子把胸部紧紧地缠起来，让胸部看起来平平的，就是喉结她都想办法遮掩一二。 后来月经来了之后，她也想尽办法遮掩，晚上都是等到战士们都睡着了，她再悄悄起来将裤子洗干净，为了怕大家发现，她会一早起来换上还不干的裤子，好在艰苦的行军生活让她的例假来得很少，也不是每月都来，才避免了很多麻烦。 她这样小心翼翼地遮掩着，怕的就是被大家发现，做不成兄弟事小，不能继续留在部队跟着行军打仗事大，她是真的想要留在部队里，想要上战场，为此她一日日费力的遮掩着。 还别说，她的遮掩很成功，一度在老乡家养病的时候被人家相中，想要嫁给她，她是女人，自然不能娶女人，只能拒绝，由此可见王九焕当男人当的多成功。
不过，就算她遮掩得再好，时间久了，也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她的女儿身身份被发现是在她当兵六年后，即1944年。 当时日伪军在太行山进行大扫荡，而我主力部队决定拔出敌人伸进我根据地的一个大据点——辽县（即左权县），王子清和战友们就负责守在左权县上庄的一个路口。 这个路口很重要，为夺取路口的控制权，敌人的火力很猛，王子清接连扔出去好几颗手榴弹，炸死了前面的几个鬼子，就在她专注的死守路口时，指导员跑来给她安排了一个重要任务，原来连长和六名战士受了伤，需要被送到武安县的医院去治伤。 王子清就负责带着担架队冲过敌人的封锁线，安全到达医院。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7个伤员加上十几个抬担架的老乡，一旦遭遇敌人，境况可想而知，但王子清没有任何犹豫，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就带着担架队离开了。 毫无意外的，当他们走进一个村子后，就听到了敌人的枪声，连长让王子清和老乡将其余的伤员送出村，他自己留下来打掩护。王子清不放心连长，但也只能执行命令，和老乡们将六名伤员背到了一个山洞里，然后王子清又跑回去寻找连长。 等她寻找到连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咬牙背着连长往村子外面跑去，希望来得及冲出村子，但很快她就发现了敌人，为了躲避敌人，她一再掩藏，后来被逼到了悬崖边，前面是敌人，后面是悬崖，王子清狠了狠心，紧抱着连长就滚下了悬崖。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举动，但也不失为一线生机。不得不说，王九焕这一步走对了，滚下去的两人并没有牺牲，但王子清右臂受了重伤，看着昏迷过去的连长，她再次咬牙将连长背了起来，一步步将连长背到了医院。 到医院之后，伤员们都被安排进行了手术，按王九焕的受伤程度，也是需要立刻进行手术的，但是王九焕不肯，她坚持只是轻伤，推说随便一包扎就可以了，她还要赶着回部队。 因为她知道一旦动手术，她的女儿身身份就瞒不住了，她不希望出现这个结果，为此她宁愿忍受疼痛。 但医生也很坚持，因为他很清楚，如果王九焕不尽快做手术，右臂很可能就废了，所以手术必须做。 在医生的坚持下，王九焕被架上了手术台，但即便上了手术台，当医生给她脱衣服的时候，她还是不肯，医生只能先给她打了麻药。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王九焕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1953年，王九焕和丈夫张玉龙合影 是的，完了，她再也没法遮掩自己的女儿身身份了，当医生给她脱衣服的时候，很快就发现了缠在胸前的好几层绑腿带，上面沾满了血。 医生原本以为那是用来包扎伤口的，结果等他将绑腿带剪开之后，直接就惊呆了，原来这个勇敢的战士居然是一个花木兰，这个时候医生才知道她一直拒绝手术的原因。 医生反应迅速，让人将病房里的三位男伤员都搬到了别的房间，然后给王九焕做了手术，保住了她的右臂。 但王九焕伤愈出院之后，参加了支部大会，原来她在抢救伤员的过程中立了二等功，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她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的身份暴露了，很可能没法重返前线和战士们一起冲锋陷阵了，事实也确实如此，领导让她留在后方医院工作。 留在医院之后，王九焕就恢复了自己的女儿身身份，也是在医院里，她遇到了因为腿伤住院的八路军干部张玉龙。 在护理张玉龙的过程中，两人产生了感情，最终结为夫妇。等到张玉龙回到部队工作之后，王九焕也跟着部队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战斗、转移，直到1950年。 从1938年到1950年的这12年里，王九焕随军出太行、渡黄河、转战中原、进军大西南等，先后转战山西、河北、陕西、四川等地，参加战斗上百次，立大功两次，几十次受嘉奖，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原本她在部队还会有很好的发展，但到了1950年，王九焕奉命送受伤致残病危的丈夫张玉龙复员回乡，她是想等着丈夫的病情好转以后再回到部队，只不过这想法是好的，却没有实现。 张玉龙的老家在武乡县蟠龙镇上北漳村，回乡后，两人并不愿意被政府特殊照顾，只是接受了政府拨给他们的三孔窑洞和四亩山地，这还是因为张家原本的住的窑洞塌了才接受的，按两人原本的意思，就是不能给政府添任何麻烦，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解决。 窑洞里什么都没有，就连锅碗瓢盆最开始都是借来的，生活的艰苦可想而知。
武乡县县长、县委书记来到王九焕家中慰问她 张玉龙多次负伤，脖子里还留着弹片，虽然经过了多次治疗，但仍是卧床不起，而且家中还有年迈的婆婆和年幼的女儿，全家的担子都压在王九焕一个人的身上，她哪里能撇下一家人回部队？ 她只能留下来，白天上山耕种，晚上回家还要纺纱，艰难地维持着一家人的温饱，但即便再艰难，王九焕和张玉龙也不肯麻烦政府，有了解他们家情况的邻居曾说：“凭你们两个'老三八’和身上的'光荣疤’，只要伸伸手，国家就得照顾。” 两人听了只是一笑置之，他们是真的不在意那些，功名利禄不过是浮云，荣华富贵不过是云烟，国家初建本就艰难，他们只恨不能留在部队继续为新中国做贡献，又怎么愿意给国家添麻烦，让国家反过来照顾他们呢？ 所以在很多年里，他们一直默默无闻地生活着，王九焕更是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农妇，和别的农妇没有什么两样，时间长了，除了少数知道他们夫妻真正经历的邻居外，竟极少有人知道他们曾经在部队的经历。 王九焕是想着就这么默默无闻生活一辈子的，但到了1984年，一个省民政厅的干部下乡调查，他到武乡县之后经过走访调查才终于发现了王九焕这个花木兰，人们这才知道这个普普通通的农妇竟然女扮男装行军6年，竟然有12年的戎马生涯。 到了第二年，也就是1985年9月，她作为复员军人代表，应邀参加了北京举行的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40周年大会，很快，《解放日报》、《战友报》、《中国民兵》等报纸都为王九焕做了专题报告，宣传这位当代花木兰的英雄事迹。 对此，王九焕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像她说的那样：“我觉得当兵不是为别人当的，不值得宣扬。” 她是真的低调，低调到即便她当初恢复了女儿身身份还嫁了人，低调到即便后来很多报纸专门宣传她，但她曾经的那些战友、兄弟，还有很多压根不知道王子清就是王九焕，不知道他们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原来是女儿身。 所以当1985年，曾经同班的战友郝子朋遇到王九焕的时候才会那样震惊，才知道昔日一起睡了两年通铺的好兄弟原来是一个花木兰。 谨以此文致敬巾帼英雄王九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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