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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活在洪武时代》一书「答友人问」

 新用户12603780 2022-07-22 发布于广西
最近应邀就《活在洪武时代》这本书写的一个小问答。

问题一:朱元璋在洪武十八年之后密集出台四编大诰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间点出台?是不是因为郭桓案冤杀的人太多,他希望通过大诰进行强行辩解?

答:这个问题,朱元璋自己有一段解释。那是洪武三十年的时候,《大明律诰》编成颁布,朱元璋在午门召集群臣发表了一次讲话。里面提到了为什么要颁布《大诰》。朱元璋说:朕效仿上古之治,用礼来引导百姓,用律来惩罚顽民,“行之既久,犯者犹众,故作《大诰》以示民,使知趋吉避凶之道。”他觉得明帝国有很多百姓不合格,用礼教和律法已经不管用了,只能用更严厉的《大诰》来治理他们。

我觉得,朱元璋的这段解释,可以视为他颁布《大诰》的根本原因,也就是他始终认为明帝国的百姓不行,觉悟和认知不够。还有一个直接原因他没有说,就是为了消除“郭桓案”造成的巨大负面影响。具体来说,主要是消除明帝国百姓对朱元璋个人的负面评价。有很多迹象在提示这一点。比如《御制大诰初编》的颁布时间是洪武十八年的十一月,郭桓案则爆发于同年春。比如《初编》里有接近半数的内容与郭桓案有关。当然,最直接的证据是朱元璋自己在《初编》的第二十六条里忍不住跳了出来,有一番自我辩解。当时,郭桓案已经造成了“民中人之家大抵皆破”的恐怖局面,民间怨愤很大。朱元璋接收到了这种怨愤,所以强行在《大诰》里辩解说,朝廷之所以“玉石不分”惩罚了很多人,是因为这些人没有站出来阻止坏人作恶,他们不是君子,而是小人。这样的小人,和那些贪官污吏没有区别。

总的来说,《御制大诰初编》里用了相当大的篇幅来宣传三件事情:第一,朝廷掀起郭桓案没有问题。第二,朝廷处理郭桓案时“玉石不分”也没有问题。第三,百姓和官吏的觉悟不够,许多百姓不懂得报答君恩,许多参与处理郭桓案的官吏不遵从皇帝指示,在追赃时“妄指平民”。总之,所有错误都是别人的。这是朱元璋颁布《大诰初编》的隐秘心思之一。

问题二:前人在评价朱元璋时,都会提到他文化程度不高,这是否阻碍了他对某些复杂的社会运行系统的理解?比如从空印案、以及他制定的胥吏配备标准来看,好像他对基层官僚制度的运作程序并不十分了解。

答:这可能是原因之一。朱元璋出身贫寒,早年没机会通过书本来间接理解体系的复杂运作。后来做了军队将领,成了一方之雄,聘请了很多知名儒士来讲授经史,还设置了礼贤馆作为咨询机构,但也还是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打天下”上,求取的主要是这方面的知识。至于“治天下”需要的常识,尤其是关于体系运作方面的常识,他确实了解不多。

但是呢,话又要说回来,皇帝也不是非得了解这类常识。儒家传统里的皇子教育更注重治国之“道”,一般也不教这类操作层面的细节。《论语》里说“笾豆之事,则有司存”,就是这个意思。皇帝不需要拥有具体的办事能力,具体的事情自有相应的主管官员负责。皇帝的主要职责是让国家的治理不偏离“道”。儒家传统,从来都是期望皇帝做一个“有道之君”,而不是期望皇帝做一个“有术之君”。也就是说,朱元璋其实不需要懂衙门为何要盖空印,也不需要知晓衙门该配置多少胥吏才够用。这些事,都有专门的机构和官员去负责搞定。

遗憾的是,或许是因为“打天下”的过程积攒了太多自信,朱元璋在“治天下”时也经常觉得自己圣明烛照。据说他曾对侍臣说过这样一段话:“朕本田家子,未尝从师指授,然读书成文,释然开悟,岂非天生圣天子耶?”正是这种“天生圣天子”式的自信,让他自以为能够洞悉政治运作的角角落落,让他自以为可以将权力的触角不断伸向体系里种种具体而微的运作。空印案就是这么搞出来的,荒唐的胥吏配备标准也是这么搞出来的。作为皇帝,朱元璋无意体察治国之“道”,却在治国之“术”上自命雄才反复发作。

问题三:郭桓案的扩大造成了如此巨大的灾难,朱元璋为什么要放任这个案件蔓延,以致牵连这么多无辜百姓?您认为他内心的真正动机是什么?

答:我觉得他主要有两个动机。

第一个,他不愿承认自己的认知有问题。他必须坚持认定郭桓伙同地方官员贪墨了朝廷的巨额税粮,巨额到贪墨数量相当于明帝国一年的夏税秋粮,这才导致朝廷的入仓税粮不足。实际上,却是洪武时代的高剥削政策,导致很多地方政府无法按时足量完成征粮任务,这才是户部的入仓税粮有很大缺额的主因。朱元璋知道这一点,他一面减免苏州官田的税粮以维系政治人设,一面换酷吏去苏州做地方官以确保掘地三尺,足以证明他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哪里。但知道是一回事,承认又是另一回事。既然不愿承认真正的根源,朱元璋就只能将郭桓案扩大化处理。

第二个动机,是朱元璋有一种仇视富户的心理,希望借郭桓案来打击那些家资比较雄厚的富户,他在全国发起追赃运动,大规模拷问行贿脉络,很多人受不了酷刑就胡乱攀咬,然后按照这些拷问出来的行贿脉络,自中央户部一级一级往下追,最后必然会追到粮长这个层级。而洪武时代的粮长,恰都是摊派给地方富户来担任的。

问题四:明代中后期朱氏宗室的供养成为财政的沉重负担,洪武时期宗室的体量还不是很大,但赋税却如此之重,那么洪武时期主要用钱的地方在哪里呢?

答:我觉得主要有三大块。第一块是军费开支。洪武时代战事不断。朱元璋称帝后,明军与元军仍作战多年,洪武五年平定甘肃后才大体控制住了北方,洪武十四年平定云南后大体控制住了南方。直到洪武二十年,还有二十万大军出征辽东之事。

第二块是营建中都和南京城。洪武二年,天下未定之际,朱元璋就开始在凤阳老家营建规模空前的中都城。持续六年之后,这项巨型工程以烂尾告终。这项巨型工程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缺乏详尽的资料记载。可以知道的,至少有九万工匠、七万军人、约二十万移民和数万罪犯在工地上劳作。如果再加上凤阳府当地的民夫,可以说约有百万之众在参与这项工程。此外,因为大量的城砖需要由外省烧制,大量的木料需要从外省砍伐,实际动用的人力物力应该远不止百万。毕竟,一根巨木从四川运到凤阳,就需要耗费上万个人工。中都城的设计规模也远远大于后来的北京城。朱棣营建北京城用了三年半的时间,已经闹得天下百姓苦不堪言,中都城营建了六年都没完工,可见其规模之宏大。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参与建设的工匠们不堪折磨,做出了用厌镇之法诅咒朱元璋和明帝国的事情。后来放弃中都建设南京城,虽然工程规模极大地缩小了,但耗费也不轻。

第三块是藩王的待遇。为了拱卫朱氏皇权,朱元璋将二十多个子侄分封到各地做藩王。有藩王就要有王府,朱元璋在洪武三年下诏让各地给藩王们修府邸,这些府邸大多规模宏大富丽堂皇,像蜀王府的修筑指示就是“非壮丽无以示威”,整座王府大约占到了当时成都城面积的五分之一。其他王府大体也是如此,很多王府的修筑时间长达四五年。这实际上相当于修筑了一批小中都。此外,朱元璋制定的亲王禄米标准是每年一万石,明代的一石大米大概相当于今天的160斤,这些藩王每人每年可以领到160万斤大米。此外,他们的婚礼、丧事、仪仗、王府官员,也都由朝廷提供经费。相比之下,洪武时代的官僚俸禄就不值一提了。有些京官罢职回乡,已沦落到要卖女儿筹路费的地步。

总而言之,就是洪武二十五年太学生周敬心冒死上奏时批评朱元璋的那八个字,“征伐不休,营造无极”。

问题五:很多洪武时期的政策、案件判罚都呈现出互相矛盾的特征,如郭桓案之中的刘汝霖案、王复春案的前后反复、打压胥吏和依靠胥吏之间的矛盾,这种互相矛盾也造成了普通人的无所适从。造成这种政策的前后矛盾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是否是朱元璋在利用这一点以造成恐怖氛围?

答:我觉得,这种前后反复与自相矛盾,与两个因素有关。第一,朱元璋虽然一再公开宣称要用制度来治理国家,颁布《大诰》的时候说要以《大诰》为制度,颁布《大明律》的时候说要以《大明律》为制度。但实际上他本人对制度是没有丝毫敬畏之心的。白纸黑字的律法与规则,别人丝毫不能违犯,他自己却可以随意变更。《大诰》里的反复与矛盾,往往源于朱元璋的临时起意,取决于他裁决案件那一刻的认知和情绪。第二,朱元璋是一个从不承认错误的人。即便他觉得自己搞错了也不会改弦更张,那些反复与矛盾自然也就无法被化解,只能继续存在。比如他先是公开赐酒表彰镇江府的韦栋等人是模仿百姓,后来又将韦栋等人打成把持官府的恶人全部处死。在这场前后反复里,朱元璋将锅甩给了镇江的普通百姓,他在《御制大诰三编》里责备这些百姓,说他们犯了“坐视容纵韦栋等一十八名上惑朕听”之罪,所以要将他们全部抓去劳动改造,去做能够将人活活累死的搬石头砌城墙的苦力活。这样搞的结果,自然是极大地加深了洪武时代的恐怖程度。我相信这也是朱元璋的目的之一,以恐惧治国是他的信条。

问题六:中国大规模的、系统性的海禁政策也开始于洪武时期,尽管有早期倭乱的原因,但海禁是不是也和知丁法、路引法一样,是一种彻底消灭社会活力的企图?

答:我认为确实如此。洪武时代的海禁政策,直接原因是防范张士诚、方国珍这些元末群雄在海上的余部和倭寇。根本原因则是为了消灭社会活力,消灭民间的组织能力。元末之时,江南沿海地区有很多大海商。洪武时代则反其道而行之,禁止百姓带货物出海贩卖,禁止百姓修造三桅以上的大船,轻者杖责,重者全家处斩。这直接导致有组织能力的海商群体集体消亡,江南沿海地区重新回到了原子化的农耕状态。

问题七:洪武时期叛乱之频繁,是历代王朝开国时期所罕见的,这和朱元璋所追求的理想社会相去甚远。他为什么要追求那种纯洁、没有杂质、人人各安其命的社会?除了从统治术上进行分析,能不能从他的个人经历、见识上找到部分原因?

答:朱元璋造反起家,他很清楚元朝是怎么被推翻的,也很清楚元末各路民军是如何组织到一起的。他自己是一个游民,在元末可以自由出行四方联络,后来成了反元军队的大头目。他得了天下之后自然要吸取这些教训,于是,皇帝朱元璋不断启动消灭游民朱元璋的运动,皇帝朱元璋也出台了知丁法和路引制度,要将游民朱元璋困死在本乡本里,将他们的社会活动能量彻底掐灭。他的统治术,与他个人的经历、见识,其实是互为表里的。
问题八:尽管“秦制两千年”这样的说法,古今很多学者都已经提过,但您是比较明确地使用“秦制王朝”、“秦制帝国”这种概念的人,并将其作为贯穿中国历史发展的一条主要脉络,您选择这一叙事脉络的理由是什么?

答:首先是我不喜欢造新词。名词和概念是为历史叙述服务的,不能反过来让历史叙述为名词和概念服务。如无必要不造新词,尽可能使用已广为人知、不存在理解误差的概念,我觉得对读者会比较友好。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觉得“秦制”这个古已有之的词足够到位也足够通俗。自太史公在《史记》中苦心孤诣将秦帝国不仁不义的统治模式钉上了耻辱柱,对秦制的批判,就成了君主时代中国知识分子坚守的一条底线。在这种情况下,实无必要使用其他新词。

问题九:和历史上其它秦制帝国相比,洪武时代的明朝呈现出怎样的特点?明孝陵中有康熙的题字碑“治隆唐宋”,要如何理解康熙的这句话?是否意味着在秦制帝国的的道路上,洪武时代比唐宋走得更远?

答:我觉得最大的特点是更粗鄙、更暴烈。洪武时代朱元璋所施展的统治术,在明朝之前的其他秦制王朝里,也都常见。洪武时代的不同之处是这些统治术在实施时流于简单粗暴,中间没有缓冲,朱元璋追求的是皇权一竿子插到底,直接与底层百姓对接。其最有效的对接手段就是发起全民举报运动,将所有人都纳入到一种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环境之中,赤裸裸地剥夺了所有人的安全感。

更粗鄙、更暴烈,是不是可以视为在秦制之路上走得更远?我觉得未必。洪武时代的政治,其实更像是一种返祖,返祖到了《商君书》的程度。比如《商君书》致力于营造一种人人皆有可能被邻居举报的社会氛围。这种搞法能有效控制百姓,但很不体面,吃相难看,并不是所有皇帝都愿意用,而朱元璋用了,且大用特用。再比如朱元璋致力于消灭民间的一切消极自由,读书人连隐士都不能做,这也是突破底线的返祖行为。《史记》和《汉书》是赞美隐士的,《后汉书》里还专门开列了《逸民传》。可是,到了朱元璋这里,这些东西全被打碎了,读书人选择做隐士、做逸民不再是美德,反被他定性成了罪大恶极的行为。

至于康熙皇帝去拜谒明孝陵,还题字立碑“治隆唐宋”,我觉得与其说是客观评价,不如理解为一种政治作秀。这种作秀,一是为了收服人心,康熙当日以高规格去明孝陵致祭,很多围观者被感动流了眼泪。二是为了配合其独特的宣传策略。康熙有一篇《过金陵论》,里面大赞特赞朱元璋,说他“以布衣起淮泗之间”成就大业,是很伟大的人物。可接着又说,现如今,金陵的城池街巷依旧,明帝国的宫阙却已全然无存。究其原因,自然是朱元璋的后代不争气,自万历时代之后就陷入了宦官与朋党互相争斗的泥潭,最后人心涣散,北京城沦陷在了李自成的乌合之众手里,让朱元璋艰难缔造的基业变成了一片废墟。可见他对朱元璋的赞誉,是为了引出对明帝国自灭其国的批判。总之,康熙的“治隆唐宋”这四个字里,有作秀,有宣传,有雄主与雄主之间的惺惺相惜,但肯定没有对洪武时代底层民众的同情。

问题十:历史学家会将这一时期的明朝称为“洪武体制”,在朱元璋去世之后,“洪武体制”是如何被继承和扬弃的?

答:“洪武体制”的内容庞杂。朱元璋自己给后代留有《皇明祖训》,明朝中后期朝堂上也经常拿“洪武祖制”说事。其实,只要是朱元璋做过的事情,皆可在后世被称作“洪武祖制”。对于这些祖制,明代的皇帝们一般是选择性继承,有利于我者继续搞,不利于我者装看不见。比如《皇明祖训》里说,为了保证皇权的独断地位,“以后子孙做皇帝时,并不许立丞相”,臣下中谁敢建议设丞相,就将他凌迟,全家处死。朱明政权的帝王们觉得这项规定很有用,便都谨遵祖训。同样是《皇明祖训》,朱元璋不许后世子孙再像自己那样搞法外之刑,要求“以后子孙做皇帝时,止守《律》与《大诰》”。但后世子孙其实很快就把《大诰》给束之高阁了。因为按《大诰》来治国,对皇帝来说不轻松,对群臣来说也很可怕。久而久之,《大诰》虽然仍被供奉在很高的位置,但现实生活中已没有人按《大诰》的指示过日子了。

此外,有些很残暴的祖制,因不损害皇帝与群臣的利益,要想改变,就只能依赖奇迹了。比如朱元璋去世时以活人殉葬,至少殉了三十余名宫妃。这种残忍的制度被明成祖、明仁宗、明宣宗等人忠实继承,朱明政权的藩王们也都有样学样。最后是靠着明英宗在临终前夕良心发现,才宣布废除。

问题十一:在历史课本的描述里,元末是一个水深火热的乱世,而朱元璋的统治至少保持了社会的稳定,一定程度上恢复了农业生产。如果让你作为一个平民来选择,你会选择活在元末的乱世还是洪武时代?

答:这是一道很艰难的选择题。元代的江南确实有过前所未有的繁荣,用元朝官员在1309年的奏章里的话说,就是“江南平垂四十年,其民止输地税、商税,余皆无与。”许多明朝的江南人也很怀念元代的美好时光,像吴履震觉得那时候“法网疏阔,征税极微”,于慎行觉得那时候“政令踈阔,赋税宽简,他无征发”。但元末乱世毕竟不同于承平时代。作为平民,我愿意生活在元代承平时代的江南。如果穿越到元末乱世或者洪武时代,我觉得自己大概率活不下来。

问题十二:后人在追述历史上的“盛世”的时候,总是会带一个美好的滤镜,比如我们现在对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的集体记忆。明代中后期是否也存在这种对洪武时代的类似滤镜?作为普通的历史读者,要如何破除这样的滤镜?

答:滤镜肯定是有的。比如明末有一位知识分子叫做张大同,他对朱元璋和明初开国史的了解,主要来自经过了细致过滤的官方话语。所以当他得到明朝开国老兵俞本撰写的《纪事录》时,就拒不接受里面那个不一样的朱元璋,也不接受里面那个不一样的洪武时代。俞本是大时代的亲历者,烧杀抢掠之事见得多了,很多事见怪不怪。比如他记录朱元璋夺部下之妻,笔调中没有愤怒情绪,文字平静得有点接近麻木不仁,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张大同常年带着滤镜看朱元璋和洪武时代的历史,便坚决不愿接受这种事实。他在俞本的文字后面加了一段批注,说本朝太祖皇帝是商汤周武之后的第一号人物,俞本记载的夺人之妻即便为真,“何足为圣德累”,算不了什么,影响不了朱元璋的历史形象。

张大同拥有珍贵的历史资料,却走不出滤镜,我觉得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被灌输了一种与帝王共情的思维模式。他念念不忘的,是朱元璋作为帝王的功业有多伟大,却很少关注朱元璋治下底层百姓的苦乐悲欢。与帝王共情的最终结局,一定是对帝王的崇拜,张大同也不例外。所以,他读俞本的《纪事录》,见到俞本说朱元璋被“天师”的言辞迷惑干了错事,就很受不了,写了一段批注,说太祖皇帝“神明天授”,做任何事情都必有他的道理,俞本说太祖皇帝被人迷惑,那是“小儿之见”,俞本这种人根本没能力窥见一代圣主的政治智慧的万分之一。俞本曾是朱元璋警卫部队的一员,一度属于“朕跟前小厮”,见过活生生的朱元璋如何吃喝拉撒,朱元璋在他眼里缺乏神圣性。张大同则不同,他的滤镜戴得太久,久到已经摘不下来了。我觉得普通读史者要想摆脱滤镜,一定要以张大同为历史教训,要抛弃掉与帝王将相共情的思维模式,回归对普通人的关怀。

问题十三:您在后记中说,您的女儿经常问您朱元璋是怎样的人,她为什么会对朱元璋产生兴趣呢?写这本书之前和写完之后,您的答案是否有不一样?如果请您用几句话来概括朱元璋是怎样的人,您会怎样概括?

答:其实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朱元璋感兴趣,可能与小孩子看书很杂有关,这类书里有大量的帝王故事。我给她的答案一直都是:“这得看你是谁。如果你是洪武时代的官吏,你不会喜欢朱元璋。如果你是洪武时代的富户,你不会喜欢朱元璋。如果你是洪武时代的读书人,你不会喜欢朱元璋。如果你是洪武时代的军户,你也不会喜欢朱元璋。甚至于,如果你是洪武时代最最普通的底层百姓乃至僧道之流,你也不会喜欢朱元璋。喜欢朱元璋的,只有朱元璋自己。”这是我对朱元璋历史形象的一点粗糙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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