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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夜越来越深，我终于下定决心，出门换一种方式“散步”。 趁着闲暇，拖上了在家准备打游戏的弟弟，索性选择了更远的路线，骑着电动车往霓虹灯和喧哗声的背面进发——那一片浸泡在黑夜里的村镇，每条路上都曾撒落着我的童年。 拧动油门，无须摁亮车灯，我们像两盏临时逃脱的灯源，融入无边的夜色。 初夏的天暗得极缓，像我们骑行的速度，慢行在乡村无灯的村道中，如同走在重拾青春的路上。暗行爬上芜杂的村道，或许是刚经历春天的洗礼，两旁的树木在无人注视的时光里疯长，苍天的架势像手掌在头顶形成合围，密不透光自成一界，行至其中视线像突然堕入冬夜，若无车灯打捞，只有林外水泥路的微弱苍白，是此间唯一的鲜明路引。 山城多夜雨，夏夜的山间小道自不乏凉风，驶至林深处，鼻尖攀附着微凉的湿意。有些路段不得不用车灯探道，风声侧耳间，便引来贪光的蝇蚊撞上脸颊，偶有一两只迷入眼睛，几番睁眨，流落眼角处，即可伸手拭去。 飞蚊几番亡命纠缠之下，只好选择继续关灯潜行。 越靠近镇上，蜿蜒的道路开始盘踞，整段儿时上学需要走近四十分钟的路，如今骑车，想来十来分钟就可到达。 阔别多年，某截路至今频频出没于我的梦中，我时常梦见自己在一个放学晚归的傍晚行走其中，漫长山道只剩我形影相吊，踏步落足似有回音，而头顶的昏沉天色像山一样灌压而下，似乎是恐于夜里独行，又或是焦虑不能按时回家，那种生怕脚步敌不过黑夜的燃眉之急，从梦里醒来时依旧心有余悸，赤膊入睡也止不住地手脚汗涔。 而今夜反向而行，来此故地，我提议推车步行，和老弟谈起其中故事，与其说是给弟弟听，更像是说给这截路听，弟弟指着地面哂然一笑：它是你夜里的必经之路。此路自然没有回音，耳旁也无风声，只有身后谷中蛙鸟虫鸣。 走过梦中大道，继续踏车前进。这条儿时上学的必经之路，有些已经彻底埋入记忆——黄桷树路口旁的人家不知何时已搬走，只余一堆废墟；弯弯桥边的小卖部拆了，简易招牌的商店二字尚还影影绰绰。 大概是人到夜间的情绪易带悲观滤镜，在我看来这段路的过程中处处印证着回忆的“毁灭”，还好，终点处尚有“新生”的慰藉。 目的地便是一个叫作致韩的小镇，那里有我曾读过的小学，也是本镇的市集。我曾为它写过一首小诗，开头是：“致韩是我最熟悉的一个小镇，我却向来不知这里有多少人，不断有人从这里出去，顺手用回忆拴住一道门，再次开启时，除了吱呀的回声，只有无名无姓的灰尘……” 而不知何时起，这里早已不是我曾熟悉的那个小镇。 来到镇上，仿佛从黑暗跳进了光明。路宽了起来，道路两侧有房屋渗出的微光，也有了人声喧哗，视线中的风景不断倒退，有些脑海里不曾有过的新房和地标，却掩替了旧的记忆，弟弟一一向我介绍：以前拥挤的三岔路口，如今修了新的公交车站；曾经最贵不过一碗抄手的小食店，已整装为一座酒楼，与时俱进地主营起了江湖菜；位居镇上最高处的我的母校，现在也是大变样……我囫囵地听着，匆忙的夜行无意沾染过多新的记忆，更没有像之前那样下车步行。 暗夜里的小镇，有一种白发染回青灰的锋芒，这注定是一场意料之外的翻新之旅。而更让我意外的是，眼前这个少年并没在此留下童年，不过20岁的他何以对此如数家珍？ 在我曾经的小学校门前，我们下车暂作休息，我向他抛出这个疑问，他说：“去年夏天，我在这个镇上租了两个月的房，做游戏直播，镇就这么小，里面的哪样我不晓得嘛……” 离校下行时，他向我指了指他租房的地方，我一抬头，视线在一间三楼的窗户前定格数秒，随后往下看，一楼正是我儿时爱去的那家游戏厅，业已倒闭多年。 我问他：“之前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事？” 他讪然一笑：“又没干出个名堂，还花了几千积蓄，有啥子好讲的嘛。”我装作若无其事环顾四周。街旁有人在放露天电影，而观者寥寥。我和他，大概是这个镇上唯一一对不请自来的年轻人。 说到这里，他突然说：“你小时候赶场天很喜欢吃的那家烤饼，现在还在镇上开着，还是在最开始的那个位置。” “我上次来的时候，记得那家店好像关门了呀。”说到吃，我倒是一如既往的记忆犹新。 “是搬到其他镇上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在这里开得红火的店，到那边竟然做不下去，最后还是搬了回来。”他仿佛不是在陈述别人的故事，而是在总结自己的过往，最后轻轻地补上一句：“这里的人才喜欢的东西，其他地方的人不吃那一套。” 从镇上出来，我们没有按原路返回，而是由老弟引路继续往前方开，他坚持带我去邻镇参观了我的初高中学校，最后赶在车子电力耗光之前到家，这已是后话了。无形中，我们用滚滚车轮在地图上绕了一个小圈，弟弟笑言：“今晚仿佛参观完你的前半生。” 我附和一笑，想起今晚这段路途的中下部分，在从致韩镇离开的路上，我看着街面上还有正在收货的商店，不确定地问：“那这里还兴赶场天不？” 弟弟说：“当然！” “还是跟我们小时候一样闹热嘛？” “怎么可能，基本都是一群老年人。也不知道他们为啥这么执着，非得来赶每个月的三、六、九号？”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下意识地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 见鬼！今天恰巧是个赶场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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