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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藻满湖映紫阳

 zhb学习阅览室 2022-07-24 发布于上海

作者:罗时汉

好大一片水,好美一面湖。

相信很多初见紫阳湖的人都会发此感叹。在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繁华闹市,在地铁复兴路和首义路间的地表之上,竟然如帷幕拉开,安卧着这一泓清波,从古至今。那春阳迷离中的湖中岛乍看像蓬莱仙山,惊异自己误入了世外桃源。

是的,你没有看错,我也没有说错,这里就是紫阳湖,也叫紫阳公园。

跟其他公园不同的,是自然湖泊所主导的盎然生机。清波潋滟,浮生着睡莲、浮萍和水草,有红嘴黑翅的水禽划游其间,或掠波飞起,炫耀着它无比的优越性。湖畔的菖蒲、黄菖蒲、梭鱼草,无不展示向水而生的姿态,该绿的绿,该黄的黄,都呈极品的艺术范。岸上桃李花期已过,而杨柳依依正长,适合折枝编成美女的花冠。而那假山边的桐梅,似桐非桐,似梅非梅,蓓蕾满枝,正筹备着新一轮的花朝节。至于园中遍布的水仙、蔷薇、茉莉和菊花之类,更各显鲜艳,四时不衰。植物有千姿百态,只愁你没来一睹芳菲。

“落絮游丝三月候,风吹雨洗一城花。”我们跟踪黄庭坚的脚步,也在“雨生百谷”节气走进紫阳湖。绕湖一周,诗情画意,雨后富氧,沁人心脾,整个肺叶恐怕都绿了,真庆幸没有晚来。

因生态修复而变得美丽的紫阳湖,地处武昌老城中,积淀着历朝历代的文化沃壤,非同一般。它处蛇山之阳,古代诗文中多称南浦、南湖。屈原的《九歌东君》有“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有人考据他到过武昌。李白“适来往南浦,欲问西江船”。黄庭坚“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祝穆在《方舆胜览》中称它,“外与江通,长堤为限,长街贯其中,四旁居民蚁附”。陆游《入蜀记》亦云,“下南湖,荷叶弥望,……其上皆列肆,两旁有水阁极佳”。明代熊廷弼筑有“熊园”,极一时之盛。崇桢十六年,张献忠起义军攻打武昌,熊园难免毁损,大学士礼部尚书贺逢圣殉节,“以船载家属凿沉滋阳湖死,故易名亚相湖”,但此名民间不传,也不愿说。

回想我之慕名紫阳湖,当在十多年前,冲着它是武汉三镇真正的最大城中湖,并被它的文化丰厚所吸引,为写作《城市英雄——武昌首义世纪读本》而来,想象武昌首义的当年场景。湖的西边是湖广总督署,东边是向它发难的工程第八营,南边是英雄啸聚的起义门,北边则是为民主共和而牺牲的烈士祠。那次踏访,还拜谒了胜利亭中民国元年“民军起义国庆纪念碑”,我无比激动。回到汉阳莲花湖畔奋“键”疾书第四章“湖北人开始行动了”。

武昌首义也可以称为紫阳湖边的起义,几乎所有的故事都反映在它的波光中。见证过武昌首义的城内九湖,现在就只剩下它和都司湖了——尽管都已大大缩小。可以说,武汉市内可以称得上“英雄湖”的,惟有这紫阳湖,它的周边充盈着辛亥革命文脉。

此番重来,紫阳湖焕然一新。穿杉林香涛,过香涛居,感觉一种文脉在延续。清末,湖广总督张之洞(号香涛)在此建湖心亭,以曲桥与湖岸相连,并设有酒厅、茶楼等。如今,利用一座民国建筑辟张之洞在武昌事迹陈列馆,将其创建布纱丝麻四局等业绩一一展现,彰显了“敢为人先”的城市精神,丰富了紫阳湖的文化景观。

此中必有一只看不见的手“长袖善舞”。我们此行便是应约前往园中之园的契园。原来的聚景园,现乃地契博物馆园林,是紫阳公园“六馆一中心”之一。藏品丰富,底蕴深厚,其中武昌市民的种种契约文书特接地气,园地还点缀块块铭文地界碑,夺人眼球,凸显立人之本的诚信主题。园主韩兄英年才俊,创业有成,矢志于传承优秀历史文化,在武昌区政府的倡导下,利用公园改造进行文化植入,形成紫阳特色。湖心岛巍峨紫阳阁内的博物馆,集汉剧之大成,将本土刘立诸藏家的汉剧历史、艺术、名流等文史资料荟萃一楼,此举真是功德无量,“话家”何祚欢欣然为之题写馆名。偌大紫阳公园,还有水生态馆、茶文化馆、美术馆和共享空间,蔚为文藻胜地,美不胜收。

契园石径通幽,有茂林修竹,曲水流觞,适合少长雅集,作人文欣赏交流。此刻,红叶出墙,怒笋拱土,百鸟争鸣,真是满园春色关不住。我们仿佛忘了“今夕是何年”,梦回明代“熊园”,“横六七里,宛一幽静乡落,浚小泓九曲,每曲一亭,沿溪植奇卉杂檀”。不亦快哉。不由读懂了黄庭坚那首《见二十弟倡和花字漫兴五首其一》的下半阕:“未知东郭清明酒,何似西窗谷雨茶。”

向夕而归,走紫椿长廊,穿紫阳水榭,我们兴犹未尽,直欲乘长风,破万里浪。登紫阳阁上,遥对黄鹤楼和白云阁,像李白那样醉里追月,把满杯酒茶仰头干罢。

紫阳紫阳,寓意吉祥。天下的湖,少有如此抽象命名者。那天酒阑,回到汉口书房,我翻阅资料,意外重温了这个湖的前世今生和周遭的市井变迁。

“大江大湖大武汉”,对三镇都很贴切。武昌素有“三台、八井、九湖、十三山”之说。其中霸王井仍存于紫阳湖畔,而武昌的湖泊尚剩有紫阳湖作水文化的代表,跟这座城市的沧桑兴替相辅相成,潮汐与共。

武昌昔称江夏,清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江夏县志图》,武昌城九门之内就标有两湖,西为宁(菱)湖,东为长湖。所谓长湖,是指从蛇山南坡流下的水之洼地,由细长而渐宽,形如杵衣的杗槌,较靠近中和门即起义门。清同治八年(1869年)版《江夏县志图》所示,城中有四湖,北为藩湖,城南有宁湖、歌笛湖和“滋阳湖又曰墩子湖”,上绘有桥,当为明万历年间所筑滋阳桥。清光绪十一年(1885年)《湖北省城内外街道总图》,由北而南上下始分长湖与墩子湖,中间以滋阳桥,为皇殿和黄土坡之间的通道。

墩子湖,是个土得掉渣的名字。《江夏县志》记载:“湖内有墩,随水消长,又曰墩子湖。”传说白莲教起义失败,有教徒母子二人躲入湖中莲荷里溺死,其后生出一座墩子,此为湖名的又一由来。清宣统元年(1909年)《武昌省城最新街道图》中,城内诸湖,最大的仍是墩子湖和与之相连的长湖。不过没有了滋阳桥标识,两湖之间已填土成路,名官辕门街,后来往东延伸的分水岭(路),大概是分两湖之水吧,与西段的王府口路共同构成后来的复兴路、紫阳路的雏形。

自宋至清,此湖荷叶挺秀,“夏以荷胜,可资游赏”。陆游《入蜀记》称:“下南湖,荷叶弥望。”从前,武昌民间每年六月二十四为荷花做生,八月中秋举行荷花灯会,形成特有的民俗活动。可能有这些原因,清宣统元年的另一幅《湖北省城内外详图》就把墩子湖写成莲花湖了。有趣的是,同年的《汉阳府城附近最新图》上,城外亦有莲花湖和小莲花湖,互为呼应。可见莲荷之香远益清,覆盖江岸两城。武昌这莲花湖的称谓,还出现在1926年和1930年的地图中。

清宣统年间,这片水域由北往南还是叫长湖和墩子湖。至民国元年(1912年)湖北陆军测量局出的地图,长湖还在,墩子湖易名为滋阳湖了。但1922年《武汉三镇街市图》和1929年《武昌城内马路干线及街道图》仍称它为墩子湖。

较之长湖、墩子湖、莲花湖、滋阳湖的称谓,紫阳湖出现很晚,直到1932年的《武汉市街道图》上才第一次冠名。其后1936年和1939年的地图又标明它是墩子湖。正是1936年,新修的张之洞路(今紫阳路)跨长湖南端而过,原湖中设有涵洞。

长湖周围人烟繁盛,派生出系列地名。1947年5月,武昌省会警察局,以抗战期间各街道房屋多数拆毁,致街道名称混乱不清,对于户政工作尤为影响,特将原有街道更换新名。其中原洪井街、长湖南街、长湖正街、长湖东街、长湖北巷,更为长湖南村;长湖西街、长湖堤街、东海里,更为长湖北村。如今,似只有长湖南村、长湖北路地名尚存。

1946年的《最新武汉三镇市街详图》上,武昌九湖除了藩(司)湖消失,八个湖仍在,以紫阳湖为最大。它已与长湖隔开,也许只有地下水相连。

吊诡的是,1949年出版的第一张《新武汉地图》,它又被叫回了墩子湖(滋阳湖)。大概1951年起,紫阳湖得以最后定名,而长湖没有标明,可能接近消失了。若去现在的阅马场东边长湖南村看看,便知那住宅小区缘何低洼,坡道似水流过。

而就在新中国成立的第二个年头,武汉市民发起“千元(合人民币一角)运动”,集资将此沦落野湖筹建公园,首任市长吴德峰为之题名,“紫阳公园”由此奠基,还建有胜利亭、解放亭、和平亭等等,至今仍存一二。1958年的《武汉市街道图》,紫阳湖与紫阳公园同时出现,从此不再改名。

当然,公园并非一蹴而就一劳永逸,它屡经兴废,至1984年的国庆节才重新开放,竟曾“在野”长达30年,其间有多少市民自由地嬉戏游泳或采莲垂钓,在水一方,凝结乡愁。进入新的世纪,经过二十来年的湖水治理及环境整治,紫阳公园有了极大升华。宛如村姑出落得水灵,丰姿绰约,近来远悦,堪称武昌的后花园或前客厅。

“虽无弱水三千里,不是仙人不到来”。紫阳湖充满魅力,有人说她多情于春,绚烂于夏,含蓄于秋,宁静于冬。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呢?来吧,朋友,从北门来,也可从南门、东门来。如果你好久没有吹过湖上清风、好久没有听过蛙鸣鸟语、好久没有放逐胸中块垒,不妨现在就来,莫等以后。培根不是说过吗?黄金时代就在我们面前,而不是身后。

紫阳朗照,春光正好。文藻满湖,波连千载。那亭阁桥廊及其水中倒影,脉脉含情,恰似伊人眼波,谁能抵御这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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