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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欣赏】范文静 | 麦客 • 看客

 新用户98917666 2022-07-24 发布于甘肃

麦客·看客

范文静

又到了布谷鸟欢唱、麦子上场的时候了。

二十年了,我与土地一别,但是对土地爱恨交织的情愫一直挥之不去。当初为了逃避“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我告别了为我操心劳累的父母,逃离了生我养我的土地,坐火车,倒汽车,来到了这个传说中会“下土”的地方,虽然与“土”仍然没有分割开来,但是此土却非彼土。

不记得是谁说过,自己对粮食一直心存敬畏,与我来说,同样适用。

七十年代出生的人,说忍饥挨饿是夸张了,但日子绝对过的紧巴,鸡肚子里的蛋,长在地里的黄花,结在树上的果子,都提前计划好了用途,并不是完全自产自用,这些东西是用来换日常开支的。对于粮食,绝对的“果粒归仓”,吃馍馍时怕掉下来一个渣子,都用双手掬着吃,吃完了掉下来的渣子会一点不留的倒进嘴里。有时候不小心掉在地上,大人会让我们捡起来吃掉,实在脏了不能吃也要给鸡或者狗吃掉,这时候小脚的奶奶就会叹息般的说“唉,遭罪的,天看着呢。”于是我抬头看看天,真的,天蓝蓝的,仿佛什么都能看见。以至于现在,每当看见那些铺张浪费的行为,我仿佛就听到奶奶的叹息“唉,遭罪的,天看着呢。”

南疆的气候偏热,端午还没有到,麦子就熟了。上一周回婆婆家,沿途的麦子梢梢稍带点黄色,这周末,去给下乡的他爸送物资,沿途多数的麦子地里只有麦茬端端的扎在地里,我瞬间想起小时候在麦茬地里拾麦子,被高过鞋帮的麦茬戳疼脚腕子的疼痛。看着一片片收割后的麦地,我想起我的“麦客”经历。

(一)麦客

农村的孩子懂事早,我是尤其懂事早的那一类,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很少惹事生非,也很少和家人争吵,十三四岁的年纪,便跟着大人收麦。麦子黄的前几天,父亲就开始做准备工作:找出放了一年的麦镰,沾着水在石头上磨镰刃,在赶集时再备几个新镰刃。磨镰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会分配好镰,他们总是挑最轻的镰给我使,说我力量小,这样可以省点力气。

实际上在我们原上麦子成熟之前,川里的麦子早都熟了,父亲会约上几个同龄的伙伴,去做“麦客”,就是去给别人割麦子挣钱,挣的钱用于家里收麦子的开支,辗场、翻地,种麦的化肥,都要从这里面出来。做麦客苦,是个力气活,但吃的方面不用担心,农村人实在,肯给下苦力的人吃好一点。父亲每年从外面回来都晒黑一层,回到家两天家里就该收麦了,他总是提前提上麦镰,去地里割一把试一下,如果麦杆是干的,就可以开工了,于是全家老小齐上阵,开始一年一度的“龙口夺食”的日子。通常是父亲割七垄打先锋,我在中间割五垄,母亲割七垄垫后。最早的时候我不会下麦腰(找一小把麦子,拧在一起捆麦捆子,我们叫“麦腰”),只能跟在大人后面捆麦子,后来学会了,就变得前后自如了。弟弟最小,给我们送送水,力所能及的从地头上用架子车拉几捆麦子回去,上坡的时候还得叫小脚的奶奶出来帮他推上去。奶奶则点着小脚给我们做饭,奶奶做的浆水面和臊子面真的是无人能比,搓的搓搓面也非常匀细,还有搅团、凉粉等等。白天麦子割到暮色四合,麦杆潮了不好割了才罢休。回家吃点东西又开始夜里的工作。夜里凉快,父母和他们的一双儿女,又把躺在地里的麦捆拉回家,奶奶在家里把炕温好,把我们倒在场里的麦捆立起来,然后坐在场边看着麦子,哼着我听不清楚歌词的歌曲,丢着盹。等麦子全部割到场里,就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因为可不用再家里跑地里两头跑了。在地里割麦子的每天都是煎熬,上面烈日当空,下面黄土蒸烤,全蹲着一步步前行,往往第一天下来会腰酸背疼,往后几天适应了就不觉得疼了。在麦场上我的标配是:一顶草帽,一件旧长袖衬衣,一条打湿的毛巾。这样的打扮会伴随我整个收麦子的过程,收麦子的经历一直持续到我离开家。

那时候的日子清贫,但真正从内心来讲,算不上苦,因为家家都是这么过,每家的孩子也都是这么过,所以从来没有觉得有委屈或者不满,反而在每个打场结束的夜晚躺在晒得热乎乎的麦草上时,觉得幸福。耳畔是各种昆虫的私语和鸣唱,头顶是一面深邃的天空,有时只缀着几颗明亮的星星,有时是繁星满天,微风拂过,熟透的杏子“腾”的一下落在地里,这时候没有人去理会它,第二天早上起来才是捡拾的时候,好的可以吃,坏的掰出杏核,晒干卖钱。

真正的麦客是父亲,年轻时的父亲每年都去,后来年龄大了,条件稍好点,也不用每年那么辛苦了。而我做麦客,也就只是短短的七八年时间,算不得正真的麦客。只是现在追忆起来,也是一种情怀,也有些怀念。

年少轻狂时并不知道故乡的重要性,一心向往着故乡之外的世界,直到这个愿望成真,如今人到中年,才知道故乡对于游子的意义,于是经常在心底权衡当年选择的错对,可惜,一切都已回不到从前。

(二)看客

终于,在那一年的那一天,我成功的成了“城里人”,成了麦地以及麦场之外的“看客”,从此不用在麦地里接受烈日的炙烤,也再不会被麦茬戳破脚腕子,更不用在滴着露珠的烟叶地里打成熟的烟叶,然后连夜在灯下把它们绑在烤烟棍上,那些诸多的种种我在故乡里干过的农活,使过的农具,它们一个个离我远去,其实,不是它们离我而去,而是我抛弃了它们。起初我为自己能脱离土地感到兴奋,毕竟,能够远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不仅是我,也是家人的梦想。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感觉到,离开土地,离开故乡,并不是一种单纯的幸福,这种表面的幸福下面,掩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心酸和无奈。

小时候在课本上读过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诗句,只有真正离开家,对生活有了一定的感悟的时候,才能够了解诗人当时失落无奈的心情。想一想,回到家乡,路上遇到的乡亲都用陌生的眼光看着你,在他们眼里,你不再是那里的主人,是客人,是“来了”,而不是“回来了”。汉语的奇妙往往就体现在这里,只是一个字,意思完全不同。这样的经历在离家多年以后回乡的路上,能够深切的体会到。看着眼前的景物越来越熟悉,亲切的气息扑面而来,你甚至能看见你当年与小伙伴捉迷藏时躲藏的墙角,墙角认识你,你也认识墙角,可是,它的主人不认识你,他们始终用平静的眼神打量着你,这是何等的心酸。直到有一个认识你的人突然走向你,亲切的呼唤你的小名,这时候,心里会涌上一种难以诉说的感情,直冲眼底。在我离家一段日子后,父亲突然在电话里不再喊我的小名,而是一本正经的叫着我的大名,到现在也是如此,我心里顿时难过的无以复加。也许他以为这样才足够证明我已经长大,也许他以为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的小名,可是,当我听到那样的呼唤时,心里感觉到了疏离,一种被故乡、被亲人疏离的感觉。后来,我的发小表哥建了一个群,群里都是我们一起玩大的伙伴或同学,在那个群里,他们随意的叫着我的小名,每当这时候,我的心底深处是愉悦的,似乎又回到了那些无忧的岁月。

近日下乡,再次看到了农人打场的情景,与我在家时不同,他们只需要把麦子填进机器,一边吹出来的是麦草节节(如果有家畜,就再也不用铡刀铡了),一边蛇皮袋子里接着麦粒,劳动强度小了不少,但仍然是麦土飞扬,那种熟悉的味道,再次勾起我的回忆。我举着手机,绕着忙碌的他们转圈录了一个小视频,他们对我笑笑,在他们眼里我也许无聊可笑,但在我心里,对他们存有天生的亲近感,因为我也是个逃离农田的不合格的农民,而如今只能做土地的“看客”。

如今,网络如此发达,无形中拉近了我与故乡以及亲人的距离,我可以每天都知道故乡的天气、农时以及家人的近况,我也可以随时与家人视频聊天,想谁了一个号码拨出去,只要不忙,就会看到对方的笑脸。可是我仍然会在各种农时到来时在心里回想一遍当年劳作的情形,于我来说,那些过往是一种回忆,也是一种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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