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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牛撇捺| 中庄的敬老

 新锐散文 2022-07-24 发布于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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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庄的敬老


有人说尊老敬老是中华民族的美德与优良传统,而窃以为,这是全人类的,包括嫌老辱老欺老弃老也是。
总体上说,人类历史上,敬老与嫌老是同时存在的。这里面,包含道德因素,更重要的是包含物质条件与经济因素,是社会发展程度的反映。
人类在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为了传宗接代,繁衍子孙,将数量有限的食物等留给有劳动能力的青壮年与正在发育成长的婴幼儿、青少年。老人(那时的所谓老人,也不过三四十岁)因冻馁而死的,为数不少。因为物质的匮乏,建不起尊老敬老的道德框架。当人类社会演进到青铜时代铁器时代后,劳动生产率极大提高,物质相对丰富,对于老人,才给予了相应的地位,养老送终才成了人们必须承担的责任。但时至今日,仍然可以听到一些极端负面的消息。比如某地有人将年迈的母亲活活遗弃于墓穴,经人报警后被解救。有的地方老人们没有社会养老保险,儿女也不尽孝,于是上了年纪、身体快垮时,搬到村边、河边、树林的洞穴、树屋等处,静待死亡。
这些年,看到过不少关于敬老爱老的报道,事迹感人至深。也有比新闻更真实感人的事例。2019年9月回青海父亲家去看望他老人家,听到一个消息,青海某著名企业家与政府合作,为一些社区老人供应午餐。六十岁以上的,每人每天交十元左右,而八十岁以上的,象征性交几元,基本免费提供。我父亲当时八十有六,理所当然地属享受对象。那午餐我看到了,三荤一素或两荤两素,主食米饭。父亲说,自从吃了这种午餐,短短一个月,他的体重已有所增加。从这些敬老的事例的背后,我看到了当年中庄生产队敬老的影子。


中庄的敬老,从见面打招呼开始。村上的年轻人尤其儿童与半大小子姑娘的,遇到年纪大的尤其老人,都要首先打招呼,亲切问候。一般要有称呼,爷爷奶奶大叔大婶的,随大众叫。不能没称呼,不能“白搭话”。我祖母在村上时,年纪轻的一般都叫“四奶奶”。我们兄弟姐妹从小就被教育要对大人有礼貌,出门见了人,总要找一个或编一个相应的称谓,比如郭爷爷王奶奶,比如姑舅爸刘姨娘等等。在农村,如果对年长者不敬,见了面不打招呼,或者打招呼时只喊“哎”抑或直呼其名,会被大家视为没有教养,会被人嫌弃。这样的人家,臭名在外,姑娘不好嫁人,儿子不好娶媳妇。
中庄绝大多数的人对自己的父母是能尽到赡养义务的。虽然我在村上的十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有好几年吃返销粮,吃别处调来的糜子、玉米、高粱、红薯干等,但人们基本能做到“一个勺子搅稀稠”,能做到“有盐同咸,无盐同淡”。老人们能吃到自己的一份,能与儿孙们共度艰辛岁月。
在皋兰,因为残害父母而造成重大悲剧的事,我听说过。有一年县上开公判大会,一对家住黄河边什川公社的夫妻,因婆母眼瞎成了累赘,媳妇威逼丈夫将其背到黄河边,推入河中淹死。丈夫被判死刑,媳妇因有身孕,且家中还有几个孩子,保住了性命,被判无期徒刑。这种惨剧,中庄未曾上演。
在中庄,虐待老人很严重很典型的,我只见到过一例。此家的男主人叫郭树英,算村上的一个能人,曾加入过一贯道,有些文化,干农活一把好手。其三个儿子中,两个后来做到了正厅级干部,一个是中学音乐教师。女儿虽只上过小学,但因哥哥们帮忙,也当上了小学老师。此人的老婆十分的刁蛮不孝。当郭树英的母亲去世、父亲年老痴呆,家住邻县的老实巴交的弟弟“黑子”再也承担不起赡养责任时,将父亲送到了中庄郭树英处。郭树英的老婆不给已经痴呆了的公爹吃饱饭,有时不给吃饭,饿得老头光着屁股端着碗筷往别人家里鉆,想去要口饭吃。人即便痴呆了,在吃饭问题上,还是有本能的判断与反应的。
郭树英家虐待老人,激起了全村人的愤慨,更激起了郭姓族人的怒火。郭家人写了大字报,贴了打麦场邻街的墙一墙,二三十张总是有的。揭露他们的不孝,揭露他的两个儿子带回一个女老师吹拉弹唱,恣肆淫乐之事。有一张大字报是用顺口溜写的,朗朗上口,让人忍俊不禁。最后一句是,“要知此家在何处,就在咱村的最中央”。


善恶是否必有报呢?不得而知。但巧合的是,郭树英的小儿子在正厅级的位置上,在甘肃的白银市,被以受贿罪判了十四年徒刑。
虐待老人,在中庄不得人心,没有市场。说明这里民风淳朴,也说明此时的贫困还未达到摧毁人性的程度。
村上有一项敬老活动,每年宰几只羊,于重阳节前后吧,煮了肉块,炖了羊汤,分给大约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煮羊肉时我们馋,会凑过去看一看。但具体怎么分,不清楚。那时尕爷、四爹还年轻,没资格;祖母虽有一定年龄,但此项福利只给男人不给女人。所以我们朱家的老人未享受到。虽如此,但我仍然认为这一举措甚好。农村老人除过年外,平时很少能吃到肉,让他们改善一下,体现了一个村庄的人道主义关怀,一种乡情,一种社会文明。对子孙后代,也是一次生动的尊老敬老教育。
对于鳏寡孤独,村上是照顾的。中庄当时只有一个五保户,夫家姓王。此人老伴已死,无儿无女,在村上也没有较近的“亲房”族人。曾经有一个在外县照相馆工作,叫王达夫的人,携妻子儿女来投奔她,说是她夫家的侄子。王达夫落了户,但老太太不知何故,又不与他们来往,不承认亲戚关系了。是因为王达夫是被以“坏分子”身份下放农村的原因,还是他未尽孝道,不得而知。她住在地主陈子贤弟弟家的一间西耳房里。想必她丈夫一家是贫农甚或雇农,1949年建政后,分到了地主家的房子。对于这个孤寡老人,村上每年给分粮食、油料(麻籽)、柴草、填炕(麦壳草渣马粪)等所有村民应分的东西,不收费用。如果不够,随时补齐。另外由陈姓地主家派人照顾老人的生活,村上给记相应的工分。
1972年我们离开中庄时,这个老人生活尚能自理。但因为时代贫穷的原因,抑或还有个人性格的因素,老太太生活极其节俭,极度吝啬。她的粮食是可以放开吃的,她存有好几百斤粮,吃两年都够,却舍不得吃。每天凑合吃一点,勒紧腰带,半饥半饱,苦撑苦熬。照顾他的地主家的儿子想从她那里吃口饭,比登天还难。这位老人的做法,让村上很多人不看好。我从母亲那里经常能听到村人的议论。用“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形容这位老人,极不厚道,但确实有这样的意味存在。有些被人同情与照顾的人,对别人没有丝毫同情。这也是人性之恶中的一种吧。我曾思忖过这样一个问题,如果这个五保户想当年混成了地主婆,她是更加自私冷漠呢,还是会有一定的同情心怜悯心呢?没想清楚。
对于五保户的照顾,是政策使然,也是村干部、村民的善良使然。这里的人,虽未读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古训,但有“惜孽障”的意识与传统。孝老方面,中庄整体上做得较好。
村上的老人去世后,全村人都会去吊唁、祭拜,会帮助丧家料理后事。中庄是个小村子,村上人并不很多,许多人都沾亲带故。即便没有血缘、姻亲等关系,相处久了,也有了亲情友情。有老人去世,常常引起众人的真心悲痛。因此,去吊唁、烧纸便很自然。村上人帮助料理后事,有帮助穿衣、停灵的,有帮助入殓抬棺的,有打墓坑的。最多的,是抬棺送入墓地,并将之安放、堆墓的。送葬时,几乎全村青壮年倾巢出动,吹吹打打、哭哭啼啼,能整出很大的动静。
农村老人的葬礼,是生者对逝者的礼敬,是对生者的人生教化与洗礼,也是村民们乡邻关系的一次优化。
当然,中庄的敬老,都是普通意义上的。我呆了十年,没有听过和见过如二十四孝图所标识的那样的例子。但二十四孝图的孝是理想化的、拔高的,有些甚至是病态的。而中庄的敬老,是朴素的,自然的,可信的。中庄的人文环境养育出的人大多正直、善良、有爱心。这么多年,没听说那里发生过什么重大刑事案件。那是一个心灵与记忆均可以安放的温馨的小村庄,是我心中的一块圣地


牛撇捺,一九五七年出生,甘肃皋兰人。退休职员,业余文史爱好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宁夏杂文学会会长。著有《牛撇捺文集》(八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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