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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甘本| 艺术的休眠

 欧陆思想联萌 2022-07-25 发布于北京

文|阿甘本
译|蓝江
摘自|画室

第三章 艺术的休眠

这幅画在1988年被认为是阿特米西娅(Artemisia)的作品,但根据最近的研究,这幅画是由17世纪中期一个匿名的那不勒斯人画的,画的是一个睡着的裸体女人,她躺在砖制地板上,几乎没有被绣有镀金菱形的棕色锦缎覆盖。毫无疑问,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绘画的寓言,因为调色板和画笔散落在沉睡的身体旁边,这是不协调的存在。在她身后,我们还瞥见了一些看起来像画架的腿。在调色板旁边,出现了一个面具,加强了画面的寓意。

这种特别的寓意可能会让我们感到惊诧。为什么绘画,本质上意味着与观看的关系,却由一个闭着眼睛的女人来代表?第一个可能的回答是,在这里,休眠是进入梦境的关键。绘画——未知的寓言家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与梦的幻想和幻觉有关;它是一个梦。然而,这一看似合理的假设却,与一种毋庸置疑地对裸女现实主义处理方法形成了反差,对垂下的丰满乳房的精准描绘,以及背部和大腿的肤色和阴影,这会让一个略带恶意的批评家误以为这幅画“显然是下流的淫画”。

抛开这种太过简易的解读不谈,值得注意的是,在这幅休眠画中指向了亚里士多德关于潜能或力量的学说中存在问题。在他的著作中,亚里士多德多次把潜能比作睡眠,把实在性比作觉醒。在《论灵魂》(De Anima)中的一段话中,亚里士多德对应地将睡眠比作死后拥有知识的潜能,而十六世纪的文化来非常熟悉的这个观点。这段话值得一读,就像每一部经典著作一样,它可能隐藏着一些启迪:那么,灵魂是一种材质,作为自然身体的形式,它在潜能中拥有灵魂,这是必要的。但物质是隐德莱希(entelechia,即拥有自己的目的东西);因此,灵魂将是这种身体的隐德莱希。隐德莱希有两种说法,一是作为科学认知(episteme),二是作为实在的认识(theorem)。那么,很明显,灵魂就像科学一样(也就是说,在科学是的潜在意义上,它是一个隐德莱希)。因为睡眠和醒来都取决于灵魂的存在;由于醒来类似于知道实际情况,睡眠类似于拥有科学而不在实际情况中使用它。而在同一个人身上,科学的拥有是先于知识的生成的。因此,灵魂是具有潜在生命的自然身体的第一要素(《论灵魂》, 412a, 19-29)。

在这段简短但无比凝练的文字中,不仅认识论——在潜能中对科学知识的占有——可以比作睡眠,而且灵魂本身也被比作科学的占有,在其行使之前并独立于它——也就是说,在某种意义上,它仍然被比作睡眠。对亚里士多德来说,“第一隐德莱希”(first entelechy)意味着潜能,不是在我们说一个孩子可以成为这样或那样的一般意义上,而是在习性(hexis)的意义上,即属于一个已经获得一种艺术或其相应知识的人的潜能(在我们说建筑师有能力建造或雕塑家有能力塑造的意义上)。一个真正拥有力量的人——亚里士多德在其他地方写道——可以行使它,也可以不行使它,亚里士多德的精彩论述,如果看起来很明显的话,就是权力在本质上是由其不行使的可能性来定义的——也就是说,根据《论灵魂》的说法,由其保持在睡眠状态的能力来定义。

因此,这幅匿名寓言中的沉睡的女人,可能是绘画的力量的形象,是作为绘画艺术的占有和习性的绘画。为了表现绘画的力量——即表现它的力量——画家不能表现绘画的行为;他必须画出权力的睡眠,即绘画的休眠。

在这里,无名作者或他画作的客户是否知道亚里士多德的这段话,或者是否打算参考这段话并不重要——尽管我们可以认为他们应当知道这一点。我们所感兴趣的,是寓言中隐含的绘画和艺术创作理论,而不带有任何解释学目的。对于一个画家来说,代表着绘画的力量,代表着他的艺术——一言以蔽之,这幅画代表着力量的休眠,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最高的掌握不能简单地包括物的表现,而是在表现的同时,呈现出它被描绘出来的力量。

这或许是委拉斯开兹在画《宫娥》时的意图,也是马列维奇的意图,他写道:慵懒,无作,是艺术的最高阶段,其密码是白色。同样地,伟大的诗歌不只是只听它所说的,而且还说它正在说的事实,说它的力量和无作。就像诗歌是语言的暂停和暴露,绘画也是目光的休眠和暴露。

《屑》莫妮卡·费尔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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