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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很久就想写一篇关于我国核桃产业发展的文章，但一直没有实施，原因是这两年把精力主要放在杨树上了，而花在核桃上的时间明显少了很多。7月11-15日，作为四川省科技下乡万里行93团的牵头专家（我不太喜欢用“首席专家”，因为腕不大！），带队对地处川西高原，横断山区的甘孜州泸定县、康定市、乡城县、得荣县、巴塘县开展了一次核桃产业科技帮扶活动。所到访的县乡村，在核桃上面临的首要问题，无一不是卖核桃难！其实，这种情况在2018年之后，就一直存在，并且越来越严重。我常在想，于国家，于行业，于民生，这么好的产业，何以至此？限于时间、精力和工作重点，一直未能系统整理和成文。这次横断山之行，又将我拉回到对中国核桃产业的思考之中。 核桃产业为什么好？ 首先，什么叫“好”？我认为，大家喜欢的就叫好！核桃，因为（曾经）老乡喜欢，政府喜欢，消费者喜欢，所以好。 1、老乡（曾经）喜欢。原因是：核桃的群众基础好，分布广，适应性好，易种植，经济寿命长，（曾经）价格高，（曾经）效益好，干果耐贮藏，等等。核桃是很多地方土生土长的当家树种，人们自发种植，从而积累了良好的产业基础，并与人们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约在2006-2020年的15年间，在大力发展生态型经济林和木本粮油的政策引导下，全国凡能种核桃的地方，都掀起了一股轰轰烈烈的核桃种植大潮。经此，我国核桃种植面积在2020年达到1.2亿亩，干果产量达到469万吨，成为名符其实的第一大经济林树种。 2、政府（曾经）喜欢。由于核桃的上述优点，在2000年之后，无论是退耕还林，还是林业产业建设，核桃都是重点之一。由于核桃含油率很高（核桃仁62%-72%，带壳干果15%-35%），油品对健康极好；又由于我国食用油的进口依赖度常年维持在70%左右，被国际上不友好国家卡脖子的风险较高，故国家高赡远瞩，早在2010年前，就确定核桃的战略定位是“木本油料”，产业的战略任务是“保障国家食用油安全”。故2010年中央1号文件明确提出“积极发展油茶、核桃等木本油料”。2014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加快木本油料产业发展的意见》中，核桃和油茶是并列的发展重点！其中的原文是：“力争到2020年，建成800个油茶、核桃、油用牡丹等木本油料重点县，…..各级林业部门要组织开展核桃、油用牡丹、长柄扁桃、油橄榄、光皮梾木、元宝枫、翅果油树、杜仲、盐肤木、文冠果等木本油料树种……分树种制定产业发展规划”。可见，在国家和政府层面，核桃曾经是多受喜欢和重视！ 3、消费者喜欢。因为核桃富含油脂和蛋白质，能量很高，所以自古以来一直受到人们的喜欢。据说，核桃曾是“十字军”东征的主要军粮之一！而如我这代人，在上世纪90年代之前的儿时记忆之中，核桃是很难得到的奢侈零食！现代营养学和医学研究证实，核桃的主要成分亚油酸（约50%-69%、亚麻酸（约6.5%-18%）、油酸（约蛋白质（约11%-25%），以及微量成分（含量在1%以下）的维生素E、黄酮、植物甾醇、角鲨烯等，对人体健康都非常重要，而且，核桃补脑的概念，早已深入人心。核桃的主要产品-核桃油，也成为主要给婴幼儿吃的珍贵食用油。 核桃产业如何之难？ 作为一名地方核桃专家，我主要研究和服务于四川核桃产业，偶尔也针对云南、重庆、西藏、贵州、广西、甘肃、湖北、陕西等周边省、市、自治区开展一些调研和科技服务，故以四川为例，简单呈现当下的核桃之难。 1、种植业：约从2016年起，核桃价格就一直持续下跌，直到目前批发市场上的3-8元一斤（干核桃吨价）和产地的2-5元一斤（干核桃收购价）。这与十多年前的10多元一斤相比，已跌至冰点，而且很多没有嫁接过的老核桃已无人收购。这种市场状况，对核桃的种植业造成很大的冲击。曾经栽核桃栽的轰轰烈烈的四川盆地区，所栽的数百万亩核桃已所剩不多。一个县一个县的全军覆灭，也为数不少。我的一些朋友，曾真金百银地投入几千万种几千上万亩核桃，前几年不得不断臂求生，可谓惨烈。而今，即使是在川西（含西北、西南）的核桃主产区，放弃经营，甚至砍掉核桃树的也比较多了。我们正在帮扶的乡城县、得荣县、巴塘县和康定市，以及曾经帮扶的稻城县、九龙县和凉山州的雷波县的老核桃，部分已无人采收。这些老核桃，老乡要么不采收，任其自生自灭；要么采收下来放着，人吃不完的，就用来喂猪和喂牛。这次在甘孜州工作，第一次听说当地藏族老乡把卖不脱的核桃榨成核桃油，再把核桃油和核桃渣粕喂牦牛，并说牦牛吃了核桃后产的奶特别好！ 2、加工业：以核桃为原料的加工产品很多，如核桃油、核桃乳、核桃糖、核桃饼、核桃面包，等等。按理说，核桃多了，价格低了，是很有利用核桃加工业的发展的，但实际情况是：最近十余年，尽管做核桃加工的企业数量有明显增多，但大多数的发展都很困难，不少处于生与死的边缘。当前在中国，从产品的市场占有率和消费者的普遍认可度讲，就只有“六个核桃”算得上是全国知名品牌。即使是作为全国核桃产业发展最好的云南省的核桃标杆企业-摩尔农庄，其产品的市场占有率也很低。四川的核桃加工企业约有10余家，其中多数是生产核桃油。这些企业在严峻的产业形势之下，都面临生与死的考验。核桃加工企业（初级加工除外）面临的共同问题是：由于产品销售不畅，生产线常态化停产；设计产能本来不大，但产能却严重过剩。由此可见，核桃的加工业，有多难！ 核桃产业为什么难？ 这么好的核桃，为什么这么难？个人认为，主要有3方面原因。 1、农业产业化发展的自身规律：所有的农业产业，都是从种植业开始，逐渐发展到加工业，最后形成完整的产业体系。在此过程中，当种植业积累到一定规模，并衍生出加工业时，必然伴随着产业阵痛的发生。这是由于，加工业从0到1的起步，本身就是艰难而缓慢的；而且，种植业和加工业两个齿轮，在耦合和同步之中，必然会有磕磕碰碰。我国的核桃产业，目前正处于这一阶段，所出现的上述种种困难，由农业产业化的基本规律决定的，不可避免的。我们在看到困难的同时，还需要看到，这些困难其实也正反映出我国核桃产业在过去20年取得巨大发展成就，即：由单纯的种植业阶段，跨入到加工业阶段，并正为完整的产业体系构建积累和奠定着基础。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丧失信心。 2、科技基础薄弱，科技支撑不足：核桃种植业的良好发展是以好的品种为基础的。没有好的品种，发展一定困难；有好的品种，即使困难也会好很多。云南、新疆、山东、陕西、河北、山西等是核桃育种起步较早的省份，所以它们的产业发展相对较好；而四川、重庆、湖北、贵州、广西、西藏、河南等的核桃育种起步较晚，长期缺乏适应的主导品种，所以种植业发展相对困难。在加工业上，科技对产业的支撑也很不够。这主要表现在：（1）科技项目对制约产业发展的关键问题的针对性不够强；一些选题和立项，脱离生产实际，且显得宽泛、空大，甚至重复。如今年的国家重点研发专项中，核桃油生产工艺和耐贮藏性依然还是主要的研究内容之一，尽管在过去10年内，已有较多的类似研究。而且，基于我们在核桃油加工上的探索，我们认为，这已不是主要问题。（2）多数科技成果难以解决实际问题，难以转化成实际生产力。就其原因，我个人认为，除了科技成果转化机制和模式上的不足外，更重要的是科技成果本身的质量不高，经受不住生产的考验。在我国，不少的科技成果是通过集成、包装，甚至拼凑而来的，缺乏真正的原创性和对具体关键问题的针对性。这使得不少成果的价值大打折扣。 3、政府引导和政策有所失误：核桃作为主要由林业部门主管的产业，在发展上与一般的农业产业有所不同。这种不同，主要表现在，林业产业的发展主要由政府主导，而非市场和农民主导。所以，政府的政策、项目、资金的引导对产业发展的影响很大。从退耕还林工程开始，核桃就是林业发展的重点之一。如前所述，2010年中央1号文件明确提出“积极发展油茶、核桃等木本油料”；随后，2014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加快木本油料产业发展的意见》，也进一步指出核桃是木本粮油的发展重点之一；但到了2020年，在国家发改委、国家林业局等10部门联合印发了《关于科学利用林地资源，促进木本粮油和林下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意见》中，却全文未提“核桃”二字！个人认为，这是我国木本粮油宏观政策的失误，并让已然成为面积、产量和产值都最大的，并正处于产业发展关键和阵痛期中的核桃产业，雪上加霜。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认为主要有两点原因：（1）“核桃发展多了”在多数行业专家和主管部门内成为共识，并由此认为核桃产业出现的问题，都是核桃发展太多引起的，所以需要给核桃降温处理。（2）国家层面的核桃专家少，缺乏大的影响力和话语权，不像油茶，有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中南林业科技大学、湖南林业科学研究院等众多的国家级油茶专家站场。 核桃真的多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很多人的答案都是“核桃太多了”！并认为这是造成核桃难卖的根本原因，所以才要给核桃降温。我认为，这有一定的道理，但只看到了事物的一面，而另一面的答案是：核桃不但不多，而且还很不够！前者，是站在表象和暂时来看；后者，是站在深层和长远来看。这里的深层是指国家粮油安全和国民健康！ 2020年，我国食用油总消费量4071万吨，其中含进口油料10614万吨，进口油脂1169.5万吨，占消费总量的70%。所以，我国的自产油料严重不足，被卡脖子的风险很大。在此背景下，我们再看看核桃。2020年全国核桃干果产量是480万吨，如果全部都榨成油，可产144万吨核桃油（按30%出油率计算）。这144万吨，只相当于进口油（含油料）的5.05%和全国消费量的3.54%！实际的情况是，2019年我国的核桃油产量仅3万吨，即当年国产的369万吨核桃中，只有10万吨（总量的2.71%）用来榨油，其他的359万吨，是被我们以其他各种形式吃光的！ 在玲琅满目的食用油中，核桃油是世界上对人体健康最好的油，没有之一！它的多不饱和脂肪酸含量高达73%以上，几乎是食用油中最高的，而且它是亚油酸和亚麻酸含量介于（4-6）:1之间的唯一天然食用油。该比值是世界卫生组织和中国营养学会推荐的，对健康最好的油脂组成。一向被国人当作高档食用油的橄榄油和油茶油，均是以单不饱和脂肪酸（油酸）为主，亚油酸含量低，亚麻酸几乎没有。现代医学和营养学证明，亚麻酸和亚油酸对健康的作用肯定是优于油酸的。亚麻籽油的α-亚麻酸虽高达56%，但亚油酸只有15%；葵花籽油的亚油酸虽高达66%以上，但又几乎不含亚麻酸。因为亚麻酸吃多了，会导致亚油酸缺乏症，亚油酸吃多了，又会导致亚麻酸缺乏症，所以它们都不适合作为家庭主油经常食用。此外，核桃油还含有很多对健康十分有益的脂溶性成分，如植物甾醇、黄酮、维生素E、磷脂、角鲨烯，褪黑素等，它们是很多保健品的主要成分！ 2020年，我国进口了646.1万吨棕榈油。棕榈油是饱和脂肪酸含量最高（30%以上）的植物油。一般认为摄入过多的饱和脂肪酸，对健康是有害的，所以它被为是低级食用油。假如，我们有足够多的核桃油，就可以减少对棕榈油的进口。试想，用最健康的核桃油，代替600多万吨的次健康的棕榈油，这需要多少核桃！所以，从保障国家食用油安全和提高国民健康水平的角度来说，即使核桃再多一倍，两倍，甚至三倍，都是不多的！ 核桃产业的路在何方？ 尽管现在核桃产业很困难，并且这种困难将很可能持续比较长的时间，但我一直坚信，核桃必然会成为最重要的粮油产业之一，很可能会一直保持我国第一经济林产业的地位。据《中国林业统计年鉴》，2020年我国核桃、油茶、枣、油橄榄的种植面积分别是：808、433、271和9万公顷，产量分别是469、268、528、6.3万吨。所以，即使是当前备受重视，快速发展的油茶产业，也很可能难以超越，因为无论是在种植范围、规模、产量、产品丰富度、社会接受度、还是油品品质，油茶与核桃都存在较大的差距。所以，核桃是不可放弃，而必须加强的重大农林产业。对于如何发展，我抛砖引玉地提出以下几点看法。 1、进一步明确和坚定核桃作为木本粮油的战略定位，把核桃油作为产业的战略重点来抓。核桃不像油茶和油橄榄，只能榨油利用，它还可以直接吃，也可以加工成其他很多产品类型。这种多用途性，既是核桃的优势，也是它在“粮油”上不被重视的原因。核桃带壳干果的出油率可达35%，核桃仁的出油率更是高达70%，而干油茶籽、油橄榄鲜果、油菜籽和大豆的最高出油率分别约为：32%、15%、43%和25%。可见，从出油率来讲，核桃具有明显优势。此外，核桃油是以多不饱和脂肪酸（亚油酸和亚麻酸）为主，而油茶油、橄榄油、菜籽油、大豆油则是以单不饱和脂肪酸为主，故仅从主体成分来说，核桃油对健康益处是优于其他油品的。所以，在国家粮油安全战略上，核桃应该发挥更重要的作用。目前，核桃作为木本粮油的战略定位，还没有在国家和地方政府中形成普遍共识，如在我们四川，核桃被界定为“川果”，而非“川粮油”。定位不同，政策不同，支持不同，结果自然不同。 2、引导核桃油降价，推进主油化进程，扩大大众化消费，以此打开核桃消费缺口。3年前，中国市场上核桃油以进口为主，每500毫升的零售价在200-500元间，平均约300元。当前，中国市场上核桃油以国产为主，每500毫升的零售价已降至60-300元，平均约150元。在目前核桃干果量大价廉的行情下，每500毫升核桃油的原料成本已在20元以下，故而我认为，在未来3-5年内，我国品牌核桃油的主流零售价将降至50-80元，而作坊核桃油则会介于30-50元之间。届时，核桃油将从只针对孕妇、婴儿的极小众高端高价产品，转变为针对广大中等收入家庭日常消费的高性价比新大众化产品。这无疑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因为：（1）可以打开核桃的消费缺口，化解当前核桃相对过剩的产业困局；（2）可以提高我国食用油的自给率，保障国家粮油安全；（3）可以提高国民健康水平和下一代的智力水平。所以，各级政府和行业部门，以及相关协会和企业，都要积极推进核桃油降价和主油化进程。我也计划在保质保量前提下，通过降成本和降利润，在今年下半年进一步下调“横断山核桃油”的终端零售价，让更多的家庭把它作为日常食用油食用。 3、在国家层面，重新将核桃纳入国家木本粮油的发展框架之中，以弥合“发改农经〔2020〕1753号”文对核桃产业发展的不利。当前我国核桃面积已达1.2亿亩以上，且种植业的矛盾十分突出。在这种情况下，给核桃降降温，暂不鼓励和支持新种植基地的发展是恰当的，但同时应该想办法让现有的有价值的核桃林发展起来，产生效益。此外，应积极帮助和扶持以核桃油为中心的加工业发展，以促进核桃产业体系的构建和完善。 4、地方政府要着眼趋势和长远，在科学评估辖区内核桃产业的发展前景的基础上，有针对性地引导发展。经评估，在全国核桃产业格局中，有优势和前景的地区，应该加强建设，而没有优势，前景不明的地区，则应积极调整，甚至完全放弃。在此基础上，对辖区内的核桃企业和种植户，进行有针对性的指导、引导、支持和帮助。 5、核桃企业要尽可能以轻简方式，介入核桃油的加工和销售。小微企业产销核桃油，要走大众化的群众路线，主打当地消费市场，切勿好高好高骛远，盲目追求“高大上”。 6、广大种植户也要评估所在区域和自己在核桃产业上的优势、劣势和竞争力，做到顺势而为。有优势和基础的，要坚定产业发展信念，积极克服困难，努力发展。没有比较优势的，可以逐渐弱化和退出。近几年，四川盆地区、重庆、贵州和广西等地咨询核桃种植的，我基本都建议他们不要进场或退出，因为这些地方没有发展核桃产业的比较优势。 后 语 花了两天时间，终于完成了一个由来已久的小心愿！写作过程中，我就在想，这个文章通过我的公众号发布后，会有什么结果呢？可以肯定的是，有关部门和专家看了，肯定会不高兴，得罪人是在所难免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如此做。我也不知道，我的这些所做所为，是否真的能或多或少地促进这个产业的发展；我也不知道，在核桃领域内，我最终能混成什么样；但我知道，求真务实，实事求是，是我们科技人员的基本品格要求。限于本人水平和认识，文中肯定存在不妥不当不对之处，诚挚欢迎大家批评指正和交流讨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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