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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达课丨钱锺书先生这句话,帮我们看到《鸿门宴》的好

 宝妞 2022-07-26 发布于河南

 编辑说

《史记》因其高超的文学价值历来备受人们推崇,其中鸿门宴的故事更让大家对刘邦和项羽印象深刻。许多人在阅读时会有这样的疑问:司马迁生活在西汉,而鸿门宴讲的是秦朝末年的故事,他如何知道宴会上每个人的一言一行?如何将每个人物写得栩栩如生?

安徽童志国、湖南熊乐收通过钱锺书先生提出的“史蕴诗心”笔法,对这些疑问做了详细讲解,一起来看——

何谓“史蕴诗心”
《鸿门宴》出自《史记·项羽本纪》,曾入选多种版本的语文教材。不少学生在学习该经典名篇时产生疑问:鸿门宴的故事发生在司马迁出生以前,他何以能生动详细地记述鸿门宴上项羽、刘邦、范增、项伯、张良等人的言行?
宋代文学批评家刘辰翁在《班马异同评》中说:“叙楚汉会鸿门事,历历如目睹,无毫发渗漉,非十分笔力,模写不出。”这一“笔力”指什么呢?这个疑问一直在笔者心头盘桓,直到近读钱锺书先生《管锥编》,才豁然开朗。《管锥编》中有这样的文字:

史家追叙真人实事,每须遥体人情,悬想事势,设身局中,潜心腔内,忖之度之,以揣以摩,庶几入情合理。盖与小说、院本之臆造人物、虚构境地,不尽同而可相通。

 钱先生认为,史家与文学家有相通之处,在记叙历史人物和事件时,需要穿越时空,置身“事”境,对人物和事件的细节进行合理的虚构和想象,有目的地对史实进行一番剪裁和调配。从这个层面上说,史家之笔就是诗家之笔,史家之心就是诗家之心,故钱锺书先生将这种写史之法称为“史蕴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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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蕴诗心”笔法下的项羽、刘邦
《项羽本纪》中,司马迁“史蕴诗心”笔法不仅体现在对项羽、刘邦等对话和动作具体生动的想象和还原之中,而且体现在对两人的态度上。项羽无疑是司马迁偏爱的历史人物,这在《史记》的编排体例中表现得尤为突出。
《史记》全书一百三十篇,其中本纪十二篇,而本纪是纪传体史书中帝王的传记。事实上,项羽并没有真的建国称帝,只是自立为西楚霸王。司马迁将项羽列入本纪,与秦始皇和汉高祖等齐列,说明司马迁对项羽的推崇。在同样作为“前四史”之一的《汉书》中,班固却将项羽纳入列传的行列,并且还不是单独列传,是与陈胜合传——《陈胜项籍传》,两人对项羽截然不同的态度于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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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写项羽:钟爱但不偏爱
项羽虽然深得司马迁钟爱,但在《鸿门宴》中,司马迁对主角项羽言行举止的描写极为简洁,对配角刘邦、樊哙等则繁笔描写,这不能不让人揣摩,作者这样处理的目的何在?
简单梳理一下项羽在鸿门宴前后的表现——“大怒、许诺、默然不应、未有以应、受璧”,不难发现宴会前后的项羽简直判若两人:宴会之前杀气腾腾,宴会之后心平气顺,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在听了沛公的一番托词后,项羽竟然脱口而出:“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这样幼稚的话无疑是其缺乏城府的表现。
在樊哙闯帐的过程中,面对樊哙的指责,项羽“未有以应”。项羽为何会有这样的表现?笔者认为,在鸿门宴上,项羽讷于言说恰恰是其真实性格的表现——自觉道义上亏欠于人,心虚而自负在刘邦的奉承下,项羽觉得如在鸿门宴上对刘邦下手,会违背道义。重情重义是项羽性格的一个主要特征,也是其软肋。刘邦之所以能在鸿门宴上成功开脱罪责,很大程度上是利用了项羽的弱点。
项羽性格中另一大特点是刚愎自用、目中无人(宴会之上的座次安排可为一证)。在项羽的世界里,刘邦是自己俯视的对手,根本不值一提。既然刘邦在鸿门宴上对自己俯首称臣,坦言没有什么称王的目的,项羽也就相信了。再退一步说,即使刘邦口是心非,灭他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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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言之,在项羽看来,刘邦根本不构成威胁,鸿门宴上杀不杀刘邦是无关紧要的小事。项羽性格中重情义的一面是司马迁欣赏的,而对项羽自负自大的特点,司马迁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批评。在《项羽本纪》结尾,他总结道:
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司马迁运用简笔,将一个重情义、轻信人、少谋略、唯我独尊的项羽展现在读者面前。 
班固在《汉书·司马迁列传》中说:“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其中“不虚美,不隐恶”是指司马迁记史时保持中立,不以个人喜好随意改动和遮蔽历史,而是将历史原貌呈现出来。对鸿门宴中项羽“失言”行为的记述,既是司马迁“史蕴诗心”笔法的创造性运用,也是其秉笔直书的史家人格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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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写刘邦:对性格的深度透视
“史蕴诗心”的笔法在对刘邦的描写中也表现得很精彩。限于篇幅,兹举三例。
第一例是刘邦得知项羽四十万大军很快就要攻打自己的消息后,问计于张良时一句话说了两次——“为之奈何”。这表明消息来得太突然,刘邦毫无思想准备,一下子慌了手脚,情不自禁地表达了此时的慌乱和焦虑。敢于向属下示弱,并最大限度地激发其发挥才智(称呼张良为“君”),为自己化解危机,正是刘邦的优点。
第二例是当张良问刘邦“谁为大王为此计者”时,刘邦说:“鲰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面对心腹张良,刘邦也不肯承认自己的野心,将责任推到一个莫须有的“鲰生”身上,其应变能力非常人所能及。
第三例是刘邦逃离宴会的方式:“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郦山下,道芷阳间行。”这样的脱身方式乍一看很不明智、风险极大,因为此时刘邦一行五人要以最快的速度在最短时间内离开是非之地,那么首选的方式是五人都骑马,快马加鞭疾驰而去,而不是刘邦一人骑马,樊哙等四人跟在马后奔跑。如何理解这一违背常识的做法?
这样的逃离方式,应该出于刘邦的安排,其用意也就不言自明了——保护自己若非出于司马迁天才的艺术想象和构思,是很难通过这些言语和行为细节描写,将一个血肉丰满的刘邦展现在读者面前的。刘邦的人物形象之所以如此鲜明生动,说到底,还是基于司马迁对刘邦性格的深刻透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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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评价《史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在肯定其史学价值的同时,也指出了其高妙的文学价值。若将司马迁著史的巧妙笔法凝练成简洁的语言,当推钱锺书先生的精辟概括——“史蕴诗心”
抓住这一视角去解读文本,我们便会明白史传中大量精彩传神的描写,得益于著史者的天才想象和艺术加工,更得益于著史者“心”眼识人。由是观之,著史者笔下的一段历史,其实也是自己的一段心灵史。

改编自2021年3月3日《语言文字报》文章《〈鸿门宴〉中的“史蕴诗心”》;作者:安徽省铜陵市第十八中学教师/童志国,湖南省益阳市第六高级中学教师/熊乐收;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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