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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粮嫂(小说)

 新用户3134eDv6 2022-07-27 发布于陕西

     根粮哥家住我们隔壁的隔壁。

     我们家是最早搬迁住过来的。这里原来是个叫营房的地方,临近我们村北界(究竟这里是不是很早驻扎过兵营,我不知道)。进村沙土大路从这里直上去,就到了村子集聚的地方——王家,右拐就是白杨泉。

      我们村是个靠山向原的半坡地带,村里的地势不像山上那么陡峭,但也没有平原那么平坦。就是个很缓慢的平原到山上的过渡地带。那个时候,村子里的大多数人家都集中在靠上面一点点,我们老家也是在靠上面白杨泉那里。后来呢,村里往这里划分了桩基地,我们家就搬迁下来了一点儿。紧接着这么些年里,陆陆续续的大家都搬下来了,成了现在大家进我们村子看到的模样:路东路西一排排房舍东西排开,颇有些规模。

      根粮哥家究竟是啥时候挪下来的,我已经没有了印象。大概,那个时候我还在二中读高中,或者是已经去了西安读大学,反正我知道的时候,就发现他们家已在我们家的隔壁的隔壁了,中间空着一块桩基地,三间大小的,听说是划分给谁家的,现在还没有盖。

      我结婚后,儿子在老家放了几年,回老家的时候就多了些。回老家的时候,晚饭后大家都到街道上扎堆儿聊天。我们家临路,后边正好是石桥,所以,在我们家门前,门旁边大路上,和后边石桥上,大家聚拢的时候就比较多。

      我因为时间关系,在家里待的时间很有限——那个时候还是单休,就是一礼拜休一天假。我跑六十里从单位回来,下午还要早早回单位开例会。所以,基本上没有在村里溜达的机会,除非过年的时候时间充裕,就这里走走那里坐坐。

      来聊天的人很多,凡在家的吃罢饭没事儿了就都回来了。父亲把房前屋后老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尤其是夏天的时候还要端盆子洒上水,看着都舒服。饭后在这里聊聊天,吹吹下山风,真叫一个惬意。我就经常在旁边听,村里的大事小情,也能了解个百分之三四十。

      听他们聊天其实挺有意思的,因为经常待在村里这一片儿地方,或者在外面忙着做活儿——也是守在工地上,他们见到的事情毕竟还是那么一点点儿,对很多事物的认识比较肤浅,粗糙,但是他们自己却很认真。很多时候,聊天就变成了争执,有说是听广播的,有说看报纸的,有说看视频的……其实都是挺没意思的事情,也跟我们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关系不大,但他们就是要争个黑白分明。——我就喜欢看他们据理力争的那个样子,很可爱,很多时候还很可笑,但它们让村里的生活有了乡村味道的乐趣。

      根粮哥一般也来。但他是个言语木讷的人,来了就安静地坐在偏角落那里。——根粮哥是唯一一个带着小板凳来安静坐着听大家聊天的一个。没有人注意他,除了我。

      他手上有技术,在一家工厂当技术工人。兴许是技术活儿需要人严谨细致,这么多年下来,他基本不太说话,也不太串门聊天,上班早早儿走,下班回来直接回家。偶尔休个假,也是钻地里忙葡萄猕猴桃。只有吃完饭的这点时间,他出来跟村里人聚一下,坐坐。

      村里人对根粮哥的评价比较一致,而且比较中肯——人是个好人,没啥大本事,但有个小手艺,又勤谨不太说话,是个能过日子的男人。

      据说当时媒人来给根粮哥说媒的时候,颇费了些难场。一般跑三四趟就说妥当的媒,她跑了七八趟,害得根粮哥母亲多给媒人扯了一身布,多纳了一双鞋。媒人说,人家女方一是嫌我们村子这里在坡上,干啥都得凭体力,累死人了。二是最关键的,根粮哥看起来有点呆板,嘴不活套。媒人说,女娃找对象嘛,就喜欢那些嘴巴灵巧的,这样的媒好说的很,三两回就成了。一瓶酒,二斤肉,一双鞋,还有一点儿跑路费就到手了。

      我们村子里的人对根粮哥知根知底儿,说他嘴上没话,心里有数。而且,最重要的是人家有手艺,在县城一个大工厂上班,听说还是个厂里很离不得的人手呢。这二年嘛,有手艺比啥都强,不求人,人求咱。就说这样实诚的男人,嫁过来了,工资他交给你,你在家里事事做主,还不跟掉福窖里一样了么?

      媒人把这些话原盘转告给了女方,终于打动了女方的芳心,她才下嫁到了这个半坡上的我们村里。

      跟村里人比较起来,根粮嫂子就觉得自己是见过世面的人了。——毕竟,她娘家在下面平原上,毕竟她读了个高中,也算是个有点文化的人了。她觉得在村里这些人里头,自己总有鹤立鸡群的感觉,尤其刚嫁过来那五六年,说话的语气和撇嘴的神态,明显的很。

      我那年春节回家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嫁过来五六年了。我没见过她,她也没见过我,因为我一个月就回来一次,而她一般就守在家里不出来。我倒是先前听人提说过她,说她说话的语气总有点叫人不入耳,不舒服,所以她说话的时候没有人愿意搭腔。因为一搭腔,她就爱跟你胡黏,最后说人家懂个狗屁。在我心目中,这个嫂子有点不咋好打交道。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根粮哥家女子订亲的事情。那天我刚好在家,男方家一行人来的时候,打我们家门前经过。父亲说根粮哥家女子今天订亲,应该是那个那娃他们家的亲戚们吧。

      到晚饭后大家坐桥头说话的时候,有人就说了,根粮哥家今天的事情不顺,差点儿谈崩,险些叫根粮嫂子给闹黄了。

      “咋回事儿呢?”有人问,“现在这婚事,基本都是俩娃处好了说好了,订婚也就是个形式嘛。”

      “事情本来就是好了。俩娃自己说的彩礼8.8万,根粮嫂子临时加价,说自家几个姐妹的女子都10.8万,她们家女子凭啥就便宜呢?她娃又不是比人家娃少个啥。”

      他们说根粮嫂子这人嘴太厉害,跟放炮一样,把场面弄得很尴尬。她说她们家好不容易把女子养大,就像是自家精心养了一盆花,叫人家把花要搬走,还要连花盆一起弄走。哪里有这么便宜的好事情?

      没有人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也不好说她的理论对不对,反正当时男方一行人立马弄懵了。连她自家找的媒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满脸不解。

     上午那个事情纠缠了半天,最后是男方媒人给男方娃家长说了,人家笑了一下,觉得无所谓。事情说结束的时候,都下午4:00多了。

      “哪个男娃给她当女婿,谁家跟她当亲家,哈哈哈,有一壶好喝的呢!”

      那天根粮哥没在,大家说的很放松。

      我们村子里的人都比较朴实,喜欢那些在外面工作但是经常回家的人,说明他们还惦念着老家,惦念着自己的根。我喜欢回家,一是到了家里就很放松很温馨,同时也跟这个有点关系。而且,我回来的时候,还比较注意穿着,就是很普通的衣服,可以下地直接干活儿的。为这个事情,父亲曾经有意无意地提过,说村里谁家娃回来的时候西服领带,皮鞋油光锃亮的,咋像个外宾,惹得村里人笑话。我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在外面上班可能不穿戴整齐点讲究点儿不行,回来就越随便约好,邻居们才喜欢跟你说话了。

      那一次我跟一个休探亲假回来的兄弟在路上说话,难得碰到了路过的根粮嫂子。她突然停下来,对着那个兄弟看了半天,有点阴阳怪气地说:“哎呀,大城市的人好不容易回来啦啊?”

      我们俩当时都有点懵圈儿了。那个兄弟看着我发愣怔,我赶忙给解围:“这是根粮嫂子,你没见过。嫂子,他们一般没有假,这次是公差,顺路回家看看。”

      根粮嫂子看了看他,拧身走了。

      恰好一个邻家叔经过,我们把刚才的事情跟他说了一下,我叫他看看我这个兄弟衣着,很普通啊,没有啥惹眼的嘛。他笑了,叫我们不要跟那个神经病搭话。他说他瞅根粮嫂子半个眼儿看不惯,出气都不舒服,“把自己个碎女人家,老做作得咋个县长,看谁都不顺眼,谁都瞧不上。一天神气十足的,村里就没有人愿意搭理她。——叫她把根粮的脸在村里都丢尽了!”

      前一向回老家,听说根粮嫂子在城里给儿子看娃,叫儿媳妇撵回来了。听说她接送娃不操心,自己在广场上玩,动不动就过时间点儿了,搞得老师一弄就把电话打到了儿媳妇那里。同时,她在家里说话茬茬啦啦的,惹得儿媳妇实在容不下她这个大神了,就请她回了。

      现在的根粮嫂子,白天没见过人,不知道在家里忙活什么。吃罢晚饭,把自己拾掇得利利索索的,骑个电动车呼呼呼就跑了。他们说,她是跑甘峪河桥上摇火车去了。那些见过的人说:“哈哈哈,不要看白天蔫得像根长虫,摇火车疯涨的很,把脖子跟腰都能挣断了的光景!”

      根粮嫂子,在村里成了一个很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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