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赠花卿 杜甫 锦城丝管日纷纷， 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 人间能得几回闻。 今天我们一起来欣赏唐代的大诗人杜甫的一首著名的诗篇——《赠花卿》。我们先一起来感受一下这首诗。 赠花卿 杜甫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我们先来看一看这首诗里涉及到的几个人和事儿。首先花卿，花卿是谁呀？“卿”是当时的人们对对方的一种尊称，一种客气的称呼，就相当于我们现在说的花先生。具体而言，这个花卿指谁呢？是指当时的西川节度使、成都尹崔光远的部将花敬定（花敬定，唐朝武将，是成都尹崔光远的部将。上元二年（761年），梓州刺使段子璋'叛乱，兵袭东川节度使李奂于绵州，自称梁王。五月十六，崔光远的部属花敬定攻克绵州，斩杀段子璋。但敬定居功自傲，骄恣不法，纵兵大掠，甚至断妇人手腕，以掠取金钏。段子璋残部逃至丹棱境内竹林寺铁桶山（今四川丹陵县境内），花敬定一路追剿，因兵力疲惫，未能成功。后反被叛军斩杀。），《赠花卿》实际上就是赠给花敬定的一首诗。 我们先来看这诗的第一句——“锦城丝管日纷纷”。“锦城”就是指成都，为什么叫锦城呢？大家还都记得李白在《蜀道难》中曾说“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杜甫在《春夜喜雨》里也说过“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这指的都是成都。之所以叫“锦城”，是因为在汉代的时候啊，成都的织锦业特别地发达，我们都知道有著名的蜀锦。正因为如此，所以当时特别设置了“锦官”用来管理蜀锦的生产，还特别在成都的西南修筑了锦官城来保护、保障蜀锦的生产，所以成都又叫锦官城，也简称为锦城。
“锦城丝管日纷纷”，这一句从总的来看，实际上是说整个成都的上空，整个成都城里头到处都充溢着管乐和弦乐，因为这个丝管指的就是弦乐和管乐。既有像笛子这样的管乐器，也有像琵琶或古筝、古琴这样的弦乐器。“锦城丝管日纷纷”，这一天里头啊，整个成都城都笼罩在纷纷扬扬、纷纷扰扰的音乐当中。这个丝管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声音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乐曲呢？作者并没有具体说，只用了一个“日纷纷”就把这种无形的乐曲的形象转化成了我们仿佛能够感受到的无比错杂、无比轻柔的、悠扬的乐曲的形象。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这曲子厉害，一半跑到江风里头去，一半儿爬到云上去，实际上用了“半入江风半入云”是来说明这个音乐的特质。“半入江风”是说这个曲调无比地清朗，像清风一样、像明月一样，非常地清扬、非常地清朗，之所以说它“半入云”，是说音乐的曲调、音调非常地高昂。作者此时此刻肯定是在出席花敬定举行的家宴，在这个家宴之上，他听到了如此清扬、如此清朗、又如此高亢的丝管之乐，所以作者用了头两句来说他对这个音乐的感受，我们也能够感觉到在花卿举办的家宴之上这个音乐实在是特别打动人，这个音乐的确能够引人入胜。 我们知道，唐代的诗人写音乐手段非常地高超。比如李白写他听到的琴声说，“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馀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这了不得，听到这琴声就像万壑的松声一样，把琴声跟松林里边沙沙的声音结合起来。比如白居易在他《琵琶行》里面说，“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是用有生活当中我们非常常见的形象来形容音乐，一下子就让我们理解了。再比如李贺，在他的诗中也形容乐曲、形容箜篌的声音，说“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这什么乐曲呀？听到这乐曲，就好像昆山玉碎，凤凰在叫，芙蓉在哭，兰花在笑。很难想象，但是作者已经尽力了，用了很多我们虽然不熟悉的，但是虚无缥缈，非常美丽而鬼怪的意象来形容乐曲，也让我们感觉到了这个乐曲的神奇。 所以我们说，才能引出下面的三、四两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在花敬定家里听到这乐曲也不得了，能够“半入江风半入云”的乐曲肯定不寻常，怎么不寻常？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从来听不到，今天能在花敬定的家里听到，太宝贵了，太幸运了！是吧？我们在他的家里，在凡人家里能听到神仙的音乐、天上的音乐，这是我们的福分。其实诗要写到这儿就可以结束了，为什么呢？你到人家家里去做客，对不对？夸人家的音乐好写到这个份儿上也就可以了，要按咱，大不了再多写两句。
可是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很多后代的诗评家对杜甫这首诗有另外的解读。解读的重点不在音乐本身，而在这个花卿的身上，也就是花敬定。我们刚才前面介绍了，花敬定何许人也？是成都尹，也就是成都市的市长崔光远的部将。就在杜甫写这种诗的这一年里，四川梓州刺史段子璋（段子璋（？-761） 唐朝将领、节度使。后谋反，自称王。作战勇猛，曾跟从当时的太上皇唐玄宗到蜀地，立下汗马功劳。为剑南节度使。后封梓州刺史。）谋反，而且还袭击了东川节度使李奂，自称为王。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西川节度使兼成都尹崔光远率领他的部将花敬定平定了叛乱，斩杀了段子璋，重新掌握了东川的局面。但是在平叛的过程当中，据史料记载，这花敬定虽然是一员骁将，作战有功，可是他这个人骄纵不法，放纵士卒大掠东川，他倒是把东川之乱平定了。可是他放纵手下的士卒在东川地区劫掠财物到什么程度啊？有的人为了抢人家妇女手腕上戴着的金首饰，把人家手都给砍掉，屠杀了上千人，伤害了很多的无辜。所以花敬定在历代的诗评家的眼中，他这个形象啊是很模糊的，是很矛盾的。一方面，确实有战功，但一方面也确实祸害一方。那么很多人就认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实际上是杜甫在讽刺花敬定，讽刺什么呢？讽刺花敬定在家宴之上弹奏违背了朝廷礼乐、僭越了天子礼乐的音乐，换句话说，他演奏的音乐很可能只有天子在朝堂上才能演奏。 大家说，你凭什么从这诗里都能猜得出来花敬定演奏了这样的音乐呢？很多人就是从花敬定的做派，从他骄纵属下劫掠东川这个行为得出这个结论。而且大家也认为，杜甫的诗向来是寓理于诗，把道理藏在诗里边，所以杜甫写在花卿家里面的这次家宴听到的音乐，绝不会简简单单地只是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学术界在这个问题上实事求是讲是有争论的。有的人认为，花敬定这样一个低级的武官怎么可能在家里面演奏天子的音乐呢？而天子的音乐、朝堂的音乐娱乐性很低，一般的人享受不了，也听不来；也有的人认为他级别这么低，没必要僭越天子的礼乐来显示自己的身份。 今天咱们先不去判定杜甫这首诗到底是不是暗中讥讽花敬定的，但是我们却可以找出很多在唐诗当中用着非常委婉和巧妙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真实意图的书写方式。比如说中唐的著名诗人张籍，他曾写了一首很著名的诗，叫《节妇吟》。这首诗写作的背景是，当时有一个藩镇叫李师道，炙手可热，大权在握，使用各种手段来勾结、拉拢一些文人和中央的官员。张籍作为中央的官员也是他的拉拢对象之一，可是张籍这个人忠于朝廷，对于李师道的拉拢他肯定是坚决反对，可是李师道这个人权大势重，他又不敢得罪李师道，所以只好写了这首诗来婉拒李师道对他的拉拢。 他的诗说，“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什么意思啊？你明明知道我有丈夫，还赠给我明珠，我感受到你对我缠绵的情意，所以我把这明珠系在我的衣裙上。可是我要告诉你，我们家也是高楼连苑起，我的丈夫也在为朝廷效命。我知道您对我的用心像日月一样的清朗，可是我也打算跟我的丈夫同生共死。所以我现在只能不得不流着眼泪把明珠还给您，只恨当初我们在还没有嫁娶的时候相逢啊！您看，这个非常巧妙地婉拒了李师道的拉拢。我们可以想象李师道看到这诗还没法说什么，是吧？人家表面上又没说什么，只是用了这样一个好似拒绝爱情的诗篇来拒绝了你的这种拉拢。
当时还有一个很著名的文人叫朱庆馀，他就写给了张籍一首很有意思的诗，叫《闺意献张水部》。因为当时张籍正在担任水部员外郎，所以诗题中就把他简称为张水部。诗云：“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简单说吧，这诗里边儿虚拟了一个场景，说昨天晚上洞房花烛夜，我打扮好了，画好了我的眉毛。我羞答答地低声问我的丈夫，您看我画的这眉毛的颜色是深呢还是浅呢？是不是合乎现在的时尚啊？ 大家会说，朱庆馀是个男人，张籍也是个男人，他写这首诗给张籍是啥意思？意思很明显，因为在唐代科举制度中流行一种风气，这些考场的科举的士子们常常在考试之前要把自己的诗文献给一些名人、献给一些著名的文人。通过这种“行卷”的方式，希望得到这些名人的举荐和介绍，以此在科举考试中能获得成功。朱庆馀写这首诗就是一次行卷的行为，他其实是想问张籍，我的文章到底合格不合格，我这种文章的水平到底能不能够考中呢？张籍多聪明啊，他给李师道写的《节妇吟》不也是这种方式吗？ 所以他在回复朱庆馀的诗中说：“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意思是说啊，您的新妆我看到了，您的信我也收到啦，您的装扮是很时尚的。不管别人怎么打扮，您“一曲菱歌敌万金”，您这首诗就能打败很多人。您的才华呀，就能够抵得过很多人。这实际上是委婉的告诉朱庆馀，没有问题，不用为这次考试而担心。所以我们看到，张籍写给李师道的诗，朱庆馀写给张籍的诗，张籍回复给朱庆馀的诗，包括这次杜甫赠给花敬定的诗，都饱含着一层内在的韵味，表面是一层意思，内在里还有另外的一层意思。可见诗在唐代的确功能非常地复杂，功能非常地丰富，他给我们提供了不断进行解读、深层进行解读的一种可能性。 宋代以后的诗人们解读杜甫的诗，之所以认为他的诗中蕴含着很多的含义、蕴藏着更深的含义，就是因为杜甫的很多诗往往是跟家国情怀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往往是跟家国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传递出来的是一种“诗言志”的特质。所以后人在解读杜甫的《赠花卿》时，解读出了花敬定僭越天子礼乐，用这样的角度来解也就不足为奇了。 最后我们再重温一下这首诗。 杜甫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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