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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于戍贵 ||稗米粥(散文)

 家乡文汇 2022-07-29 发布于黑龙江


 作家简介 

 于戍贵1963年生,黑龙江省作协会员。肇东市作协副主席。多年来一直热心文学创作,有30万字作品发表在《北方文学》《章回小说》《小说林》《广州文艺》《百花园》、《北极光》等期刊。曾获黑龙江省庆祝建国60周年曲艺作品征文金、银双奖。

稗米粥(散文)

【黑龙江 肇东】于戍贵

              

     老妈自打来到城里住进楼房,一下子变得爱唠叨了。什么老家的大锅炖菜格外好吃,火炕睡觉解乏,出门遛弯方便,街坊邻居唠嗑亲切;什么当年的高粱面菜包子陷大皮薄,苞米面红芸豆大饼子如何筋道;说的次数最多的就是稗米粥最黏糊滑溜……
      稗草属于禾本科杂草,生命力极强。不论水田旱田,不论酸碱土质它都能旺盛地生长。
      它有水稗和风稗(也叫旱稗)之分。幼苗时长相接近难以区分,拔节抽穗后就一目了然了。水稗都是红色的穗子,风稗的穗子则是灰白色。
     小时候,家家户户靠生产队定量分配的口粮都不够吃。尤其我们家里人口多,除了年迈的爷爷奶奶,父母还要养育我们兄弟六人。男孩子们饭量自然要大一些。妈妈就想了很多办法替代粮食,让一家人不在青黄不接的季节断顿。比如甜菜樱子、窝瓜块、豆饼掺小米捞饭;各种各样野菜做馅包成玉米面、高粱面菜团子;土豆块、稗米煮粥;老鼠洞挖出来的黄豆掺芥菜樱做成小豆腐等等。
      记忆深刻的就是稗米粥,是我家吃的最多的替代食品。
      每年立秋前后,稗草穗就灌浆硬粒了。这种植物果实成熟极快,没几天就会脱落在地,成为明年生长的种子。妈妈掌握稗草习性,趁果实脱落之前就动手采割稗草穗。
     妈妈把剪到的草穗一堆堆放在地头,我和大哥二哥,四弟把草穗收拢装袋运回家。大哥扛一整袋,二哥略少一点,我只扛半袋。四弟稍小,歪歪扭扭挎着一土蓝草穗。五弟更小,站在地头上看护妈妈剪出来的稗草穗,避免被别人当做自己家人的劳动成果儿收走。
      妈妈疯狂剪草穗的日子,天天半夜里起床,给一家人做好饭菜,就匆匆出门了。我们哥几个贪睡,每天都是被奶奶揪着耳朵一个个唤醒,告诉我们吃完饭去二节地头找妈妈,今天她去那里了剪草穗了。第二天早上,奶奶又揪着耳朵告诉我们妈妈去了东八垧地了。
      我们在地头收拾草穗时才能遇见妈妈。她穿梭在一望无际的苞米高粱或者其它农田里。正是酷暑季节,衣服被汗水湿透贴在身上,本来就瘦小单薄的身体显得瘦了一大圈儿。满脸都是被庄稼叶片刮的血道子,还有蚊蠓叮咬的大包小包。
     妈妈胸前挂着一个麻袋片缝制的大口袋,在农作物之间穿行起来方便很多。她右手持一把剪刀,左手快速抓住一把稗草穗剪下来,塞入口袋里。
     很快,胸前的口袋就变成鼓溜溜的一大包。妈妈就返回地头把稗草穗放下,又急速返身,消失在田垄深处。
     年年稗草成熟脱落之前,我家两间仓房里都满满腾腾草穗,想进人都进不去了。
     那时候,人们根本不懂什么物品发霉产生黄曲霉素致癌的道理。偶有米面粮食发霉变色,都照样食用,没听说谁因为这个得恶性病。
     给稗草穗脱粒就是一次发霉的过程。垛在仓房里的稗草穗,两三天时间,就会自内而外发热。妈妈管这种方式叫“捂粒”。“捂”的火候到了,妈妈会拿簸萁从仓房里把稗草穗收出来,倒在打扫干净的院子里,让我们用木棒敲打。稗草的籽粒已经“捂”透,变得疏松,轻轻敲打就脱落下来。妈妈让我们把草梗捡到院子外面,晒干做柴。草粒铺满院子,几经翻晒,干透了装满十几麻袋,归入仓房成了粮食。
     隔一段日子,妈妈会带领我们兄弟中的某一个,抗一袋去磨坊,母子抱着磨杆一圈儿又一圈转,把草籽磨掉外皮,里面白花花的果实掺杂在小米中煮粥,成为我们生长的食粮。
     为了能多磨出一些稗米,妈妈不允许把草籽外壳磨光磨尽,让草粒在石磨里秃噜一遍就收出来了。外壳脱不尽的稗米吃起来像掺了石渣一样咔咔作响,很不舒服。我不敢细嚼,囫囵吞枣往下咽……
      偶尔妈妈有活计分不开身,吩咐大哥二哥我们去磨坊磨稗草米,我们就拉着石磨可劲儿转,磨出来稗米白白净净,没有一星外壳。一麻袋草粒,只磨出来小半袋米。这样的米煮出来的粥粘稠度好,滑润可口香甜,不次于若干年后我才吃到的大米粥。
      把稗米磨得这样少,妈妈责骂我们都是败家子,长大自己过日子擎等饿死。妈妈把这些好米留起来,来客人或者过年的时候捞干饭吃。磨米的活计妈妈也很少让我们去做了。
      包产到户以后,家家户户粮食不愁了。稗草米也逐渐撤离我们家的餐桌了。妈妈年年还会剪一些,都用于喂猪喂鸡鸭了。
      再后来,我们兄弟几个,离家谋生,天各一方,只有过年才能赶回来跟老妈团聚。
      妈妈已年过八旬,身体大不如前。兄弟们每次来看望她,都会大包小包买一些水果,奶粉,高档点心。老妈对这些食品营养品不感兴趣,常常跟我提起芥菜樱顿小豆腐,稗米粥,高粱米面菜团子等一些当年让我们兄弟吃到反胃的食物。
      这些东西现在真的成了稀罕物,离我们越来越遥远甚至完全消失在我们的生活中了。老人念念不忘这些食物,我记在心上,能弄到的想办法弄到让她吃到嘴里。
      今年暑期,我有半个月年假。打定主意把老妈拉回乡下,住几天老屋。顺便弄一些稗米,让妈妈好好吃一顿。
      回到老家才知道,现在农田里大量使用灭草剂,很难找到禾苗以外的杂草了。我转变了四周的农田,一把汗一把泥寻找好几天,总算剪到百十株稗草。妈妈放在炕上用被子“捂”几天,抖落一些草粒放在窗台上晾晒。
     打听好多村屯,再也找不到当年家家户户排号使用的石磨了。我把草粒拿到制米厂,老板说根本加工不了,要是批量生产,他们倒是可以搞一下研发。我又找到一个做豆腐的大爷,恳请他用电磨给磨成米,老人说电磨磨出来的是浆汁,根本不能脱壳儿。
     老妈去邻居家借一个簸萁,把草籽倒在里面,脱下自己脚上的手工布鞋,用鞋底揉过来搓过去。花费小一天时间,歇了一气儿又一气儿,老妈终于搓出来一斤多白花花的稗米。
      妈妈眼睛泛起了亮光,像是一下子年轻好多,把白花花的稗米放在手心里看个够。然后亲自下厨,用大锅把稗米熬成粥。
      这顿晚饭,我陪伴妈妈喝稗米粥,是那么粘稠,润滑,香甜。
 

(在线编辑 文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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