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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建安诗人的乡情、亲情、友情有着“世积乱离，风衰俗怨”的历史性和社会性的深刻和普通，所以更以典型性的特点表现了他们“梗概而多气”的慷慨精神。时代的动乱和分裂，逼促了诗人不同于其它任何时代的人生思考、 追寻和实践，忧时叹世的普遍呐喊、建功扬名的主体高扬、悲事悯人的典型情感， 构筑起人生精神的一道风景，展示出文学精神的绚烂彩虹。王粲在《荆州文学记官志》中说过这样一句话: “夫文学者，人伦之首，大教之本也。”把文学看作“人伦之首”，是建安诗人的人性化宣言，尽管它仍然没有完全摆脱儒家教化的诗学理论束缚，但却彰显着人的自然心性和个性解放。
与汉代相比，诗人少了些“繁礼多仪”的传统观念，多了些“体认自然”的价值判断。像曹操期盼“冲静得自然”，卞兰颂扬曹丕“慈孝发于自然”，杨修表彰曹植“天性仁孝发于自然”，刘桢称自己“禀性自然”等等。他们的标榜秉承了老庄的“天道自然”和“精诚所至”的率真，抛弃了儒家法规和教条的虚伪，实践和完成了本真人性的复归，慷慨意气和激昂情绪表现为悲事悯人的人伦情怀。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军阀混战造成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惨象，诗人的悲悯遂化作“微子为哀伤”、“念之断人肠”、“气结不能言”、“喟然伤心肝”的良心发现和人道呼唤，“哀”、“断”、“伤”等这些重创心灵和感情的字眼，在“气结不能言”内心波荡中，振发为强烈的慷慨之音，即曹操的“跌宕悲凉”，曹植的“骨气奇高”，王粲的“苍凉悲慨”，刘桢的“贞骨凌霜”等。这是建安诗人直面现实的风骨所在，但是当他们直面人生的时候便由良心发现和人道呼唤一变而为悲事悯人和人伦情怀的多向抒发，显得那么坦直，那么真切，那么感人，那么通情达理。在他们的作品中，乡思之情刻骨铭心——“鸿雁出塞北，乃在无人乡。举翅万余里，行止自成行。冬节食南稻，春日复北翔。田中有转蓬，随风远飞扬。长与故根绝，万岁不相当。奈何此征夫，安得去四方？戎马不解鞍，铠甲不离傍。冉冉老将至，何时返故乡？神龙藏深渊，猛虎步高岗。狐死归首丘，故乡安可忘？”曹操这首《却东西门行》于戎马倥偬、行将暮年之际，感到故乡才是他安慰心灵的地方。诗人由鸿雁南翔北归、飞蓬随风远扬而没有定所，顿生“戎马不解鞍，铠甲不离傍。冉冉老将至，何时返故乡”的悲慨。神龙尚能深渊藏身，猛虎尚能山冈漫步，狐死尚能头朝土丘，我怎能忘记自己的故乡呢？在他们的作品中，亲故之思无以名状——曹丕的《又与吴质书》，对文朋诗友徐干、陈琳、应玚、刘桢四人遭疫病逝的悼念，真叫人感叹唏嘘：“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何曾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也。谓百年已分，可长共相保，何图数年之间，零落略尽，言之伤心!”也就是他，在王粲去世时竟率众以驴鸣致哀，真情袒露，传为佳话。《短歌行》是他为怀念曹操而作: “仰瞻帷幕，俯察几筵。其物如故， 其人不存。神灵倏忽，弃我遐迁。靡瞻靡恃，泣涕涟涟。呦呦游鹿，衔草鸣麂。翩翩飞鸟，挟子巢栖。我独孤茕，怀此百离。忧心孔疚，莫我能知。人亦有言， 忧令人老。嗟我白发，生一何早？长吟咏叹，怀我圣考。曰仁曰寿，胡不是保？” 诗中曹丕睹物思人，领起悼父之情，然后情起波澜转入自悲，内心的痛楚浓缩为“斯人逝矣，其谁嗣之”的感念。
在他们的作品中，手足之别淋漓悲壮——白马王曹彪是曹植的异母弟，任城王曹彰是曹植的同母兄。黄初四年五月，曹植与两人一同到洛阳朝会，不料曹彰暴死京城，七月曹植、曹彪返回封地时想一路东归以叙手足之情，却被监国使者拒绝，曹植满怀悲愤写下了这首《赠白马王彪》：“太息将何为？天命与我违。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归。孤魂翔故域，灵柩寄京师。存者忽复过，亡没身自哀，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年在桑榆间，影响不能追。自顾非金石，咄唶令心悲。心悲动我神，弃置莫复陈，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恩爱苟不亏，在远分日亲。何必同衾帱，然后展殷勤。忧思成疾疢，无乃儿女仁。仓卒骨肉情，能不怀苦辛？”诗中“太息将何为”和“心悲动我神”两段，极致对曹彰的痛悼和对曹彪的思念，感人肺腑。明末清初诗人兼文学评论家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卷六评曰“至性缠绵，绝无祖饰。曲折动宕，置之三百篇中，谁曰不宜？”“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咏志，莫非自然。”人情之中，乡情、亲情、 友情最能真实地传达出“喜、怒、哀、乐、悲、恐、惊”的真情实性。建安诗人的乡情、亲情、友情有着“世积乱离，风衰俗怨”的历史性和社会性的深刻和普通，所以更以典型性的特点表现了他们“梗概而多气”的慷慨精神。总之，建安时代的动乱和分裂，逼促了诗人不同于其它任何时代的人生思考、 追寻和实践，忧时叹世的普遍呐喊、建功扬名的主体高扬、悲事悯人的典型情感， 构筑起人生精神的一道风景，展示出文学精神的绚烂彩虹。这大概可以称为家国不幸诗家幸吧。（2022-07-22）[原创首发]注：建安是汉献帝刘协的年号（196-220）。文学史一般所说的建安文学，是建安初至魏明帝最后一年（239年）这段时间的文学，即以曹氏父子为首的团队文学，因其创作主要是在建安年间，故称。代表作家除了曹氏父子（曹操、曹丕、曹植），还有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瑀、应玚、刘桢在内的所谓建安七子和蔡琰等。
康怀远，1946年出生，陕西岐山人，高校退休教师。长期从事李白研究，偶或写些散文、随笔和自由体诗歌以抒性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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