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时山东被河灾【山东：地区名，指崤山、函谷关以东地区。河：黄河。】，及岁不登数年【岁：年成，年景。不登：庄稼无收成。登，庄稼成熟。】，人或相食【或：有人。】，方一二千里。天子怜之，诏曰： 这时候崤山以东地区遭受黄河水害，一连好几年都没有收成，饥荒导致出现人吃人的现象，而这种情形在纵横一二千里范围内都有发生。天子很怜惜他们，下达诏令说： “江南火耕水耨【火耕水耨(nou)：一种原始的耕种方法。用火烧掉杂草，然后下水种稻。杂草长出来后，除去杂草，再往田里灌水。耨，除草。】，令饥民得流就食江淮间【流：迁移。就食江淮间：到长江淮河地区谋生。就食，外出谋生。】，欲留【留：留下。】，(之)〔留〕处【留处：留下居住。处，居住。】。”遣使冠盖相属于道【相属(zhu)：相连。属，连接。】，护之，下巴蜀粟以振之【下：发给。】。 “江南一带火烧野草种田，水灌田地耕作，准许饥民到江淮一带就地取食谋生，想留在那里的人，可以在那里定居。”并派遣使者往来护送迁徙的饥民，运来巴蜀的粮食用以赈济他们。 【段意】：山东地区遭水灾，数年没有收成，人相食。迁移灾民到长江淮河地区，调运巴蜀地区的粮食救济灾民。 其明年【明年：元鼎四年(前113年)。】，天子始巡郡国【巡：巡视，巡察。】。东度河，河东守不意行至【河东守：河东郡的太守。不意：没有料到。行：巡视。】，不辨【不辨(ban)：没有备办迎接圣驾的事宜。辨，办理(这个意义后来写作“辦”，简化为“办”)。】，自杀。 第二年，天子开始巡视各个郡国。东行渡过黄河，河东郡守没有预料到天子会突然到来，来不及办好接待事务，于是畏罪自杀了。 行西逾陇【逾：越过。陇：山名，在今甘肃、陕西交界处。】，陇西守以行往卒【以：因。往卒(cu)：到得突然。往，到。卒，通“猝”，突然。】，天子从官不得食，陇西守自杀。于是上北出萧关【萧关：关名，故址在今宁夏固原县东南。古时为关中通往塞北的交通要道。】，从数万骑【从：随从。骑(ji)：骑兵。】，猎新秦中【猎：打猎。】，以勒边兵而归【勒：整饬，统帅。】。 西行越过陇山，陇西太守因为天子来得突然，仓促之间来不及供应天子随从官员的伙食，陇西太守也自杀了。于是天子北出萧关，跟随的随从有几万骑兵，在新秦中射猎，以此检阅边防军队，之后回到长安。 新秦中或千里无亭徼【亭徼(jiao)：边境上的防御工事。】，于是诛北地太守以下，而令民得畜牧边县，官假马母【假：借。马母：母马。】，三岁而归【归：归还。】，及息什一【息什一：每十匹母马偿还十一匹，以一匹作利息。】，以除告缗【以：以及，连词。除告缗：免除告缗令，即对在边境从事畜牧的人免收财产税。】，用充仞新秦中【充仞：充实。】。 新秦中的一些地段千里之内没有设防御工事，因此把北地太守以下官吏全部杀了，而且下令百姓可以在边境地带放牧牲畜，政府提供母马，三年以后归还，十匹母马收取一匹马驹的利息，因此废除了告缗令充实了新秦中地区。 【段意】：汉武帝巡视郡国，河东、陇西太守因未办好供应而自杀。武帝巡视新秦中，下令百姓在边境地区从事畜牧业，由官府借给母马，并免除牧民的财产税。 既得宝鼎【得宝鼎：汉武帝元鼎四年在汾阴(今山西万荣西南宝鼎)修建后土祠，挖土得鼎，献给武帝，因鼎特大，故尊为宝鼎。】，立后土、太一祠【后土：土神。太一：天神。】，公卿议封禅事【封禅：帝王到泰山祭天地的大典。】，而天下郡国皆豫治道桥【豫：预先。】，缮故宫，及当驰道县【驰道：专供皇帝驰行的道路。】，县治官储【官储：官府储备的物资。这里主要指膳食等物资。】，设供具【供具：酒食用的器皿等物。】，而望以待幸【幸：皇帝亲临。】。 天子获得宝鼎之后，设立了后土祠、太一祠，公卿们商议封禅的事，因而天下各郡国都在预先修桥铺路，修缮原有的宫殿，那些天子要路过的县，都在准备官库，加紧贮藏官府需用的物资，设置供应天子使用的器具，盼望和等候着天子驾临。 【段意】：汉武帝打算举行封禅典礼，郡国及沿途各县都纷纷作接待的准备，等待天子驾临。 其明年【其明年：元鼎五年(前112年)。】，南越反，西羌侵边为桀【桀：凶暴。】。于是天子为山东不赡，赦天下，因南方楼船卒二十馀万人击南越【因：利用。】，数万人发三河以西骑击西羌【三河：汉代称河东、河内、河南三郡为三河。】，又数万人度河筑令居【令居：郡名，今甘肃永登县一带。】。 第二年，南越反叛，西羌侵犯边境为虐。皇上因为崤山以东地区受灾而收成不好，就赦免了天下的囚犯，凭借二十多万南方楼船军队攻打南越，又从三河发动几万骑兵向西攻打西羌，又派出数万人渡过黄河修建令居城。 初置张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开田官【开：开设。田官：官署名，汉武帝始设。边境郡主管屯田垦殖的机构。】，斥塞卒六十万人戍田之【斥塞卒：戍守边塞的士卒。斥，巡察。】。中国缮道馈粮【中国：国中。】，远者三千，近者千馀里，皆仰给大农。 这一年又开始设置张掖郡和酒泉郡，而在上郡、朔方、西河、河西等地设立田官，在这里戍守负责侦察警戒的斥塞卒六十万人一边驻守，一边种田。中原地区则修筑道路用来运输军需粮饷，运输路程远的有三千里，近的一千多里，全都仰仗大农供给。 边兵不足，乃发武库工官兵器以赡之【武库工官：执金吾(掌管京师治安)属官有武库令，主管收藏兵器，下设工官，主管铸造兵器。】。车骑马乏绝，县官钱少，买马难得，乃著令【著令：制订法令。】，令封君以下至三百石以上吏，以差出牝马天下亭【差：等级。牝(pin)马：母马。】，亭有畜牸马【牸马：母马。】，岁课息【岁课息：每年征收利息(以马作为利息)。】。 边境武器装备缺乏，就发动武库工官打造兵器用来满足那里的需要。战车和骑兵用的马缺乏，国家钱少，买马困难，于是发布命令，规定从封君以下到三百石以上的官吏，按等级缴纳不同数量的母马到各地的乡亭去饲养，使每个乡亭都畜养母马，每年都要考察母马繁育、生息的情况。 【段意】：讨伐反叛的南越和侵边的西羌。建令居城，设张掖、酒泉郡。驻六十万军队在北方边境戍苏兼种田。制订一项法令，令封君以下至三百石以上俸禄官吏按等级出母马给全国各亭，政府每年向亭征收一定数额的马作为利息。 齐相卜式上书曰：“臣闻主忧臣辱。南越反，臣愿父子与齐习船者往死之【习船者：熟悉行船的人。】。”天子下诏曰： 齐王的相国卜式给天子上奏说：“我听说天子有忧虑就是臣子的耻辱。如今南越反叛，我希望我们父子和齐地熟习驾船的人去战场上与南越决一死战。”天子下诏令说： “卜式虽躬耕牧【躬耕牧：亲自耕种放牧。】，不以为利【不以为利：不把耕牧作为自己的私利。】，有馀辄助县官之用【助：资助。用：费用。】。今天下不幸有急【急：紧急的事情，此指战争。】，而式奋愿父子死之【奋：振奋，振作。死之：为之献身。】，虽未战，可谓义形于内【义形于内：忠君报国的正义之情从内心里表现出来。】。赐爵关内侯【关内侯：旧二十级爵的第十九级，封侯爵，但无封邑。】，金六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天下莫应【莫应：没有人响应。】。 “卜式虽然是一个从事农牧的人，不用此谋私利，有剩余的钱财就献出来帮助国家。现在天下不幸有危急的事发生，而卜式自告奋勇，父子自愿去决一死战，虽然没有参加战斗，心中的忠诚已经表现出来了。因此赏赐给他关内侯的爵位，黄金六十斤，农田十顷。”此事布告全国，但国内没有人响应。 列侯以百数【列侯：旧二十级爵的最高一级，有封邑，并有权征收封邑的租税。】，皆莫求从军击羌、越。至酎【酎(zhou)：醇酒，正月作，八月成，用来祭祀宗庙。至酎，指到了用酎酒祭祀宗庙的时候。】，少府省金【省金：审察列侯所缴纳的助祭黄金。汉代皇帝酎祭时，列侯须贡金助祭，助金的多少以封地的户口计算，千口纳金四两，交掌管皇帝私人财物的少府审视。】，而列侯坐酎金失侯者百馀人【坐酎金失侯：犯助祭金轻重或成色不合格罪而失掉列侯爵位。】。乃拜式为御史大夫。 诸侯多得要数以百计，没有一人要求参军攻打西羌、南越。等到九月朝廷祭祀宗庙、诸侯按封地人口献金助祭时，少府检查诸侯进献的金子的成色，列侯由于进献的金子的分量不足而被剥夺爵位的有一百多人。于是任命卜式为御史大夫。 式既在位，见郡国多不便县官作盐铁【不便：不以为便，不认为……合适。】，铁器苦恶【苦恶：不好，粗劣。】，贾贵【贾(jia)：通“价”。】，或强令民卖买之。而船有算【船有算：船有税，即船五丈以上交一百二十钱的税(一算)。】，商者少，物贵，乃因孔仅言船算事【因：利用，通过。】。上由是不悦卜式【由是：从此。悦：喜欢，满意。】。 卜式在任职期间，发现郡国多数人不赞同国家经营盐铁，铁器的质量不好，而且价格很高，有的甚至强制命令百姓购买。因为船有算赋，用船运货的商人很少，物价昂贵，于是通过孔仅上书反映船征收算赋的事。天子因此对卜式很不满意。 【段意】：记卜式得宠和失宠以及武帝惩罚列侯。 卜式愿父子从军为讨伐南越而献身，武帝大加赏赐，将卜式的事迹向全国宣布，并重用卜式为御史大夫。后因卜式对盐铁官营和船收税持不同意见，武帝开始不满意卜式。列侯因不愿从军讨伐羌、越，武帝以助祭金不合格削去一百多列侯的爵位。 汉连兵三岁【连兵：连续出兵。三岁：三年，指元鼎五年(前112年)“赦天下囚，因南方楼船卒二十余万人击南越”，元鼎六年发卒十万击西羌，元封元年(前110年)东越降汉。】，诛羌【诛：灭。】，灭南越。番禺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番(pan)禺：县名，今广东广州市。初郡：新设置的郡。十七：十七郡，包括元鼎六年平定南越后设置的南海(今广州市)、苍梧(今广西梧州市)、郁林(今广西桂平西)、合浦(今广东合浦东北)、交趾(今越南河内西北)、九真(今越南北部清化、河静、义安一带)、日南(今越南广治省广治河与甘露河合流处)、珠崖(今广东琼山东南)、儋耳(今广东儋县西北)九郡，平定西南夷设置武都(今甘肃西河西南)、牂柯(今贵州贵阳附近，一说在贵州凯里西北)、越巂(xi)(今四川西昌东南)、沈犁(今四川汉源东北)、汶山(今四川茂汶北)五郡，以及犍为(今贵州遵义西)、零陵(今广西全州西南)、益州(今云南晋宁东)三郡，共计十七郡。】，且以其故俗治【且：暂且。故俗：原有习惯风俗。】，毋赋税。 汉朝连续三年出兵，终于镇压了西羌，灭亡了南越，从番禺以西到蜀地南部一带初步设置了十七个新郡，并且按照那里原有的风俗加以治理，不征收赋税。 南阳、汉中以往郡【以往：以南。】，各以地比给初郡吏卒奉食币物【地比：地区附近。比，近。给：供给。奉：俸禄。币物：钱财。】，传车马被具【传(zhuan)车马：传车传马，古时供驿站使用的车马。被具：驾车乘马的器具。】。 南阳到汉中以南的各郡，各自根据地理位置，就近承担与其毗邻的新郡官吏士卒的俸禄、粮食、钱物，以及驿传车马用具和被物器具等。 而初郡时时小反，杀吏，汉发南方吏卒往诛之，间岁万馀人【间岁：隔一年。】，费皆仰给大农。大农以均输调盐铁助赋【以均输调盐铁助赋：由均输官协调各地盐铁的运销，所得盈利补助国家的赋税收入。】，故能赡之【赡：供给，供应。】。然兵所过县，为以訾给毋乏而已【訾(zi)：通“资”，钱财。给：供给。毋乏：不缺乏。】，不敢言擅赋法矣【不敢言擅赋法：不能说擅自定赋税办法(而拒不供给)】。 而新郡还时常有小规模的反叛，诛杀政府官吏，汉朝调发南方的官吏兵卒前往镇压反叛，一两年的时间内就动用了一万多人，耗费都依靠大农供给。大农根据均输法调整盐铁收入补贴赋税收入，所以还能负担得起这笔费用。然而军队所经过的各县，只能根据需要使供给达到不缺少的程度罢了，再也谈不上说是按照常规税法办事了。 【段意】：汉朝连续三年出兵诛羌、灭越，新设置十七郡，并免除新郡的赋税。初置郡常有小规模的叛乱，皆予以平息。军费物资由大农和军队所过县供给。 其明年，元封元年，卜式贬秩为太子太傅【贬秩：降职。】。而桑弘羊为治粟都尉【治粟都尉：官名，掌管大司农事。】，领大农【领：主管，总管。】，尽代仅管天下盐铁【尽代仅：完全代替孔仅。】。弘羊以诸官各自市【各自市：各自做买卖。】，相与争，物故腾跃，而天下赋输或不偿其僦费【赋：田地税。输：运送。僦(jiu)费：运输费。僦，雇(车运送)。】， 第二年，是元封元年（前110年），卜式被降职为太子太傅。而桑弘羊被提升为治粟都尉，主管大农事务，完全取代孔仅管理天下盐铁。桑弘羊认为：由于诸多官府各自买卖，互相竞争，抢购囤积，所以物价涨落很快，导致有些地方用于缴纳赋税的实物还不够用来支付运输的费用， 乃请置大农部丞数十人【大农部丞：官名，西汉武帝设置，属大农令，主管郡国的均输、盐铁。】，分部主郡国。各往往县置均输盐铁官【往往：处处。】，令远方各以其物贵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物贵：指货物价高。转贩：转运贩卖。为赋：作为交纳的(实物)赋税。】，而相灌输【灌输：相互输送，如水之灌注，即流通。】。 于是奏请设置大农部丞官数十人，分别主管各郡国的大农事务，大多数县往往又各自设置了均输官和盐铁官，命令远方各地的地方官，用当地所出产丰饶的土特产品折抵所要征收的赋税，而这些土特产品的价格要像商人那样按贵时的价格，而由政府互相补充转运。 置平准于京师【平准：西汉政府的经济政策之一。在京师设立平准机构，置平准令一人，属大司农，掌管政府控制的物资。平准令通过各地的均输官，利用充足的货源，贱则买，贵则卖，以调节市场物价，起到平抑物价的作用。】，都受天下委输【都受天下委输：总受全国各地运至京师的货物。都，总。委，积聚，指各郡国积聚的货物。】。召工官治车诸器【工官：官署名，主管制造兵器、日用器物和手工艺品等。西汉工官隶属于少府，在部分郡县设置。车诸器：车和各种有关运输的器物。】，皆仰给大农。大农之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笼：独揽。】，贵即卖之，贱则买之。 在京城设置平准机构，统一管理由各地运来京城的物资。召集工官制造车辆和运输器具，所需费用都由大农供给。大农所属的各官署完全掌握了天下的主要物资，在价格高时卖出，在价格低时买进。 如此，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牟：谋取。反本：回归农业。本，指农业。】，则反本，而万物不得腾踊【腾踊：喻涨价。】。故抑天下物【抑天下物：抑制、控制全国物价。】，名曰“平准”。 这样，富商大贾就无法从中牟取暴利了，这样就促使很多人重新从事农业生产，而所有的商品的价格就不会忽涨忽跌了。由于抑制了天下物价，所以称之为“平准”。 天子以为然【以为然：认为对，认为正确。】，许之【许之：批准桑弘羊的平准均输主张。】。于是天子北至朔方，东到太山【太山：即今山东泰山。】，巡海上【巡海上：视察沿海。】，并北边以归【并(bang)：通“傍”，靠着，沿着。】。所过赏赐【所过：所经过的地方。】，用帛百馀万匹，钱金以巨万计，皆取足大农。 天子认为这很有道理，准许推行“平准法”。于是天子巡视天下，向北到了朔方，向东到了泰山，又巡行海上以及北方边境以后才回到京城。所过之处都有赏赐，用去帛一百多万匹，钱币、黄金的数目要以亿来计算，这些全部由大农供给。 弘羊又请令吏得入粟补官，及罪人赎罪。令民能入粟甘泉各有差，以复终身【甘泉：甘泉仓。差：等级。复终身：免除终身的徭役。】，不告缗【不告缗：不受告缗法令的惩处，即可以不交纳财产税。】。 桑弘羊又奏请允许吏可以通过捐献粮食补官，而犯了罪的人可以交纳粮食赎罪。下令百姓可以通过把粮食缴纳给甘泉宫，按照缴纳的等级的不同免除赋税徭役，以致终身免除徭役，不再征收财产税，不再搞告缗运动。 他郡各输急处【他郡各输急处：甘泉附近以外的郡交纳粮食的人把粮食运送到急需的地方。】，而诸农各致粟【诸农：指水衡、少府、太仆、大农设置的农官。致：获得，收获。】，山东漕益岁六百万石【益：增加。岁：每年。】。 其他郡县的百姓各自运粮到急需的地方，而各处的农官也纷纷送来粮食，崤山以东漕运来的粮食增加到每年六百万石。一岁之中，太仓、甘泉仓满，边馀谷【边馀谷：边境地区有富余的粮食。】。 诸物均输帛五百万匹【诸物均输帛五百万匹：各种货物通过均输官运销获利相当于帛五百万匹。帛，丝织品。】。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益赋：增加赋税。】。于是弘羊赐爵左庶长【左庶长：二十等爵位的第十级。】，黄金再百斤焉【再百斤：又赏赐一百斤。】。 一年当中，太仓、甘泉宫的粮仓就堆满了。边境有了剩余的粮食和其他物资，按均输法折为五百万匹帛。不向老百姓增加赋税，而天下就富饶起来了。于是赏赐给桑弘羊左庶长的爵位和二百斤黄金。 【段意】：汉武帝任命桑弘羊为治粟都尉，主管大司农的工作，代替了孔仅管理全国的盐铁。桑弘羊实施了几项经济政策：一、平准、均输政策。在京师设平准令，在县设均输官，掌物全国货物，平衡物价。二、入粟补官政策。官吏向朝廷交纳粮食，可以升迁官职。三、入粟赎罪政策。即罪人向官府交纳粮食，可以免、减罪。四、入粟免役、免税政策。老百姓向甘泉仓交纳粮食，可以免除徭役和缗钱税。实行这些政策，使大司农费用、粮食充裕，桑弘羊也因此大受赏赐。 是岁小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县官当食租衣税而已【县官：指朝廷的官吏。食租衣税：意为衣食都依靠租税收入。食，吃。衣，穿。】，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坐市在集市上做买卖。列肆：开设商店。】，贩物求利。亨弘羊【亨(peng)：通“烹”，煮。】，天乃雨。” 这一年有轻微的旱灾，天子下令官员求雨，卜式建议说：“国家官吏应当靠租赋税收来维持开销，而现在桑弘羊让官吏在集市里做生意，买卖货物谋求利润。只要把桑弘羊煮杀了，天就会下雨。” 【段意】：卜式借皇上令百官求雨的机会残害桑弘羊。 太史公曰【太史公：司马迁任汉武帝太史令，自称太史公。下面的话是司马迁总结性的概括和评议。】：农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龟贝金钱刀布之币兴焉【龟：龟甲。贝：贝壳。金：指黄金、白银、赤铜。刀：形状似刀的刀布。布：布币。币：货币。兴：产生。】。所从来久远【所从来：由来，产生以来。】，自高辛氏之前尚矣【高辛氏：古史传说中炎黄部落联盟首领，姬姓，名喾，亦称帝喾，号高辛氏。尚：久远。】，靡得而记云【靡得而记云：没有得到记载。靡，不，没有。云，语气助词。】。 太史公说：农工商之间互相贸易的道路沟通以后，就有龟、贝、金、钱、刀、布等各种货币产生了。这种现象的历史已经很久远了，自高辛氏以前，由于年代太远，无法得到资料加以记述。 故《书》道唐虞之际【《书》：《尚书》。唐虞：唐尧与虞舜。】，《诗》述殷周之世【《诗》：《诗经》。】，安宁则长庠序【长(zhang)：崇尚。庠(xiang)序：学校。】，先本绌末【先本：把农业放在最前面，即优先发展农业。绌末：排斥工商业。绌(chu)，通“黜”，贬低，排斥。】，以礼义防于利【于：取。利：赢利。】。事变多故而亦反是【事变多故：事物发展变化多患难。而：则，就。亦：总。反是：反此，即与此相反。】。 所以《书》记载最早的是唐尧、虞舜时期的事，《诗》叙述殷、周时期的事，世道安定、国家太平就重视学校教育，推崇农业生产，而抑制商业活动，用礼义防止人们一心逐利；但如果世道变乱，国家不得安宁，情况就会向相反的方向发展了。 是以物盛则衰【是以：因此。物盛：事物发展到顶点。衰：衰落。】，时极而转【时极而转：时代到了极点就会转变。极：达到极点。】，一质一文【质：质朴。文：文采。】，终始之变也【终：终结。始：开始。这句是说，一事物终结了，另一事物又开始了。】。 事物发展到兴盛的顶点以后就会走向衰败，衰败到最低限度就会转变，一个时期风气质朴，一个时期风气奢华，始终循环变化着。 《禹贡》九州【《禹贡》：《尚书》中的一篇，记九州土地、物产及贡赋。九州：《禹贡》篇所记的大禹治水后的行政区划，九州包括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各因其土地所宜【因：根据。所宜，所适宜种植的。】，人民所多少而纳职焉【所多少：所有的多少。纳职：交纳贡品。职：贡品。】。汤、武承弊易变【汤：商汤，商朝的建立者。武：周武王，西周的建立者。承弊：承接弊病。易变：加以改变。】，使民不倦【不倦：不疲劳，谓负担不重。】，各兢兢所以为治【各兢兢所以为治：他们小心谨慎，以此来治理国家。所以，以此来。为治，作为治理(国家的方法)。】，而稍陵迟衰微【而：但是。稍陵迟：渐渐衰颓。】。 《禹贡》记载的九州，各自根据那里土地所适宜的出产、百姓收入的多少来确定要缴纳的贡赋。商汤和周武王承接了末世的凋敝局面，因而进行了变革，使百姓不致疲弊困乏，各自兢兢业业，致力于使国家得治之道，但还是逐渐地显示出衰落微弱的局势。 齐桓公用管仲之谋【齐桓公：春秋时齐国的国君。管仲：春秋时杰出的政治家，被齐桓公任用为卿，辅佐齐桓公进行改革很有成效。】，通轻重之权【通：实行。轻重：关于调节商品、货币流通和控制物价的理论。这一理论在《管子·轻重》篇中作了集中、详尽的论述。权：平衡。】，徼山海之业【徼(yao)：通“邀”，求取。业：产业。】，以朝诸侯【朝诸侯：使诸侯来朝见。】，用区区之齐显成霸名【用：以，凭。区区：小小。显成霸名：显扬、成就了霸主的名声。】。魏用李克【李克：即李悝(kui)，曾任魏国君主魏文侯相。】，尽地力【尽地力：充分利用土地的生产潜力。李悝提倡精耕细作，奖励开荒，并实行平籴法，使魏国富强起来。】，为强君。 齐桓公采用管仲的策略，由国家平抑物价，开发山林和海泽的资源物产，因而变得国势富强，使得诸侯前来朝拜，凭借小小的齐国，却显赫地取得霸主的名声。魏国任用李悝，充分开发土地效力，使魏文侯成为强大的君主。 自是之后，天下争于战国，贵诈力而贱仁义【贵诈力：崇尚欺诈和武力。】，先富有而后推让【推让：谦让。】。 从这以后，天下进入纷争的战国时期，互相争斗，崇尚阴谋武力而轻视仁义道德，认为要先考虑富有然后才能讲究谦让。 故庶人之富者或累巨万，而贫者或不厌糟糠【不厌糟糠：连粗劣的食物也吃不饱。厌，足，饱。糟糠，酒渣谷糠，代指粗劣的食物。】;有国强者或并群小以臣诸侯【有：句首语气助词，无义。群小，众多的小国。臣诸侯：使诸侯臣服、称臣。】，而弱国或绝祀而灭世【绝祀：断绝祭祀，即亡国。灭世：灭于世，即从世界上消亡。】。 所以百姓中富有的人累积了数以亿计的财产，而贫穷的人连糟糠都吃不饱；大国和强国兼并了弱小的国家，迫使他们称臣服从，而弱小的诸侯国有的甚至断绝了祖宗的祭祀而亡国。 以至于秦【以：而。至于：到。】，卒并海内【卒：终于。】。虞、夏之币【夏：夏朝。】，金为三品【三品：三种。】：或黄，或白，或赤【黄：黄金。白：白银。赤：赤铜。】;或钱，或布，或刀，或龟贝。 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秦代，终于统一了天下。虞舜和夏朝以来的货币，金属分为三个等级，有黄金、白银、红铜；此外还有钱、布币、刀币、龟甲、贝壳。 及至秦，中一国之币为(三)〔二〕等【中(zong)一国之币：统一全国的货币。中，合，犹言统一。】，黄金以溢名【溢：通“镒”，古代黄金的重量单位，一镒二十两(一说二十四两)。名：(重量单位)名称。】，为上币;铜钱识曰半两【识(zhi)：标记，这里指铜钱上表示面额的文字。】，重如其文，为下币。 到了秦代，统一规定全国的货币分为两个等级，黄金以镒作为单位，是一等货币；铜钱上标记了“半两”的字样，铜钱的重量和铜钱上的标记相符，是二等货币。 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器饰宝藏(zang)：器物装饰物宝物。】，不为币。然各随时而轻重无常【轻重：贵贱。】。 珠玉、龟贝、银锡之类的东西，只作为器物的装饰用品，或作为收藏品，不作为货币使用。尽管如此，各种货币随着市场行情的变化，其价格起伏不定。 于是外攘夷狄【攘：排斥。夷狄：东南方和北方民族，如东夷、西南夷、匈奴。】，内兴功业【兴：建立。功业：功勋事业。】，海内之士力耕不足粮饷【士：男子。】，女子纺绩不足衣服【纺绩：纺织。】。 那时对外征伐夷狄，国内兴建各种工程，天下的男人都努力耕作还不能满足粮食的供给，女人纺线织布还不能满足衣服的需求。 古者尝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上【古者：古代的人。尝：曾经。奉：供奉。】，犹自以为不足也。无异故云【无异故：没有别的原因。异，别的。】，事势之流【事势：事物发展趋势。流：流动，变化。】，相激使然【激：阻遏。】，曷足怪焉【曷：何。】? 古时候曾经竭尽天下的物资钱财来供奉统治者，但统治者还认为不够享用。没有别的原因，事物的发展和形势的变化互相影响导致了这样的局面，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段意】：司马迁这段话的要点有三：一、概述货币经济的发展，说明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的，总有它发生发展和衰亡的过程。二、简述货币的历史演变。三、批评汉武帝外攘夷狄内兴功业劳民伤财。 是时山东被河灾【山东：地区名，指崤山、函谷关以东地区。河：黄河。】，及岁不登数年【岁：年成，年景。不登：庄稼无收成。登，庄稼成熟。】，人或相食【或：有人。】，方一二千里。天子怜之，诏曰： 这时候崤山以东地区遭受黄河水害，一连好几年都没有收成，饥荒导致出现人吃人的现象，而这种情形在纵横一二千里范围内都有发生。天子很怜惜他们，下达诏令说： “江南火耕水耨【火耕水耨(nou)：一种原始的耕种方法。用火烧掉杂草，然后下水种稻。杂草长出来后，除去杂草，再往田里灌水。耨，除草。】，令饥民得流就食江淮间【流：迁移。就食江淮间：到长江淮河地区谋生。就食，外出谋生。】，欲留【留：留下。】，(之)〔留〕处【留处：留下居住。处，居住。】。”遣使冠盖相属于道【相属(zhu)：相连。属，连接。】，护之，下巴蜀粟以振之【下：发给。】。 “江南一带火烧野草种田，水灌田地耕作，准许饥民到江淮一带就地取食谋生，想留在那里的人，可以在那里定居。”并派遣使者往来护送迁徙的饥民，运来巴蜀的粮食用以赈济他们。 【段意】：山东地区遭水灾，数年没有收成，人相食。迁移灾民到长江淮河地区，调运巴蜀地区的粮食救济灾民。 其明年【明年：元鼎四年(前113年)。】，天子始巡郡国【巡：巡视，巡察。】。东度河，河东守不意行至【河东守：河东郡的太守。不意：没有料到。行：巡视。】，不辨【不辨(ban)：没有备办迎接圣驾的事宜。辨，办理(这个意义后来写作“辦”，简化为“办”)。】，自杀。 第二年，天子开始巡视各个郡国。东行渡过黄河，河东郡守没有预料到天子会突然到来，来不及办好接待事务，于是畏罪自杀了。 行西逾陇【逾：越过。陇：山名，在今甘肃、陕西交界处。】，陇西守以行往卒【以：因。往卒(cu)：到得突然。往，到。卒，通“猝”，突然。】，天子从官不得食，陇西守自杀。于是上北出萧关【萧关：关名，故址在今宁夏固原县东南。古时为关中通往塞北的交通要道。】，从数万骑【从：随从。骑(ji)：骑兵。】，猎新秦中【猎：打猎。】，以勒边兵而归【勒：整饬，统帅。】。 西行越过陇山，陇西太守因为天子来得突然，仓促之间来不及供应天子随从官员的伙食，陇西太守也自杀了。于是天子北出萧关，跟随的随从有几万骑兵，在新秦中射猎，以此检阅边防军队，之后回到长安。 新秦中或千里无亭徼【亭徼(jiao)：边境上的防御工事。】，于是诛北地太守以下，而令民得畜牧边县，官假马母【假：借。马母：母马。】，三岁而归【归：归还。】，及息什一【息什一：每十匹母马偿还十一匹，以一匹作利息。】，以除告缗【以：以及，连词。除告缗：免除告缗令，即对在边境从事畜牧的人免收财产税。】，用充仞新秦中【充仞：充实。】。 新秦中的一些地段千里之内没有设防御工事，因此把北地太守以下官吏全部杀了，而且下令百姓可以在边境地带放牧牲畜，政府提供母马，三年以后归还，十匹母马收取一匹马驹的利息，因此废除了告缗令充实了新秦中地区。 【段意】：汉武帝巡视郡国，河东、陇西太守因未办好供应而自杀。武帝巡视新秦中，下令百姓在边境地区从事畜牧业，由官府借给母马，并免除牧民的财产税。 既得宝鼎【得宝鼎：汉武帝元鼎四年在汾阴(今山西万荣西南宝鼎)修建后土祠，挖土得鼎，献给武帝，因鼎特大，故尊为宝鼎。】，立后土、太一祠【后土：土神。太一：天神。】，公卿议封禅事【封禅：帝王到泰山祭天地的大典。】，而天下郡国皆豫治道桥【豫：预先。】，缮故宫，及当驰道县【驰道：专供皇帝驰行的道路。】，县治官储【官储：官府储备的物资。这里主要指膳食等物资。】，设供具【供具：酒食用的器皿等物。】，而望以待幸【幸：皇帝亲临。】。 天子获得宝鼎之后，设立了后土祠、太一祠，公卿们商议封禅的事，因而天下各郡国都在预先修桥铺路，修缮原有的宫殿，那些天子要路过的县，都在准备官库，加紧贮藏官府需用的物资，设置供应天子使用的器具，盼望和等候着天子驾临。 【段意】：汉武帝打算举行封禅典礼，郡国及沿途各县都纷纷作接待的准备，等待天子驾临。 其明年【其明年：元鼎五年(前112年)。】，南越反，西羌侵边为桀【桀：凶暴。】。于是天子为山东不赡，赦天下，因南方楼船卒二十馀万人击南越【因：利用。】，数万人发三河以西骑击西羌【三河：汉代称河东、河内、河南三郡为三河。】，又数万人度河筑令居【令居：郡名，今甘肃永登县一带。】。 第二年，南越反叛，西羌侵犯边境为虐。皇上因为崤山以东地区受灾而收成不好，就赦免了天下的囚犯，凭借二十多万南方楼船军队攻打南越，又从三河发动几万骑兵向西攻打西羌，又派出数万人渡过黄河修建令居城。 初置张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开田官【开：开设。田官：官署名，汉武帝始设。边境郡主管屯田垦殖的机构。】，斥塞卒六十万人戍田之【斥塞卒：戍守边塞的士卒。斥，巡察。】。中国缮道馈粮【中国：国中。】，远者三千，近者千馀里，皆仰给大农。 这一年又开始设置张掖郡和酒泉郡，而在上郡、朔方、西河、河西等地设立田官，在这里戍守负责侦察警戒的斥塞卒六十万人一边驻守，一边种田。中原地区则修筑道路用来运输军需粮饷，运输路程远的有三千里，近的一千多里，全都仰仗大农供给。 边兵不足，乃发武库工官兵器以赡之【武库工官：执金吾(掌管京师治安)属官有武库令，主管收藏兵器，下设工官，主管铸造兵器。】。车骑马乏绝，县官钱少，买马难得，乃著令【著令：制订法令。】，令封君以下至三百石以上吏，以差出牝马天下亭【差：等级。牝(pin)马：母马。】，亭有畜牸马【牸马：母马。】，岁课息【岁课息：每年征收利息(以马作为利息)。】。 边境武器装备缺乏，就发动武库工官打造兵器用来满足那里的需要。战车和骑兵用的马缺乏，国家钱少，买马困难，于是发布命令，规定从封君以下到三百石以上的官吏，按等级缴纳不同数量的母马到各地的乡亭去饲养，使每个乡亭都畜养母马，每年都要考察母马繁育、生息的情况。 【段意】：讨伐反叛的南越和侵边的西羌。建令居城，设张掖、酒泉郡。驻六十万军队在北方边境戍苏兼种田。制订一项法令，令封君以下至三百石以上俸禄官吏按等级出母马给全国各亭，政府每年向亭征收一定数额的马作为利息。 齐相卜式上书曰：“臣闻主忧臣辱。南越反，臣愿父子与齐习船者往死之【习船者：熟悉行船的人。】。”天子下诏曰： 齐王的相国卜式给天子上奏说：“我听说天子有忧虑就是臣子的耻辱。如今南越反叛，我希望我们父子和齐地熟习驾船的人去战场上与南越决一死战。”天子下诏令说： “卜式虽躬耕牧【躬耕牧：亲自耕种放牧。】，不以为利【不以为利：不把耕牧作为自己的私利。】，有馀辄助县官之用【助：资助。用：费用。】。今天下不幸有急【急：紧急的事情，此指战争。】，而式奋愿父子死之【奋：振奋，振作。死之：为之献身。】，虽未战，可谓义形于内【义形于内：忠君报国的正义之情从内心里表现出来。】。赐爵关内侯【关内侯：旧二十级爵的第十九级，封侯爵，但无封邑。】，金六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天下莫应【莫应：没有人响应。】。 “卜式虽然是一个从事农牧的人，不用此谋私利，有剩余的钱财就献出来帮助国家。现在天下不幸有危急的事发生，而卜式自告奋勇，父子自愿去决一死战，虽然没有参加战斗，心中的忠诚已经表现出来了。因此赏赐给他关内侯的爵位，黄金六十斤，农田十顷。”此事布告全国，但国内没有人响应。 列侯以百数【列侯：旧二十级爵的最高一级，有封邑，并有权征收封邑的租税。】，皆莫求从军击羌、越。至酎【酎(zhou)：醇酒，正月作，八月成，用来祭祀宗庙。至酎，指到了用酎酒祭祀宗庙的时候。】，少府省金【省金：审察列侯所缴纳的助祭黄金。汉代皇帝酎祭时，列侯须贡金助祭，助金的多少以封地的户口计算，千口纳金四两，交掌管皇帝私人财物的少府审视。】，而列侯坐酎金失侯者百馀人【坐酎金失侯：犯助祭金轻重或成色不合格罪而失掉列侯爵位。】。乃拜式为御史大夫。 诸侯多得要数以百计，没有一人要求参军攻打西羌、南越。等到九月朝廷祭祀宗庙、诸侯按封地人口献金助祭时，少府检查诸侯进献的金子的成色，列侯由于进献的金子的分量不足而被剥夺爵位的有一百多人。于是任命卜式为御史大夫。 式既在位，见郡国多不便县官作盐铁【不便：不以为便，不认为……合适。】，铁器苦恶【苦恶：不好，粗劣。】，贾贵【贾(jia)：通“价”。】，或强令民卖买之。而船有算【船有算：船有税，即船五丈以上交一百二十钱的税(一算)。】，商者少，物贵，乃因孔仅言船算事【因：利用，通过。】。上由是不悦卜式【由是：从此。悦：喜欢，满意。】。 卜式在任职期间，发现郡国多数人不赞同国家经营盐铁，铁器的质量不好，而且价格很高，有的甚至强制命令百姓购买。因为船有算赋，用船运货的商人很少，物价昂贵，于是通过孔仅上书反映船征收算赋的事。天子因此对卜式很不满意。 【段意】：记卜式得宠和失宠以及武帝惩罚列侯。 卜式愿父子从军为讨伐南越而献身，武帝大加赏赐，将卜式的事迹向全国宣布，并重用卜式为御史大夫。后因卜式对盐铁官营和船收税持不同意见，武帝开始不满意卜式。列侯因不愿从军讨伐羌、越，武帝以助祭金不合格削去一百多列侯的爵位。 汉连兵三岁【连兵：连续出兵。三岁：三年，指元鼎五年(前112年)“赦天下囚，因南方楼船卒二十余万人击南越”，元鼎六年发卒十万击西羌，元封元年(前110年)东越降汉。】，诛羌【诛：灭。】，灭南越。番禺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番(pan)禺：县名，今广东广州市。初郡：新设置的郡。十七：十七郡，包括元鼎六年平定南越后设置的南海(今广州市)、苍梧(今广西梧州市)、郁林(今广西桂平西)、合浦(今广东合浦东北)、交趾(今越南河内西北)、九真(今越南北部清化、河静、义安一带)、日南(今越南广治省广治河与甘露河合流处)、珠崖(今广东琼山东南)、儋耳(今广东儋县西北)九郡，平定西南夷设置武都(今甘肃西河西南)、牂柯(今贵州贵阳附近，一说在贵州凯里西北)、越巂(xi)(今四川西昌东南)、沈犁(今四川汉源东北)、汶山(今四川茂汶北)五郡，以及犍为(今贵州遵义西)、零陵(今广西全州西南)、益州(今云南晋宁东)三郡，共计十七郡。】，且以其故俗治【且：暂且。故俗：原有习惯风俗。】，毋赋税。 汉朝连续三年出兵，终于镇压了西羌，灭亡了南越，从番禺以西到蜀地南部一带初步设置了十七个新郡，并且按照那里原有的风俗加以治理，不征收赋税。 南阳、汉中以往郡【以往：以南。】，各以地比给初郡吏卒奉食币物【地比：地区附近。比，近。给：供给。奉：俸禄。币物：钱财。】，传车马被具【传(zhuan)车马：传车传马，古时供驿站使用的车马。被具：驾车乘马的器具。】。 南阳到汉中以南的各郡，各自根据地理位置，就近承担与其毗邻的新郡官吏士卒的俸禄、粮食、钱物，以及驿传车马用具和被物器具等。 而初郡时时小反，杀吏，汉发南方吏卒往诛之，间岁万馀人【间岁：隔一年。】，费皆仰给大农。大农以均输调盐铁助赋【以均输调盐铁助赋：由均输官协调各地盐铁的运销，所得盈利补助国家的赋税收入。】，故能赡之【赡：供给，供应。】。然兵所过县，为以訾给毋乏而已【訾(zi)：通“资”，钱财。给：供给。毋乏：不缺乏。】，不敢言擅赋法矣【不敢言擅赋法：不能说擅自定赋税办法(而拒不供给)】。 而新郡还时常有小规模的反叛，诛杀政府官吏，汉朝调发南方的官吏兵卒前往镇压反叛，一两年的时间内就动用了一万多人，耗费都依靠大农供给。大农根据均输法调整盐铁收入补贴赋税收入，所以还能负担得起这笔费用。然而军队所经过的各县，只能根据需要使供给达到不缺少的程度罢了，再也谈不上说是按照常规税法办事了。 【段意】：汉朝连续三年出兵诛羌、灭越，新设置十七郡，并免除新郡的赋税。初置郡常有小规模的叛乱，皆予以平息。军费物资由大农和军队所过县供给。 其明年，元封元年，卜式贬秩为太子太傅【贬秩：降职。】。而桑弘羊为治粟都尉【治粟都尉：官名，掌管大司农事。】，领大农【领：主管，总管。】，尽代仅管天下盐铁【尽代仅：完全代替孔仅。】。弘羊以诸官各自市【各自市：各自做买卖。】，相与争，物故腾跃，而天下赋输或不偿其僦费【赋：田地税。输：运送。僦(jiu)费：运输费。僦，雇(车运送)。】， 第二年，是元封元年（前110年），卜式被降职为太子太傅。而桑弘羊被提升为治粟都尉，主管大农事务，完全取代孔仅管理天下盐铁。桑弘羊认为：由于诸多官府各自买卖，互相竞争，抢购囤积，所以物价涨落很快，导致有些地方用于缴纳赋税的实物还不够用来支付运输的费用， 乃请置大农部丞数十人【大农部丞：官名，西汉武帝设置，属大农令，主管郡国的均输、盐铁。】，分部主郡国。各往往县置均输盐铁官【往往：处处。】，令远方各以其物贵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物贵：指货物价高。转贩：转运贩卖。为赋：作为交纳的(实物)赋税。】，而相灌输【灌输：相互输送，如水之灌注，即流通。】。 于是奏请设置大农部丞官数十人，分别主管各郡国的大农事务，大多数县往往又各自设置了均输官和盐铁官，命令远方各地的地方官，用当地所出产丰饶的土特产品折抵所要征收的赋税，而这些土特产品的价格要像商人那样按贵时的价格，而由政府互相补充转运。 置平准于京师【平准：西汉政府的经济政策之一。在京师设立平准机构，置平准令一人，属大司农，掌管政府控制的物资。平准令通过各地的均输官，利用充足的货源，贱则买，贵则卖，以调节市场物价，起到平抑物价的作用。】，都受天下委输【都受天下委输：总受全国各地运至京师的货物。都，总。委，积聚，指各郡国积聚的货物。】。召工官治车诸器【工官：官署名，主管制造兵器、日用器物和手工艺品等。西汉工官隶属于少府，在部分郡县设置。车诸器：车和各种有关运输的器物。】，皆仰给大农。大农之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笼：独揽。】，贵即卖之，贱则买之。 在京城设置平准机构，统一管理由各地运来京城的物资。召集工官制造车辆和运输器具，所需费用都由大农供给。大农所属的各官署完全掌握了天下的主要物资，在价格高时卖出，在价格低时买进。 如此，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牟：谋取。反本：回归农业。本，指农业。】，则反本，而万物不得腾踊【腾踊：喻涨价。】。故抑天下物【抑天下物：抑制、控制全国物价。】，名曰“平准”。 这样，富商大贾就无法从中牟取暴利了，这样就促使很多人重新从事农业生产，而所有的商品的价格就不会忽涨忽跌了。由于抑制了天下物价，所以称之为“平准”。 天子以为然【以为然：认为对，认为正确。】，许之【许之：批准桑弘羊的平准均输主张。】。于是天子北至朔方，东到太山【太山：即今山东泰山。】，巡海上【巡海上：视察沿海。】，并北边以归【并(bang)：通“傍”，靠着，沿着。】。所过赏赐【所过：所经过的地方。】，用帛百馀万匹，钱金以巨万计，皆取足大农。 天子认为这很有道理，准许推行“平准法”。于是天子巡视天下，向北到了朔方，向东到了泰山，又巡行海上以及北方边境以后才回到京城。所过之处都有赏赐，用去帛一百多万匹，钱币、黄金的数目要以亿来计算，这些全部由大农供给。 弘羊又请令吏得入粟补官，及罪人赎罪。令民能入粟甘泉各有差，以复终身【甘泉：甘泉仓。差：等级。复终身：免除终身的徭役。】，不告缗【不告缗：不受告缗法令的惩处，即可以不交纳财产税。】。 桑弘羊又奏请允许吏可以通过捐献粮食补官，而犯了罪的人可以交纳粮食赎罪。下令百姓可以通过把粮食缴纳给甘泉宫，按照缴纳的等级的不同免除赋税徭役，以致终身免除徭役，不再征收财产税，不再搞告缗运动。 他郡各输急处【他郡各输急处：甘泉附近以外的郡交纳粮食的人把粮食运送到急需的地方。】，而诸农各致粟【诸农：指水衡、少府、太仆、大农设置的农官。致：获得，收获。】，山东漕益岁六百万石【益：增加。岁：每年。】。 其他郡县的百姓各自运粮到急需的地方，而各处的农官也纷纷送来粮食，崤山以东漕运来的粮食增加到每年六百万石。一岁之中，太仓、甘泉仓满，边馀谷【边馀谷：边境地区有富余的粮食。】。 诸物均输帛五百万匹【诸物均输帛五百万匹：各种货物通过均输官运销获利相当于帛五百万匹。帛，丝织品。】。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益赋：增加赋税。】。于是弘羊赐爵左庶长【左庶长：二十等爵位的第十级。】，黄金再百斤焉【再百斤：又赏赐一百斤。】。 一年当中，太仓、甘泉宫的粮仓就堆满了。边境有了剩余的粮食和其他物资，按均输法折为五百万匹帛。不向老百姓增加赋税，而天下就富饶起来了。于是赏赐给桑弘羊左庶长的爵位和二百斤黄金。 【段意】：汉武帝任命桑弘羊为治粟都尉，主管大司农的工作，代替了孔仅管理全国的盐铁。桑弘羊实施了几项经济政策：一、平准、均输政策。在京师设平准令，在县设均输官，掌物全国货物，平衡物价。二、入粟补官政策。官吏向朝廷交纳粮食，可以升迁官职。三、入粟赎罪政策。即罪人向官府交纳粮食，可以免、减罪。四、入粟免役、免税政策。老百姓向甘泉仓交纳粮食，可以免除徭役和缗钱税。实行这些政策，使大司农费用、粮食充裕，桑弘羊也因此大受赏赐。 是岁小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县官当食租衣税而已【县官：指朝廷的官吏。食租衣税：意为衣食都依靠租税收入。食，吃。衣，穿。】，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坐市在集市上做买卖。列肆：开设商店。】，贩物求利。亨弘羊【亨(peng)：通“烹”，煮。】，天乃雨。” 这一年有轻微的旱灾，天子下令官员求雨，卜式建议说：“国家官吏应当靠租赋税收来维持开销，而现在桑弘羊让官吏在集市里做生意，买卖货物谋求利润。只要把桑弘羊煮杀了，天就会下雨。” 【段意】：卜式借皇上令百官求雨的机会残害桑弘羊。 太史公曰【太史公：司马迁任汉武帝太史令，自称太史公。下面的话是司马迁总结性的概括和评议。】：农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龟贝金钱刀布之币兴焉【龟：龟甲。贝：贝壳。金：指黄金、白银、赤铜。刀：形状似刀的刀布。布：布币。币：货币。兴：产生。】。所从来久远【所从来：由来，产生以来。】，自高辛氏之前尚矣【高辛氏：古史传说中炎黄部落联盟首领，姬姓，名喾，亦称帝喾，号高辛氏。尚：久远。】，靡得而记云【靡得而记云：没有得到记载。靡，不，没有。云，语气助词。】。 太史公说：农工商之间互相贸易的道路沟通以后，就有龟、贝、金、钱、刀、布等各种货币产生了。这种现象的历史已经很久远了，自高辛氏以前，由于年代太远，无法得到资料加以记述。 故《书》道唐虞之际【《书》：《尚书》。唐虞：唐尧与虞舜。】，《诗》述殷周之世【《诗》：《诗经》。】，安宁则长庠序【长(zhang)：崇尚。庠(xiang)序：学校。】，先本绌末【先本：把农业放在最前面，即优先发展农业。绌末：排斥工商业。绌(chu)，通“黜”，贬低，排斥。】，以礼义防于利【于：取。利：赢利。】。事变多故而亦反是【事变多故：事物发展变化多患难。而：则，就。亦：总。反是：反此，即与此相反。】。 所以《书》记载最早的是唐尧、虞舜时期的事，《诗》叙述殷、周时期的事，世道安定、国家太平就重视学校教育，推崇农业生产，而抑制商业活动，用礼义防止人们一心逐利；但如果世道变乱，国家不得安宁，情况就会向相反的方向发展了。 是以物盛则衰【是以：因此。物盛：事物发展到顶点。衰：衰落。】，时极而转【时极而转：时代到了极点就会转变。极：达到极点。】，一质一文【质：质朴。文：文采。】，终始之变也【终：终结。始：开始。这句是说，一事物终结了，另一事物又开始了。】。 事物发展到兴盛的顶点以后就会走向衰败，衰败到最低限度就会转变，一个时期风气质朴，一个时期风气奢华，始终循环变化着。 《禹贡》九州【《禹贡》：《尚书》中的一篇，记九州土地、物产及贡赋。九州：《禹贡》篇所记的大禹治水后的行政区划，九州包括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各因其土地所宜【因：根据。所宜，所适宜种植的。】，人民所多少而纳职焉【所多少：所有的多少。纳职：交纳贡品。职：贡品。】。汤、武承弊易变【汤：商汤，商朝的建立者。武：周武王，西周的建立者。承弊：承接弊病。易变：加以改变。】，使民不倦【不倦：不疲劳，谓负担不重。】，各兢兢所以为治【各兢兢所以为治：他们小心谨慎，以此来治理国家。所以，以此来。为治，作为治理(国家的方法)。】，而稍陵迟衰微【而：但是。稍陵迟：渐渐衰颓。】。 《禹贡》记载的九州，各自根据那里土地所适宜的出产、百姓收入的多少来确定要缴纳的贡赋。商汤和周武王承接了末世的凋敝局面，因而进行了变革，使百姓不致疲弊困乏，各自兢兢业业，致力于使国家得治之道，但还是逐渐地显示出衰落微弱的局势。 齐桓公用管仲之谋【齐桓公：春秋时齐国的国君。管仲：春秋时杰出的政治家，被齐桓公任用为卿，辅佐齐桓公进行改革很有成效。】，通轻重之权【通：实行。轻重：关于调节商品、货币流通和控制物价的理论。这一理论在《管子·轻重》篇中作了集中、详尽的论述。权：平衡。】，徼山海之业【徼(yao)：通“邀”，求取。业：产业。】，以朝诸侯【朝诸侯：使诸侯来朝见。】，用区区之齐显成霸名【用：以，凭。区区：小小。显成霸名：显扬、成就了霸主的名声。】。魏用李克【李克：即李悝(kui)，曾任魏国君主魏文侯相。】，尽地力【尽地力：充分利用土地的生产潜力。李悝提倡精耕细作，奖励开荒，并实行平籴法，使魏国富强起来。】，为强君。 齐桓公采用管仲的策略，由国家平抑物价，开发山林和海泽的资源物产，因而变得国势富强，使得诸侯前来朝拜，凭借小小的齐国，却显赫地取得霸主的名声。魏国任用李悝，充分开发土地效力，使魏文侯成为强大的君主。 自是之后，天下争于战国，贵诈力而贱仁义【贵诈力：崇尚欺诈和武力。】，先富有而后推让【推让：谦让。】。 从这以后，天下进入纷争的战国时期，互相争斗，崇尚阴谋武力而轻视仁义道德，认为要先考虑富有然后才能讲究谦让。 故庶人之富者或累巨万，而贫者或不厌糟糠【不厌糟糠：连粗劣的食物也吃不饱。厌，足，饱。糟糠，酒渣谷糠，代指粗劣的食物。】;有国强者或并群小以臣诸侯【有：句首语气助词，无义。群小，众多的小国。臣诸侯：使诸侯臣服、称臣。】，而弱国或绝祀而灭世【绝祀：断绝祭祀，即亡国。灭世：灭于世，即从世界上消亡。】。 所以百姓中富有的人累积了数以亿计的财产，而贫穷的人连糟糠都吃不饱；大国和强国兼并了弱小的国家，迫使他们称臣服从，而弱小的诸侯国有的甚至断绝了祖宗的祭祀而亡国。 以至于秦【以：而。至于：到。】，卒并海内【卒：终于。】。虞、夏之币【夏：夏朝。】，金为三品【三品：三种。】：或黄，或白，或赤【黄：黄金。白：白银。赤：赤铜。】;或钱，或布，或刀，或龟贝。 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秦代，终于统一了天下。虞舜和夏朝以来的货币，金属分为三个等级，有黄金、白银、红铜；此外还有钱、布币、刀币、龟甲、贝壳。 及至秦，中一国之币为(三)〔二〕等【中(zong)一国之币：统一全国的货币。中，合，犹言统一。】，黄金以溢名【溢：通“镒”，古代黄金的重量单位，一镒二十两(一说二十四两)。名：(重量单位)名称。】，为上币;铜钱识曰半两【识(zhi)：标记，这里指铜钱上表示面额的文字。】，重如其文，为下币。 到了秦代，统一规定全国的货币分为两个等级，黄金以镒作为单位，是一等货币；铜钱上标记了“半两”的字样，铜钱的重量和铜钱上的标记相符，是二等货币。 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器饰宝藏(zang)：器物装饰物宝物。】，不为币。然各随时而轻重无常【轻重：贵贱。】。 珠玉、龟贝、银锡之类的东西，只作为器物的装饰用品，或作为收藏品，不作为货币使用。尽管如此，各种货币随着市场行情的变化，其价格起伏不定。 于是外攘夷狄【攘：排斥。夷狄：东南方和北方民族，如东夷、西南夷、匈奴。】，内兴功业【兴：建立。功业：功勋事业。】，海内之士力耕不足粮饷【士：男子。】，女子纺绩不足衣服【纺绩：纺织。】。 那时对外征伐夷狄，国内兴建各种工程，天下的男人都努力耕作还不能满足粮食的供给，女人纺线织布还不能满足衣服的需求。 古者尝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上【古者：古代的人。尝：曾经。奉：供奉。】，犹自以为不足也。无异故云【无异故：没有别的原因。异，别的。】，事势之流【事势：事物发展趋势。流：流动，变化。】，相激使然【激：阻遏。】，曷足怪焉【曷：何。】? 古时候曾经竭尽天下的物资钱财来供奉统治者，但统治者还认为不够享用。没有别的原因，事物的发展和形势的变化互相影响导致了这样的局面，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段意】：司马迁这段话的要点有三：一、概述货币经济的发展，说明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的，总有它发生发展和衰亡的过程。二、简述货币的历史演变。三、批评汉武帝外攘夷狄内兴功业劳民伤财。 是时山东被河菑，及岁不登数年，人或相食，方一二千里。天子怜之，诏曰“江南火耕水耨，令饥民得流就食江淮间，欲留，留处”遣使冠盖相属於道，护之，下巴蜀粟以振之。 其明年，天子始巡郡国。东度河，河东守不意行至，不辨，自杀。行西逾陇，陇西守以行往卒，天子从官不得食，陇西守自杀。於是上北出萧关，从数万骑，猎新秦中，以勒边兵而归。新秦中或千里无亭徼，於是诛北地太守以下，而令民得畜牧边县，官假马母，三岁而归，及息什一，以除告缗，用充仞新秦中。 既得宝鼎，立后土、太一祠，公卿议封禅事，而天下郡国皆豫治道桥，缮故宫，及当驰道县，县治官储，设供具，而望以待幸。 其明年，南越反，西羌侵边为桀。於是天子为山东不赡，赦天下囚，因南方楼船卒二十馀万人击南越，数万人发三河以西骑击西羌，又数万人度河筑令居。初置张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开田官，斥塞卒六十万人戍田之。中国缮道饣鬼粮，远者三千，近者千馀里，皆仰给大农。边兵不足，乃发武库工官兵器以赡之。车骑马乏绝，县官钱少，买马难得，乃著令，令封君以下至三百石以上吏，以差出牝马天下亭，亭有畜牸马，岁课息。 齐相卜式上书曰“臣闻主忧臣辱。南越反，臣愿父子与齐习船者往死之”天子下诏曰“卜式虽躬耕牧，不以为利，有馀辄助县官之用。今天下不幸有急，而式奋愿父子死之，虽未战，可谓义形於内。赐爵关内侯，金六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天下莫应。列侯以百数，皆莫求从军击羌、越。至酎，少府省金，而列侯坐酎金失侯者百馀人。乃拜式为御史大夫。 式既在位，见郡国多不便县官作盐铁，铁器苦恶，贾贵，或彊令民卖买之。而船有算，商者少，物贵，乃因孔仅言船算事。上由是不悦卜式。 汉连兵三岁，诛羌，灭南越，番禺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毋赋税。南阳、汉中以往郡，各以地比给初郡吏卒奉食币物，传车马被具。而初郡时时小反，杀吏，汉发南方吏卒往诛之，间岁万馀人，费皆仰给大农。大农以均输调盐铁助赋，故能赡之。然兵所过县，为以訾给毋乏而已，不敢言擅赋法矣。 其明年，元封元年，卜式贬秩为太子太傅。而桑弘羊为治粟都尉，领大农，尽代仅筦天下盐铁。弘羊以诸官各自巿，相与争，物故腾跃，而天下赋输或不偿其僦费，乃请置大农部丞数十人，分部主郡国，各往往县置均输盐铁官，令远方各以其物贵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而相灌输。置平准于京师，都受天下委输。召工官治车诸器，皆仰给大农。大农之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贵即卖之，贱则买之。如此，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则反本，而万物不得腾踊。故抑天下物，名曰“平准”。天子以为然，许之。於是天子北至朔方，东到太山，巡海上，并北边以归。所过赏赐，用帛百馀万匹，钱金以巨万计，皆取足大农。 弘羊又请令吏得入粟补官，及罪人赎罪。令民能入粟甘泉各有差，以复终身，不告缗。他郡各输急处，而诸农各致粟，山东漕益岁六百万石。一岁之中，太仓、甘泉仓满。边馀谷诸物均输帛五百万匹。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於是弘羊赐爵左庶长，黄金再百斤焉。 是岁小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县官当食租衣税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贩物求利。亨弘羊，天乃雨” 太史公曰：农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龟贝金钱刀布之币兴焉。所从来久远，自高辛氏之前尚矣，靡得而记云。故书道唐虞之际，诗述殷周之世，安宁则长庠序，先本绌末，以礼义防于利。事变多故而亦反是。是以物盛则衰，时极而转，一质一文，终始之变也。禹贡九州，各因其土地所宜，人民所多少而纳职焉。汤武承弊易变，使民不倦，各兢兢所以为治，而稍陵迟衰微。齐桓公用管仲之谋，通轻重之权，徼山海之业，以朝诸侯，用区区之齐显成霸名。魏用李克，尽地力，为彊君。自是以后，天下争於战国，贵诈力而贱仁义，先富有而后推让。故庶人之富者或累巨万，而贫者或不厌糟糠。有国彊者或并群小以臣诸侯，而弱国或绝祀而灭世。以至於秦，卒并海内。虞夏之币，金为三品，或黄，或白，或赤。或钱，或布，或刀，或龟贝。及至秦，中一国之币为二等，黄金以溢名，为上币。铜钱识曰半两，重如其文，为下币。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然各随时而轻重无常。於是外攘夷狄，内兴功业，海内之士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绩不足衣服。古者尝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上，犹自以为不足也。无异故云，事势之流，相激使然，曷足怪焉。 这时候崤山以东地区遭受黄河水害，一连好几年都没有收成，饥荒导致出现人吃人的现象，而这种情形在纵横一二千里范围内都有发生。天子很怜惜他们，下达诏令说：“江南一带火烧野草种田，水灌田地耕作，准许饥民到江淮一带就地取食谋生，想留在那里的人，可以在那里定居。”并派遣使者往来护送迁徙的饥民，运来巴蜀的粮食用以赈济他们。 第二年，天子开始巡视各个郡国。东行渡过黄河，河东郡守没有预料到天子会突然到来，来不及办好接待事务，于是畏罪自杀了。西行越过陇山，陇西太守因为天子来得突然，仓促之间来不及供应天子随从官员的伙食，陇西太守也自杀了。于是天子北出萧关，跟随的随从有几万骑兵，在新秦中射猎，以此检阅边防军队，之后回到长安。新秦中的一些地段千里之内没有设防御工事，因此把北地太守以下官吏全部杀了，而且下令百姓可以在边境地带放牧牲畜，政府提供母马，三年以后归还，十匹母马收取一匹马驹的利息，因此废除了告缗令充实了新秦中地区。 天子获得宝鼎之后，设立了后土祠、太一祠，公卿们商议封禅的事，因而天下各郡国都在预先修桥铺路，修缮原有的宫殿，那些天子要路过的县，都在准备官库，加紧贮藏官府需用的物资，设置供应天子使用的器具，盼望和等候着天子驾临。 第二年，南越反叛，西羌侵犯边境为虐。皇上因为崤山以东地区受灾而收成不好，就赦免了天下的囚犯，凭借二十多万南方楼船军队攻打南越，又从三河发动几万骑兵向西攻打西羌，又派出数万人渡过黄河修建令居城。这一年又开始设置张掖郡和酒泉郡，而在上郡、朔方、西河、河西等地设立田官，在这里戍守负责侦察警戒的斥塞卒六十万人一边驻守，一边种田。中原地区则修筑道路用来运输军需粮饷，运输路程远的有三千里，近的一千多里，全都仰仗大农供给。边境武器装备缺乏，就发动武库工官打造兵器用来满足那里的需要。战车和骑兵用的马缺乏，国家钱少，买马困难，于是发布命令，规定从封君以下到三百石以上的官吏，按等级缴纳不同数量的母马到各地的乡亭去饲养，使每个乡亭都畜养母马，每年都要考察母马繁育、生息的情况。 齐王的相国卜式给天子上奏说：“我听说天子有忧虑就是臣子的耻辱。如今南越反叛，我希望我们父子和齐地熟习驾船的人去战场上与南越决一死战。”天子下诏令说：“卜式虽然是一个从事农牧的人，不用此谋私利，有剩余的钱财就献出来帮助国家。现在天下不幸有危急的事发生，而卜式自告奋勇，父子自愿去决一死战，虽然没有参加战斗，心中的忠诚已经表现出来了。因此赏赐给他关内侯的爵位，黄金六十斤，农田十顷。”此事布告全国，但国内没有人响应。诸侯多得要数以百计，没有一人要求参军攻打西羌、南越。等到九月朝廷祭祀宗庙、诸侯按封地人口献金助祭时，少府检查诸侯进献的金子的成色，列侯由于进献的金子的分量不足而被剥夺爵位的有一百多人。于是任命卜式为御史大夫。 卜式在任职期间，发现郡国多数人不赞同国家经营盐铁，铁器的质量不好，而且价格很高，有的甚至强制命令百姓购买。因为船有算赋，用船运货的商人很少，物价昂贵，于是通过孔仅上书反映船征收算赋的事。天子因此对卜式很不满意。 汉朝连续三年出兵，终于镇压了西羌，灭亡了南越，从番禺以西到蜀地南部一带初步设置了十七个新郡，并且按照那里原有的风俗加以治理，不征收赋税。南阳到汉中以南的各郡，各自根据地理位置，就近承担与其毗邻的新郡官吏士卒的俸禄、粮食、钱物，以及驿传车马用具和被物器具等。而新郡还时常有小规模的反叛，诛杀政府官吏，汉朝调发南方的官吏兵卒前往镇压反叛，一两年的时间内就动用了一万多人，耗费都依靠大农供给。大农根据均输法调整盐铁收入补贴赋税收入，所以还能负担得起这笔费用。然而军队所经过的各县，只能根据需要使供给达到不缺少的程度罢了，再也谈不上说是按照常规税法办事了。 第二年，是元封元年（前110年），卜式被降职为太子太傅。而桑弘羊被提升为治粟都尉，主管大农事务，完全取代孔仅管理天下盐铁。桑弘羊认为：由于诸多官府各自买卖，互相竞争，抢购囤积，所以物价涨落很快，导致有些地方用于缴纳赋税的实物还不够用来支付运输的费用，于是奏请设置大农部丞官数十人，分别主管各郡国的大农事务，大多数县往往又各自设置了均输官和盐铁官，命令远方各地的地方官，用当地所出产丰饶的土特产品折抵所要征收的赋税，而这些土特产品的价格要像商人那样按贵时的价格，而由政府互相补充转运。在京城设置平准机构，统一管理由各地运来京城的物资。召集工官制造车辆和运输器具，所需费用都由大农供给。大农所属的各官署完全掌握了天下的主要物资，在价格高时卖出，在价格低时买进。这样，富商大贾就无法从中牟取暴利了，这样就促使很多人重新从事农业生产，而所有的商品的价格就不会忽涨忽跌了。由于抑制了天下物价，所以称之为“平准”。天子认为这很有道理，准许推行“平准法”。于是天子巡视天下，向北到了朔方，向东到了泰山，又巡行海上以及北方边境以后才回到京城。所过之处都有赏赐，用去帛一百多万匹，钱币、黄金的数目要以亿来计算，这些全部由大农供给。 桑弘羊又奏请允许吏可以通过捐献粮食补官，而犯了罪的人可以交纳粮食赎罪。下令百姓可以通过把粮食缴纳给甘泉宫，按照缴纳的等级的不同免除赋税徭役，以致终身免除徭役，不再征收财产税，不再搞告缗运动。其他郡县的百姓各自运粮到急需的地方，而各处的农官也纷纷送来粮食，崤山以东漕运来的粮食增加到每年六百万石。一年当中，太仓、甘泉宫的粮仓就堆满了。边境有了剩余的粮食和其他物资，按均输法折为五百万匹帛。不向老百姓增加赋税，而天下就富饶起来了。于是赏赐给桑弘羊左庶长的爵位和二百斤黄金。 这一年有轻微的旱灾，天子下令官员求雨，卜式建议说：“国家官吏应当靠租赋税收来维持开销，而现在桑弘羊让官吏在集市里做生意，买卖货物谋求利润。只要把桑弘羊煮杀了，天就会下雨。” 太史公说：农工商之间互相贸易的道路沟通以后，就有龟、贝、金、钱、刀、布等各种货币产生了。这种现象的历史已经很久远了，自高辛氏以前，由于年代太远，无法得到资料加以记述。所以《书》记载最早的是唐尧、虞舜时期的事，《诗》叙述殷、周时期的事，世道安定、国家太平就重视学校教育，推崇农业生产，而抑制商业活动，用礼义防止人们一心逐利；但如果世道变乱，国家不得安宁，情况就会向相反的方向发展了。事物发展到兴盛的顶点以后就会走向衰败，衰败到最低限度就会转变，一个时期风气质朴，一个时期风气奢华，始终循环变化着。《禹贡》记载的九州，各自根据那里土地所适宜的出产、百姓收入的多少来确定要缴纳的贡赋。商汤和周武王承接了末世的凋敝局面，因而进行了变革，使百姓不致疲弊困乏，各自兢兢业业，致力于使国家得治之道，但还是逐渐地显示出衰落微弱的局势。齐桓公采用管仲的策略，由国家平抑物价，开发山林和海泽的资源物产，因而变得国势富强，使得诸侯前来朝拜，凭借小小的齐国，却显赫地取得霸主的名声。魏国任用李悝，充分开发土地效力，使魏文侯成为强大的君主。从这以后，天下进入纷争的战国时期，互相争斗，崇尚阴谋武力而轻视仁义道德，认为要先考虑富有然后才能讲究谦让。所以百姓中富有的人累积了数以亿计的财产，而贫穷的人连糟糠都吃不饱；大国和强国兼并了弱小的国家，迫使他们称臣服从，而弱小的诸侯国有的甚至断绝了祖宗的祭祀而亡国。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秦代，终于统一了天下。虞舜和夏朝以来的货币，金属分为三个等级，有黄金、白银、红铜；此外还有钱、布币、刀币、龟甲、贝壳。到了秦代，统一规定全国的货币分为两个等级，黄金以镒作为单位，是一等货币；铜钱上标记了“半两”的字样，铜钱的重量和铜钱上的标记相符，是二等货币。珠玉、龟贝、银锡之类的东西，只作为器物的装饰用品，或作为收藏品，不作为货币使用。尽管如此，各种货币随着市场行情的变化，其价格起伏不定。那时对外征伐夷狄，国内兴建各种工程，天下的男人都努力耕作还不能满足粮食的供给，女人纺线织布还不能满足衣服的需求。古时候曾经竭尽天下的物资钱财来供奉统治者，但统治者还认为不够享用。没有别的原因，事物的发展和形势的变化互相影响导致了这样的局面，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
|
|
来自： fuhaizhenren > 《品读史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