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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种天下：一只鸡蛋与一筐鸡蛋 比较一下上面三种用法的天下，很容易发现，从第一种用法，到第三种用法，天下的范围逐步扩大，结构也趋于复杂。 范围最小，结构最简单的是天下Z的政治共同体，它不包含其政治边界之外的其它共同体，甚至与之处于战争状态，尽管这些共同体与它属于相同的族群或相同的文明，像上面提到的北魏，西与同族（鲜卑）的“天下”吐谷浑对立，南与同文明的“天下”南齐交战。这种单一政治结构的天下，可以称之为“一元天下”。这种天下版图如果大到囊括九州，便是“一统一元天下”，比如秦、汉、隋、唐、元、明、清等；如果小到只能覆盖一两个，三四个州，便是“一块一元天下”，比如战国七雄，三国魏蜀吴，东西晋，五胡十六国，南北朝，五代十国，北南宋等。 比一元天下大的，是天下W，文明共同体。如果把一元天下比作蛋黄，天下W就是鸡蛋，是蛋黄+蛋白。当蛋黄是一统一元天下时，它相当于“九州”，蛋白相当于“四海”。当蛋黄是一块一元天下时，它相当于被打碎的蛋黄中的一块，蛋白相当于四海+X，X是除自己这块天下之外的九州剩余部分。蛋黄是天下W的内天下，蛋白是天下W的外天下。可见，天下W是由内天下的政治共同体，与外天下的文明共同体构成的。因此，我将天下W称为“二元天下”。当二元天下的内天下是一统天下时，就是“一统二元天下”；当二元天下的内天下是一块天下时，便是“一块二元天下”。三国时期的魏、蜀、吴各自都是典型的一块二元天下。对于曹魏而言，自己是蛋黄，蛋白是X+四海。这里的X等于2，蜀国和吴国。X各国是“统一”的对象，四海各国却是招抚的对象。前者要被纳入政治共同体，后者自愿加入文明共同体。魏明帝景初二年（公元238年），正月，派司马懿征辽东，六月，接受日本国女王俾弥呼使臣的进献，封其为“亲魏倭王”，还赏赐给女王许多好东西，其中最重要的，是百面铜镜，成为日后天照大神的道具。这时候的“四海”外圈，已经越过日本海。并不是魏国比前朝更强大了，是三国时的华夏二元天下影响力更大了。 前面提到，在天下W，也就是二元天下里，文明主权高于政治主权。任何一个“一块天下”，一旦它的核心文明主权被确认，它便拥有兼并其它“块天下”的文明优势。核心文明主权要具备什么样的认证资格呢？第一要“正统”。你如果是前一统天下王朝的继承人，比如三国时的蜀国，因为其奠基者刘备号称“刘皇叔”，蜀国就具有了正统资格，经典史籍里被称为“蜀汉”或“后汉”，入正史；魏吴二国，入附史，《纲鉴易知录》就是这么做的，蜀国史命名为“后汉纪”，魏吴史则写作“附魏吴二僭国”。第二要“正宗”。称帝的人越靠近龙脉或越是华夏子孙越正宗，越接近蛮族越不正宗。为了夺取正宗，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禁胡服，学汉话，通婚姻，改姓氏，改拓跋为元姓，还举国学，并宣告拓跋鲜卑先祖出自黄帝。第三要“主流”。你的那块天下，必须是华夏文明的干流流域，比如南宋，虽然偏居江南，但却是那个时代的文明核心所在，文明之河已从黄河流域移至长江流域。第四要“中枢”。你统治的区域，最好是九州的中心地带，你的京都如果不在华夏民族历史上的地理枢纽地带，至少你的版图要覆盖它。北魏太和十七年（公元493年），孝文帝拓跋宏以伐南齐为假动作，要将都城从平城（大同）迁往洛阳，心里想的大概就是这件事，高丽国听说了，都遣使来朝献。 虽说文明主权具有统一九州全境的最高合法性，但要完成它，还需要点力气。刘备之后的刘禅有气无力，北魏拓跋宏之后的几代皇帝一个比一个差劲，南宋嘛，更是越来越萎靡，像抽了鸦片似的，最终都被更彪悍的“块天下”所吞并。在冷兵器和专制君主时代，文明，很容易成为软骨剂和宫斗散。 最大的天下，当然是天下M，人类命运共同体。以中国为圆心的同心圆世界——天下M1，基本上就是葛兆光所说的乌托邦想象，过去没有过，将来也不会有。但天下M2，与华夏文明并存的多文明世界，确是真实的存在。一个二元天下是一只鸡蛋，蛋黄是核心国家，蛋白是同盟国家，比如西方文明共同体，如今的蛋黄是美国，蛋白是北约国家。天下M2就是一筐鸡蛋。这只筐里有多少只鸡蛋呢？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说曾经有23只，美国国际政治学家亨廷顿说，曾经有12只，臭掉了7只，只剩下5只大的。这5只大鸡蛋是中国文明、日本文明、印度文明、伊斯兰文明和西方文明（本文作者注：如果将中国文明与日本文明合并成东亚文明，其实只有4只）。此外，还有3只小鸡蛋，东正教文明（基督教文明子文明）、拉丁美洲文明（西方文明子文明）和非洲文明。5大3小，一共8只。 这一筐8只鸡蛋的天下M2，可称为“多元天下”。说它是个命运共同体，有宏观和微观两个描述层次。就宏观而言，要担心的问题是：装着这8只鸡蛋的筐子会起火烧掉吗，会温度上升，让筐子里的鸡蛋都变臭吗？等等。关心地球上的生存环境和气候问题，其实关心的就是整个人类的共同命运，与鸡蛋大小，土鸡蛋还是洋鸡蛋，黑鸡蛋还是白鸡蛋，都没有关系。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中国老祖宗早就这种风雨同舟的共同命运感。就微观而言，就是把地球上的每个人类个体，甚至每个生物，都看成与自己是一体的，都是上天的造物，都具有同等的生存权。 1，参阅【英】哈.麦金德：《历史的地理枢纽》，中文版，商务印书馆，1985年，北京；2，参阅刘从德、吴晓波：《不变的公式？——哈尔福德.麦金德对“心脏地带”理论的三次论证》，[M]，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40（5）：52—56. 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第四组：“性”。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8月。 赵汀阳：“在天下/帝国的纯粹理论上，天子享有天下，所谓’君天下’或天下’莫非王土’，尽管实际上从来没有一个帝国拥有过整个世界，但’天下/帝国’是个理论，在理论上则完全可以设想天下一家的帝国。天子以天下为家，因此产生’无外’原则。”引自其《天下体系：世界制度哲学导论》，第51页，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4月，南京。 参见【晋】陈寿《三国志》魏书第三十卷，乌丸鲜卑东夷传，第511页，中华书局版，2006年9月第1版，北京。 参见【清】吴乘权《纲鉴易知录》（上），卷36，齐记，附北魏，中华书局版，第505—507页。2009年4月版，北京。 【北魏】魏收：《魏书.高祖纪第七下》，中华书局版，第172—173页，1974年6月版，北京。 参阅【英】阿诺尔德.汤因比（Arnold Joseph Toynbee,1889.4—1975.10）《历史研究（1927—1961）》，中文节印本，上卷，第42—43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1986年第4次印刷。 参阅【美】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P. Huntington,1927—2008）：《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中文版第28—33页，新华出版社，2002年版，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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