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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庆章:大 学 里 的 考 试

 故人旧事2020 2022-07-31 发布于重庆

破冰.我们的1978

         大 学 里 的 考 试

               ——兼怀先生与同学

                      文/汤庆章

应同学们之邀,也受他们感染,我写了78年的高考经历——《我是“非法”大学生》。高考是我初中缀学后相隔17年的第一次考试,录取到校后,考试就成了必不可少的学校的生活内容了。关于考试的许多小事情,当年的认真劲,现在看来真有点可笑。今天记录几则,表达我对大学生活的纪念,以及对先生和同学们的怀念。
——考试试题
大学考试分开卷考试与闭卷考试,计分也是两种,一是按考试分数计分,另一种以及格或不及格划分。有些同学喜欢计较分数,这容易理解,考试其实就是比较和竞争。我因是带薪学生,不存在毕业时的分配竞争,年纪大了,也不可能与勤奋用功的年轻同学相比较,因此,对考试分数并不计较,但为了虚荣和面子,也努力争取考高分。

后排右二为作者

考试试题有简单的也有复杂的,难度不一,终归是必须经过的关口,同学们还是高度重视。今天翻到了记不清是二年级或者三年级《中文系七八级古典文学期末考试题单》,可见一斑:
1、默写《项羽本纪》中项王与乌江亭长对话。(30%)
2、指出李斯《谏逐客书》一文的论点论据和文章的风格特点,或指出班固是用什么标准“传”民族英雄苏武的?( 15%);
3、“古诗十九首”大约产生于什么年代?又旧题“苏李诗”一般认为并非李陵苏武所作,为什么?( 15%)
4、简释下列几个名物专称:尺素书、倭堕髻、二千石、良家子、乐府。(20%)
5、翻译下列句子:居数日、我承其敞、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蔡为人在下中、蹈其背以出血、采诗夜诵、但坐观罗敷、玉衡指孟冬、手爪不相如、且为客豪。(20%)
今天叫我作答,绝对不及格。
大学里的考试,一般还是以思考题为主,这对我们年龄大的同学就有利了,如果死记硬背,可能大都难以毕业。比如:
公共政治课《中共党史》就以简述题(40%)和论述题“一九四二年延安整风运动为什么要以反对主观主义为中心内容?有何现实意义”?(30%
另如《哲学》试题:
——为什么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怎样认识无产阶级领袖在历史上的作用?
——运用可能性和现实性关系的原理,分析怎样才能加快实现我国四个现代化?
事隔多年,这些试题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忘记得干干净净,一丝印象都没有。坦率的说,真不知道这样的学习有多大意义。

作者(左二)和同学看望秦效侃先生和师母

除闭卷考试外,另有开卷考试,主要是以选修课为主。所谓开卷,即可以在考场上携带书籍笔记等参考资料,或者先把题稿拟好,考试时再抄录在试卷上。
我的选修课是曹慕凡先生的《杜诗选读》,曹先生是我社青朋友李建军的舅舅介绍的。他舅舅是西师五十年代的毕业生,是曹先生的学生,师生皆为右派,是他给我讲了曹先生许多悲惨遭遇。先生被打成右派后,生活拮据,曹先生以瘦弱之躯,替人挑煤炭从北碚街上挑到学校,有近三公里的路途,每担煤100斤,可挣0.15元,以补贴家用。曹先生在文革中被批斗,红卫兵用铜皮扣打伤了眼睛,晚年近瞎。进校后我最先去拜访曹先生,第一年暑假在渝中区图书馆帮他誊清他的第一本专著《杜诗杂说》,先生还在序言中对阮世辉、李诚和我表示了感谢。
开卷考试是写篇论文“读杜一得”。我写了——“由《归去来兮辞》和《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所想到的——论陶杜诗的异同”。那时不知天高地厚,洋洋洒洒数千言,龙飞凤舞,字迹了草,稿隔又小,极难辨识。但老先生满纸朱批,一丝不苟。例如,我把杜甫远祖杜预,写成“杜豫”。先生即旁注曰:“预、豫虽通,仍以从史传为好”。其它错字别字,先生都用红笔更正,不遗其漏。我今亦古稀之年,翻出旧稿,老眼昏花,几乎不辨一字。想当年曹先生眼病近瞎,昏灯黑火,老花镜加放大镜的阅此陋文,真是为难老先生了,思之惭愧!
在老师家中背诵古文,也是一种考试。每到期末傍晚,秦效侃先生的楼下,总有三二个学生转悠,抓紧复习即将背诵的文章,然后上楼,坐下,开始诵读。秦先生眯着眼,头朝天,靠着椅背,似睡非睡的静听。有同学以为睡着了,趁机跳过一些段落,不料秦先生特别警醒,立即打断:“错了,错了”,只能重来。
 

大学时和同学留影,右二为作者

秦先生对我们年纪大的同学,还是网开一面。特别是师母,非常贤惠,也同情学生的苦读。于是许多同学成群结队的去先生家,秦先生忙不过来,就请师母帮忙检查背诵,大多数同学因此轻松过关。
秦先生天生富家子弟,政治上平反后生活优渥精致,烟酒茶最是高档,当年的《大重九》烟火不断,我与张俊德常趁背诵之机,经常自行取用,先生不以为怪。
秦先生家学渊远,高才早发,1964年“四清”是被发派到他老家岳池农村劳动14年。这十四年,不准看书写字,他到西师任课时,已经53岁了。第一次给我们上课,朴实的面貌与专县口腔,同学们对这乡村学究还不以为然。当“他那飘逸俊俏的板书,松壑壁立,满壁云烟”(王康语)时,乱乱哄哄的同学们立即安静下来,目不斜视,全神贯注,认真听讲。秦师也夸下海口,“有问必答”!为此我真去请教过,刚把古文的意思说出,他头一扬,马上就把原文背诵出来。现在仔细算起来,秦师这代学者,早在30岁以前,就完成了他们的学术积累。而我呢,31岁才开始念大学,对这批老先生,只得高山仰止,望洋兴叹。
前年同学们去见秦先生的时候,秦先生当着王能国说,汤庆章是“帽顶”,是“提头的”,要把同学们带动起来。先生临终之托,铭记在心,虽然我不堪此任,幸好有李季、罗永纲、李丽雅等年青同学担纲,我将尽力配合而为,组织同学们聚会。
 
——我的考试。
由于我很少上课,到了期末考试怎么办呢?幸好当年是一周考两科。因此,每科考试就有三四天的间隔时间。我就抓紧这个空档,借阅郑泽黎同学的笔记本来复习。郑泽黎资阳人,曾经参加过全国青少年体操比赛获得优秀成绩。每次上体育课,他在单杠、双杠上“打翻翻”,身轻如燕,翻滚如履平地。常常让同学尤其是小女生们傻痴痴的看得发呆。据说体育系曾经叫他转系去搞体育,他拒绝了,坚持留在中文系。在中文系,他也是最用功的学生之一,拗口的《楚辞离骚》倒背如流,至今都还能背诵古文诗词上千篇。他读书不仅勤奋而且精细,笔记本详细周密,每次课后都要重新整理。(据说有更精细的同学,还记下了课堂上每次的掌声和笑声)。因为我要复习,郑泽黎断然地把他的笔记本撕为两半,他先复习前半段,我看后半段,然后交换,我再看前半段。在他的无私帮助下,我大学的课目都考过关了。郑泽黎同学在重庆青年经济干部管理学院以教授资格退休。
——考试作弊
我生性不喜欢比较和竞争,对考试也有反感,所以对考试从不严肃,能作弊就作弊,能偷看就偷看,过关就行。
因此,每次考试我都要找优秀的同学紧邻,便于偷看。同一学习小组的方俐、鱼雷两个小姑娘是应届毕业生,当年只有16岁,是我年龄的一半。她们刻苦认真,善于记忆,因此她们的试卷经常是我的抄袭对象。
 

鱼雷年仅16岁,他父亲是成都七中的资深教师。文革中她才七岁,亲眼目睹了母亲在家中上吊自杀,她说她没哭。鱼雷聪颖倔强,是西师“普通人文学社”的积极分子,现居美国。
方俐也是应届毕业生,比鱼雷略大点吧。方俐的五官并不漂亮,但是组合在一起,无论是身材气度,却是一个纯正美人。毕业后有些交往,拙著《返道而行》是她丈夫冯建华帮忙在重庆出版社公开出版。当年的小姑娘方俐仍在重庆党政机关任上,已是厅级官员了。
每逢重要考试时,同寝室的学霸朱英贵对我帮助最多。朱英贵是三班一组的学习组长,有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以高分成绩录取到西师。老朱为人谦和有礼,各科成绩都特别优秀,特别擅长语言文字学。我的《现代汉语》是老朱用简洁清晰的图示让我弄懂了的。考试时我有机会就坐在他周边,抄袭他的标准答案。老朱在成都大学退休,仍然笔耕不缀,其求知本末,探寻源流的《汉字探微》和《对联例话》,必将大行于世。我期待着。
——补考记趣
大学里面好像没有补考,但也有例外。
大学里面上课相对比较自由,许多课可去可不去,也可去其他系蹭课,只是学知识,不参加考试。于是,有不喜欢的科目或者老师,许多同学们就逃课,致使课堂上稀稀拉拉,缺乏气氛。《**学》就是如此,我就很少去甚至可以说基本上没去过。由于上课的同学少,授课老师很生气,就用补考来惩戒学生。但她不认识同学们,名字与形象对不上号,于是随机抽了几个同学来补考,我同寝室的饶泉伟同学不幸被选中。饶泉伟是内江人,敦厚朴实,助人为乐,经常手提四五个开水瓶帮寝室同学带回。他写得一手好钢笔字,因此帮同学复写了不少语文资料,当然也包括台湾校园歌曲,与我同年龄的张俊德,在杏园寝室照着歌谱大声歌唱。饶泉伟学习努力,又遵章守纪,从不缺课。饶泉伟垂头丧气地去老师家里,老师见是他,大吃一惊,问道:“怎么会是你”?老师本来是想惩处不来上课的学生,没想到抽中了每次上课都端坐前排,常常帮老师擦黑板,送开水的他。当然他的补考轻松过关了,但让老饶一个假期都惦念着这个科目的补考,很是不爽。
——考试改革
大学前两年的考试环境宽松,完全没有考场纪律。因此可以肆无忌惮地考试作弊,我由此而得的高分也引得有些刻苦用功同学的不满。到了第三年,开始严肃考风考纪,一人一张课桌。此举特别受到刻苦用功同学的欢迎,我这个既不上课又要得高分的考试成绩,同学们早就有意见。仁寿唐建新学习扎实,又较真,与朱英贵在做学问上特别投缘。由于他知识面广,经常在寝室与同学争得面红耳赤。
新的考试改革措施出台,“唐胖”每次从教室自习回来,都要兴高采烈地在我面前唱歌,具体的歌名和歌词记不清了,意思是我舞弊得来的高分可能要露馅了。那幸灾乐祸的神态,至今音容宛在。他等着看我的笑话,我也不以为意。等到第二学期开学公布成绩,我仍然高分,那歌声就此断绝。唐建新后闯深圳,成为全国闻名的中学语文教学的专家。
相对于有些小同学,如我的上辅宜宾张进熙,还有应届生李志平,他们学习最大的困难是不认识繁体字,读不懂文献古籍,确实让他们在古文课堂上费劲。与他们相比较,毕竟我还是有点博闻强记的功夫。每个科目,我从一无所知到在同学间“有问必答”,(常常在宿舍借用秦效侃先生语调侃)只需要两三天的复习时间。其实在考试时我特别认真,每道题目都认真作答。而王康同学每个科目都是最早交卷,成为了中文系78级的特殊风景。
我却异其趣,最晚交卷,多一点思考和修改的时间。(有次考试,我足足写了四个小时)。但考试结束,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所以我理解王康最厌恶考试,他说考试是让学生难受也让老师难堪的无聊制度。学生考不好,作为老师,脸上也无光彩,所以他每次考试都想尽快逃离考场。他毕业分配重庆八中教语文,他就不搞这类闭卷考试,而学生们的语文成绩,却在全市高中学生中名列前茅。
我毕业时总成绩单发下来,计算了一下,四年大学居然平均分数91分、单科成绩都在80分以上。若没有郑泽黎的笔记本的归纳整理,没有与同学们交流辩难,没有众老师的宽容理解,我这大学真不知道怎么能够读毕业?
 

作者近照及简介:
汤庆章,祖籍安徽巢县,世居重庆渝中。生于小康之家,长于穷困之时。年十四辍学,干零活摆地摊挣钱糊口;二十岁上班,进工厂当工人娶妻带娃。学木匠十年,不会修理桌椅;读大学四载,只忆逃课归家。喜新知仍爱旧学,好读书不求甚解。承传统行走中国,粗具东方精神;慕新潮环游世界,略知西洋思想。书到用时方恨少,结交胜己获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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