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散文 || 生命之树

 燕鼎文化 2022-08-01 发布于北京
三月里,最后一片积雪融化了,轻轻地融入大地。灰白色的雾气笼罩在村庄周围,远处谁家的狗吠传了过来,沉闷而忧郁。
“起来了,九儿,该走着啦。”爷爷站在我家院子里叫我。他要带我去赶集卖树秧子。
以前爷爷每次带我去赶集,我都会特别兴奋。因为每次赶集,爷爷都会买上几个火烧夹肉,然后去永济堂大药房,大药房掌柜的是爷爷的磕头兄弟,和我家同姓也姓孙。我喊他大爷爷。药房后边儿是大爷爷的起居室,房子很大,一张红油油的大八仙桌,几把刻了花纹的硬木椅子,笑呵呵的大爷爷在桌子上沏了一壶浓茶,屁股还没坐稳,我的两个火烧加肉已经吃完了。捧起爷爷递过来的热茶。喝一口,哇!笑的肚子里都能开了花。

爷爷一边儿喝茶,一边儿和大爷爷聊天。聊的什么我一点儿都不关心,我只对大爷爷的药房感兴趣,一排排白色的大柜子,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小抽屉,一股股难闻的中药味儿。
吃好了玩够了,爷爷会带我去澡堂子泡澡,澡堂子里热气腾腾的,烟雾弥漫,爷爷拉着我的手穿过一排排湿漉漉的长凳子,在一个看不清水模样的池子边儿坐下来。
水很烫,我的脚丫子刚下去就忍不住缩了回来,,爷爷却呼啦一下把整个身子埋进了水里,嘴里还大声的说:“哈哈,真过瘾。”
这次爷爷带我去赶集,多了一个任务。就是要把挖出来的槐树秧子拿到集市上去卖。
爷爷的树秧子就是我家果园四周的洋槐树。本来,爷爷在果园四周栽了洋槐树是为了阻挡人和牲畜进园子,没成想,这洋槐树繁殖力极强,每年都会在园子里窜出好多的小树苗子,聪明的爷爷一拍脑门,想出了好主意。卖树苗子。
于是,每年的春天,爷爷就会挖了一捆捆的树秧子,扛到集市上卖。也能换回十几块钱哪。这在六七十年代,可是个不小的收入。
爷爷给自己捆了二十几颗的大捆,给我的是象征性的三四颗小秧子。爷爷说:“让你扛几棵是让你知道人活着要劳动,从小要明白,你出了力才会有收成。你自己肩膀上的几棵树秧子,别人家买回去几年几十年后就会成为栋梁。咱哪?卖了就能换回两块钱,两块钱你可以买自己想吃的,想玩儿的东西,你也可以存起来等有用时再拿出来花。”
不知道是爷爷当年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我骨血里就流淌了爷爷的传承,一直到今天,我看到小树苗还会爱不释手,情有独钟。


我和爷爷在早晨的大雾里磕磕绊绊走了十几里路,太阳终于在树梢上冒了出来,田地里的麦苗一点点露了出来,嫩绿的麦苗上,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在朝霞的映衬下闪闪发光。我故意离开土路,跑进麦田,两只脚交替着踩在麦苗上,让露珠打湿我的鞋子。这时候,渐渐散开的晨雾里,弯弯曲曲的乡道上,三三两两的人逶迤而来,集市,终于到了。
爷爷喜欢栽树,他把一块园子做成田字型。因为他有四个儿子,他把每个格子里栽了杏树,桃树,梨树。每个格子里的果树品种都不相同。这样,四个儿子家的果树都不会重复,而且成熟的时间也不一样。这样,儿子们各家就会优势互补,果实成熟后也不会扎堆上市。这些果树在人们生活最困难的五六十年代,为我们整个家族度过艰难的日子做出了贡献。因为我们每家的果树都会给家里换来或多或少的收入。就连村里的乡亲们也在饿的走不动步时,来园子里摘些果子吃。听村里老人们说:六零年的春天,村里大食堂揭不开锅了,村里几百口人都饿了肚子。地里的野菜刚露头就被人们挖光了,艰难的日子熬到了五月,我爷爷的果园里几十棵树上的五月鲜桃子快熟了,肥大的桃子红红的嘴儿。人们说:老孙家挨不了饿啦,他家桃子能救命。
这天早晨,爷爷打开了果园的大门,请乡亲们来果园摘桃子,没多有多少,好歹每家能分点儿。
那一天,村里每家都吃上了甜甜的桃子。一篮子桃子,或许只有十几二十个,但在那个年代,却是最宝贵的珍稀佳肴,直到多年以后爷爷去世,村里还有人在念叨着爷爷当年的善举。
从这点儿看,我爷爷的远见卓识就已经让五里八乡的人们佩服。


除了栽树,爷爷还有一手绝活,那就是嫁接。无论是走亲访友,还是赶集上店,爷爷的眼睛就像是装了“雷达”,谁家有特殊的甜桃蜜杏儿,谁家有了稀罕的果儿,爷爷都会千方百计找到人家,磨破了嘴皮跟人家讨几支树穗儿,(树枝顶端的枝条)然后嫁接到我们的园子里。求人家的树穗儿,有的人家好说话,几句好话,一袋旱烟,主人就会答应,甚至还会帮你搬来梯子。有的人家可就不那么好说话啦。一次和爷爷去二十里外一个镇子赶庙会,爷爷看上了路边儿一家园子里的树穗儿。那是一棵桃树,粗壮结实的树干,半间房子大的树冠,树枝上挂满了一个个又圆又扁的桃子。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桃子,爷爷说他听说过,但也是头一回看见真的。爷爷说:这应该是蟠桃,西游记里王母娘娘家就有这种蟠桃园,还在天上开蟠桃会哪。没想到,咱这辈子还真能看到它。
爷爷两眼放光,紧盯着桃树去敲开了这家的院门儿。开门的也是一个老头儿,个子不高,穿一身黑色土布裤褂,满脸皱褶里透出狡黠。听说了爷爷的请求,那老头一口回绝:“那可不行,你打听打听,方圆百里,有没有第二棵我这样的桃树?你剪了我的树枝,我的树就会受伤,树受了伤就会生病,树生了病就会死掉,树死了你赔的起呀?”
爷爷不急,笑眯眯地又卷了一支叶子烟,点着了双手递过去说:“老哥哥,你别急,我这不跟你商量吗,你看,我就剪一两穗儿最小的,只当风给刮了去的,不碍事的,我一辈子伺候果树,肯定不让树受伤的。”
老头儿黑了脸就是不答应,我爷爷最后也没了办法。“走吧,上庙去……”说着,爷爷拉着我走出了园子。
一路上爷爷不吭声,路过烧饼夹肉摊儿也没再给我买烧饼,花花绿绿的白沟泥娃娃、泥公鸡、泥老虎不停地在我眼前晃动,我忍不住想摸一摸,但爷爷牵我的手一直不停步。
爷爷的脚步不停,我也只好跟着走,直到走到供销社台阶上。爷爷才站住了脚步,他让我坐台阶等等他,不许乱走,然后就一头扎了进去。爷爷出来时,手里提了两瓶酒,一包猪头肉。我一头雾水,爷爷这是咋啦?爷爷拉起我的手,快步往回走,,回到来时路过的园子,又敲开了黑衣老头家的门。
终于,老头答应了爷爷的请求,等到来年春天,爷爷可以来找他,可以让爷爷剪几枝接穗儿。于是,又过了两年,我家的园子里就有了两颗蟠桃树,树枝上结满了又扁又圆又甜的蟠桃。


爷爷喜欢栽树,还不止是果树。杨树、柳树、榆树,他都喜欢栽。我家门前是一条小河沟,每年春天,爷爷都会在河边儿的土坡上插一行行的柳树,杨树枝条。他先把从大树上砍下来的树枝截成半米长的树棍,然后在河坡上挖出一个个深坑。树棍棍一个个埋进去,用脚把泥土踩实。又用镐头用力砸,一边砸一边嘴里还会嘟囔着:“深埋硬砸,棒槌发芽。”
过不了多久,爷爷栽下的枝条开始发芽,一颗颗嫩绿的枝芽贴着树干冒出来。经过一个春夏,这些枝条就会长成一棵棵小树,在流淌的小河边儿迎风摇曳。
爷爷离开我们已经四十多年了,每年的清明,我都会回老家给爷爷上坟。爷爷的坟地在一片翠绿的田野上,坟头很小,小的几乎看不见。我几次和家里人说,能不能把爷爷的坟头做的大一些,我想给爷爷立一块碑,我想给爷爷的坟前栽两棵树。一颗松树一颗柳树。
家里人说:“还是算了吧,现在爷爷的坟地在人家的承包田里,坟头大了,人家不好种地,留了个小坟头已经是给了咱面子啦。如果再要立碑栽树,人家肯定不会答应的。”


因为后辈的我们大多远离了家乡,爷爷留给我们的果园也早已荒废,只有那些洋槐树还在顽强地生长着,它们有的树干沧桑,枝繁叶茂,有的则是连绵不断地从土地里钻出来。生机勃勃地疯长。园子里那口老井已经坍塌,井边两颗老银杏树还在,粗壮的树干骄傲地指向天空。记得爷爷说过:“银杏树是长寿树,能活好多年,以后我老了没了,你只要看到这棵银杏树,就会想起我。”如今,老屋门前的小河已经干涸。爷爷栽树的影子已经远去,但我的心中永远留着一棵树,一棵生命之树!
(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孙凤春,河北省散文协会会员、河北省民俗文化协会会员、涿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图片来源于网络)

燕鼎文化

北京燕鼎文化传播  涿州作协合办
顾问:凸凹  颖川  袁学骏
总编:刘泽林
执行主编:刘剑新  陈玉泉
副主编:张佃永 黄长江  熔岩
总策划:本土
编辑:釗琋  思文
关注燕鼎文化公众号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