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事情想想也真是好笑。 比方讲,三十年前,全国人民还都在拼命笑话阿拉上海男人怕老婆这件事。 为了满足全国人民的这种需要,央视不惜拿出春节晚会的黄金时间,用小品这种最喜闻乐见的形式,年年当笑话讲。 大家开心啊。 没想到央视也真健忘。 我也弄不懂了,这两年的春晚,又是哪能审片的呢? 小品里的男演员的膝盖像装了弹簧一样,歇不歇朝对老婆大人跪下来。 几乎每只小品都要跪,不厌其烦。 讲,“怕老婆”其实是我大天朝实现城镇化的必经之路,又怕太深奥,侬听不懂。 讲侬“翻脸不认帐”么,侬的辈分又太低了。就像泰森与闪闪红星潘冬子打拳脚,灰孙子级别,打不落手的呀。 不过有一句话,还是要畀了侬的。用上海话讲,叫“现世报”。 当年那些人总还活着吧?他们能亲眼看见这种反转,北方话叫“活见鬼”,上海人讲“现世报”。 讲到“怕老婆”,一定会想到“跪搓板”。 现在“跪搓板”已经是全神州的风俗了。 不过,我觉得,这句话最早很可能是吴语。 这种所谓的风俗,恐怕也是从江南传开的吧。 我知道,江南女子有点小脾气,甚至有点小小的“撮掐”心思。 比方讲,扚人、拗人是有的。 不过,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叫自家官人跪汏衣裳的“搓板”,一楞一楞的,想想也老痛。 我觉着大多数江南女子,毕竟不是粗坯,恐怕是做大不出来的。 所以,我一直怀疑“跪搓板”的讲法之不确。 我最早看到丈夫给妻子下跪,还不是在戏剧舞台上,而是在众多的明清小说话本里。 丈夫做了不当之事,妻子再委屈,在公婆面前众人面前还是给足伊面子的。 不过,侬夜里也当伊“唔介事”,就想爬到床上来,就没吤便当了。 老早的床是“拔步床”,又叫“八步床”,不但上头有顶架,四面有围栏,前面还有踏板呢。 而且,进了床帏,已是两人世界,属于私密之地了。侬还有啥不好讲,还有啥讲不清爽的? 正因为“床头吵架床尾和”,所以床头床尾侬侪覅去,就在这踏板上讲讲清爽。 毕竟不是北方的炕,一家门脱光,只有一只被头筒,迓也迓不忒。 官人假使识相,认错了,就在踏板上小小地跪一跪,消消娘子的气嘛。如此,才能像平常一样上床敦伦。 很多明清小说里,都有这样类似的情节。 所以我怀疑,“跪搓板”恐怕是“跪踏板”的讹读。 必须讲,这是一个讲吴语读吴音才能会意的窍坎。 因为只有在吴音里,搓(ca)、踏(ta)才是同韵的,才有可能讹读。 假使是国语发音,搓,音cuo,根本无法引起联想。 再讲另外一点怀疑。 也只有家里睏得起“拔步床”的人家,才能比较早就有了夫妻互谅,且自行解决。板凳搁铺板的人家,也暂时先搁在一边,不讨论。 老实讲,即便到了21世纪,夫妻之间能做到吵相骂不过夜,依然需要双方的知书达礼,才能像张智霖与袁咏仪那样。 而且,这一点,依然不是大多数当下的夫妻做得到的。否则,客厅里的沙发派啥用场? 另外,睏得起“拔步床”的人家,应该不会小。 做娘子的恐怕不会再自己亲自汏衣裳了吧。
尤其是夫妻间突然一语不合的时候。 啥?事先囥好?囥到夜里?先不说娘子的心眼会不会那么小,也不想想,娘姨一旦寻不到了汏衣裳搓板,岂不是穿帮了? 下人不算自家人的哦,那就要家丑外扬了嘛。 刚刚讲过,本来,“跪踏板”,也只是江南女子薄惩官人之举。 这样做,就是不想张扬开去,而是要在两个人之间解决问题的。 所以,到了石库门弄堂里,夫妻既然已经舍得当众高声相骂了,也就用不到什么“搓板”了,菜刀也可以举得起来。 而且,我至今无法相信,在“七十二家房客”的居住环境下,会发生小夫妻两家头吃好夜饭拿帐子门关关好,然后妻子拿出一块汏衣裳搓板,叫男人跪上去的事情么?这也太滑稽了。 明早还要上班的好不好。 而大多数上海人家的夫妻,真正能够独门独户,跪个搓板隔壁邻舍不晓得,恐怕还是本世纪初的事情吧? 那时候,“跪搓板”这句话,已经讲得快要不流行了。 因此,“跪搓板”,从来只是用来“嚇嚇野人头”的吧。 至于后来衍生出来的什么“跪键盘”、“跪遥控器”、“跪榴莲”、“跪仙人掌”等等,更加只是文字游戏而已。 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跪搓板”很可能是“跪踏板”的讹读。 (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