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没能走上神坛的物种 “驴之为物,长得像马,但出身、个性和才干都无法与马相提并论;从进入中原开始,它就被烙上'不堪重用、傲诞意味’。” 古波斯帝国波斯波利斯王宫浮雕 印度使团贡驴 研究表明,驴也是外来户,世界各地的家驴有着共同的祖先,都源于非洲野驴,是唯一在非洲东北部被驯化的大型动物。在公元前5世纪,家驴传入印度河谷,在古波斯帝国波斯波利斯王宫28国职贡图中,就有印度使团贡驴的浮雕。后来,这种没有马英俊挺拔,也不如骡彪悍的物种,经过丝绸之路从中亚传入中国,最初饲养于新疆南部,大规模养驴始于汉代。 古希腊陶器上的驴 家驴传入中国的确切证据在汉武帝时期,一方面来自汉朝与匈奴争夺西域的战利品,另一方面则与粟特商人在丝绸之路南道的贸易活动直接相关。汉代桓宽《盐铁论》记载:“骡驴骆驼,衔尾入塞”,证明西域胡商曾将大量精良畜种贩运到中国,其中就有驴。太初三年(前102年),李广利攻伐大宛,已经能征发“牛十万、马三万匹,驴、橐驼以万数赍粮”,可见驴作为战争储备数量众多。 山东邹县出土虎驴相斗汉画像石 驴体形虽小,但耐力极强且性情温驯, 食性粗、易饲养 ,作为交通工具经济又耐劳,可以骑乘、拉车、驮物、推磨等,倒也深受社会中下各阶层的欢迎。驴子曾在军队运粮方面起到重大作用,在北魏时期,驴与牛、马、骡、驼同样受到重视,其早期官制中还设有专管牛马驴骡饲养事宜的“驾部尚书”。因此,在北魏以及东魏—北齐和西魏—北周的墓葬中,常常可以看到陶塑驴俑的身影。 唐朝时内外征战频繁,马是军用物资需管理严格,非军用同时级别不够的人员不能使用马,因此,在驿站中除了有驿马还有大量的驿驴,用于次要物资的传送和低等人员使用。《唐律疏议》中有大量记载是“驴马”一起,如“府内官马及传送马驴”、“ 水驿有舟。凡传驿马驴,每岁上其死损、肥瘠之数”。当时,一品官员给马八匹、二品马六匹、六匹以下非急事驿站不提供马而是驴;就算是急事也是去时给马,回来骑驴,从属官员一律骑驴。 1956年西安小土门出土唐蓝釉彩陶驴 最终对驴“落井下石”的,是柳宗元先生。那篇大名鼎鼎的寓言,根据国学大师季羡林的研究,很可能受到了外来作品的影响,在梵文本印度寓言集《五卷书》和《嘉言集》里都能找到类似故事。可不管是印度驴,还是黔之驴,都成为“外强中干”的代名词,驴的声誉从此更一落千丈。 《清明上河图》(局部) “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背上,此处何以得之?” 古代大诗人的诗,似乎大多是在驴背上吟出的。 只不过,有些吟得豪迈狂放,有些沉沦悲催。 李太白,作为唐代最牛掰的诗人,虽然胯下骑驴,那也得骑出一派桀骜风流。据说他失意时曾骑驴游华山,县宰认不得他,他也不报姓名,就说了一句:“曾令龙巾拭吐,御手调羹,贵妃捧砚,力士脱靴。天子门前,尚容走马;华阴县里,不得骑驴。”把县宰吓得,“拜谢曰:'不知翰林至此。’白长笑而去。”(《唐才子传》)骑毛驴也如此张狂的,恐怕也就只有他了! 西安东郊十里铺第337号唐墓出土三彩驴 诗圣杜甫,胸怀远大理想、身负绝世才华,却骑着驴从早到晚到处游荡,还到堂孙家蹭饭。“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这驴一骑就是十三年,最落魄的时候只能向邻家借一头,“东家蹇驴许借我,泥滑不敢骑朝天。”一人一驴,尝尽人情冷暖,再没有比一代诗圣更辛酸的。 驴背上的诗人,要说最投入,莫过于贾岛。他早年堕入空门,以隐者自居,还俗后经常“野桥孤店跨驴行”,寻找诗意灵感。他骑在驴上推敲那句“鸟宿池中树,僧推月下门”,两次冲撞京兆尹都浑然不觉,“......又欲作'僧敲’,炼之未定,吟哦引手作推敲之势,傍观亦讶。时韩退之尹京兆,车骑方出,不觉冲至第三节,左右拥到马前,岛具实对,未定推敲,神游象外,不知回避。韩驻久之曰:'敲字佳。’遂并辔归,共论诗道,结为布衣交,遂授以文法,去浮屠,举进士。”(《唐才子传》) 明 徐渭《驴背吟诗图》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这如画的意境里,那驴背上的诗人渐行渐远,消失在千年的迷蒙烟雨中……钱钟书说,驴子仿佛是诗人特有的坐骑;而只有被诗人骑过的驴,在短暂驴生中,才不枉有曾经风雅的记忆。 元 姚廷美《雪上行旅图》 丝绸之路上的“无名英雄” “骆驼载物,更强调精神,全力讴歌对外开拓和向往的心理;而在传世文献中显示,毛驴在漫长的中古丝路贸易长途运输中,担当非常重要的角色。” 在敦煌壁画中,经常可以看到驴的身影,有些在山间从容饮水,有些驮人驮物辛苦劳作,还有些出现在丝路商人的货物运输工具中。古代丝绸之路上,驴在短途运输中的应用率极高,法国学者皮诺曾经对丝路重镇——龟兹国出土的进出关记录做过调查,发现不起眼的驴,才是当时进出龟兹的重要牲口,在很多商队中的数目甚至超过了牛马。在龟兹国文书上,有这两个案例:一个只有3人的小商队,带着15头毛驴进入龟兹国;还有一支主要由女人构成的商队,也是骑着毛驴进龟兹国。 莫高窟第296窟 《福田经变》(局部) 沙武田教授曾经撰文,要给在丝绸之路上任劳任怨的毛驴正名!通过研究敦煌壁画与敦煌吐鲁番文书,他发现丝绸之路上的真正主要运力,不是骆驼也不是马,而是稀松平常的毛驴!12份新疆吐鲁番出土的唐代文书显示,唐代活跃于丝路沿线的胡汉商队,其中可归入运输工具和方式类的有马21匹、牛7头、骡3头、驼5峰,而驴,竟然高达106头。 莫高窟第45窟 《胡商遇盗图》 由于马匹金贵和国家的硬性规定,不仅商人,百姓出行也是大量依靠驴,因此在唐朝“赁驴”是很普遍的。日本僧人记载是“五十文一天”, 《通典》卷7记记录了唐开元间以长安、洛阳为中心的陆路交通情况,有云:“东至宋、汴,西至岐州,夹路列店肆待客,酒馔丰溢。每店皆有驴赁客乘,倏忽数十里,谓之驿驴......” 脑洞大开,如果放在今天,是不是也可以开发一个“滴滴快驴”? 敦煌藏经洞文书里有一篇特别的祭文,是一个唐朝人写给陪伴自己风雨历程的一头毛驴的告别—— “长路漫漫,多亏有你陪我一路前行,但这却让你劳累至此。小童凌晨来报,说你昨夜死了,你这一去,让我悲伤不已。数年来我俩走南闯北,你和我一起担惊受怕,你累得不行却还是带我冒着雨雪前行。今天,你和长凳、缰绳永别了,我看到你的破笼头丢在墙边,淋了风雨,破鞍仍在槽下,难辨形容。你生不逢时来我家中,在家时我没有好好待你,在外面,你却为我日夜兼程。如果你能生在王武子家中,他一定喜欢听你的鸣叫,如果你生在汉灵帝的时代,一定能够成为他心爱的坐骑......” 也有人讨论说,这篇《祭驴文》是作者借悼念驴生感叹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可不管背后的用意如何,文中的情深意重依然让人动容。 S.1477 《祭驴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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