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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孤独”:想要成为人的“非人”和想要成为神的“人”(下) | 宇帆·早茶夜读

 早茶夜读 2022-08-03 发布于北京

 

第1112夜

文  | 宇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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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孤独”:想要成为人的“非人”和想要成为神的“人”

我不懂什么是爱

我可以教你

那感觉像是我全部的生命都在体内沸腾,
从我的嘴里喷涌而出,
那感觉像是我的肺在燃烧,
我的心像铁锤一样砰砰作响,
那感觉像是在这个世界上我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

因为我会深深爱她,为她奉献一切,
让她永远不会想要离开我!

为人类带来光明的火种同样也会导致欲望和罪恶。维克多所在的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工业技术化浪潮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击着整个欧洲,也对人们长期的信仰——宗教与神学——带来巨大的震荡。科学看起来像是无所不能,连生和死也能逆转,还有它无法做到的事情吗?

当我们的科学先驱者维克多从狂热中渐渐醒来,在他即将完成女人形生物的制作前的一个梦里,借死去的弟弟威廉之口,他想到了一个此前从未想过的问题:它们会繁衍吗?这一问如当头一棒,让他从拥有无上权力的快感中抽离,他试图含混过去,可是,“它们还会听你的话吗?”

是啊,苹果被吃掉了,他不再是这俗世唯一的造物主,拥有自由意志的人形生物们还会臣服于他,奉他为主人吗?人形生物的进化已经远超他的想象,它感到孤独,它想要爱,而一旦爱被夺去,它便有毁天灭地的力量。被创造者和造物主在这里构成了一个镜像对照,因基于“我”出发的诉求长期得不到满足,身体异性的被创造者用暴力对人类社会所谓的道德伦理和生命神圣性进行抵抗,逐步走向内心异化;创造者试图利用科学进行反叛,摆脱世俗和社会对他的限定,但对生命缺乏基本的敬畏以致对生命的僭越,最终使他走向另一种扭曲。

它是怪物,它永远也无法成为人;他是人,也永远成不了上帝。无解的矛盾预兆着此后两人纠缠不断的悲剧再也无法结束。他毁了它在世界上唯一的同类,掐灭了它拥有爱的可能性;它占有了他的未婚妻,是示威,也是斩断了他回到世俗世界的机会。

舞台剧与小说的最大的改编之处就在于结局。小说的末尾以人形生物和维克多两人的死亡为终局,而舞台上,这看似不死不休的纠葛似乎也将永远持续下去。北极的荒原上,人形生物摆好刀叉,拿起餐巾,如斗牛士般戏弄着他曾经的主人维克多,为他带上餐巾,而那个曾经高贵绅士的科学家如同动物般趴伏着狼吞虎咽——“儿子变成了父亲,主人变成了奴隶”,一切都颠倒了,到底谁是怪物,谁才是人?而当维克多自白式地说出:“我不懂什么是爱。”人形生物脱口而出:“我可以教你啊。”展现了全剧最荒诞的一幕,却又是生命最深刻的悲剧。

当人形生物以为维克多死去,他抽噎着哭喊道:“我想要的只是你的爱。我本来可以全心全意地爱你。我可怜的创造者。”这个世界上没有接纳它,甚至都不知道它是个什么存在,也没有人知道它从哪里来。它想成为“人”,想要亲情、友情、爱情,想要认同,它甚至羡慕亚当,因为他是上帝创造的完美的生灵,受到创造者的关照。可是同样被创造出来的自己,为什么是如此凄凉,孤立无助?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人能理解它,还有可能会爱它,那么只有维克多,它的“父亲”,它只想要他认同它的身份,肯定它的存在。

我不懂什么是爱。
每一个爱的机会,都被我远远地抛弃。
每一丝人性的温暖,都被我无情地击碎。
我能理解的只有憎恨。
只有你,给了我存在的意义……你必须被摧毁!

在对科学发展的能力抱有幻想的年代,人们同样对科学充满恐惧。维克多摈弃了他作为贵族的责任,及作为儿子、兄长、丈夫的世俗身份,不惜一切代价,对科学主义的狂热追求,甚至否定上帝造人的神学信仰要创造生命的举动,无法被社会所接受,即使是他的亲人。在婚礼上,他向未婚妻伊丽莎白坦言自己创造了生命,创造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伊丽莎白反问道:你想要生命,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生呢?维克多认为自己谈论的是科学,可伊丽莎白指责他说的是傲慢。或许维克多也曾想过回头,在他毁了女人形生物后哭喊着央求父亲销毁他的日记,在他尝试和伊丽莎白坦白时,但就像希望被平等对待却从未成功过的人形生物,维克多踏上的是一条注定不被世人理解的孤寂之路。

被排斥的“非人”和被放逐的人,最终,只有他们可以理解彼此。永恒的追逐,却永远无法给予爱的宿命般的敌人。剧中设置了一个无台词的角色,怀有身孕的原著者玛丽·雪莱,这固然源于小说创作背景,可是否也暗含着作者的生育启示,不被爱与责任呵护的生命创造,终究是一场悲剧。而回到故事的开始、生命之初的哲学命题:“我该往何处去?”他们会往何处去?我们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舞台上的他们没有死亡,没有消逝,永远地走下去,就像生命往复一样。

一些关于观剧感受的碎碎念

舞台剧《弗兰肯斯坦》无疑是一部双男主戏。相比小说以沃尔登、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和人形生物交替使用第一人称叙事,颠覆叙事时间的写法,舞台剧是以传统的线性叙事结构串连了整个故事,尤以人形生物的成长为主线。这种设置也回答了为什么观众在看完任意演员交叉互换角色的多场演出后,会对人形生物的演绎有更高的评价。毫无疑问,人形生物从一具面目丑陋的人体,到学会人类的语言与生活方式,到成为具有强烈思辨能力,甚至能与他的创造者对峙的一个角色,无论是对演员还是观众都有无法抵抗的吸引力。在我看来,人形生物的演绎挑战性更多在演员对于身体机能的控制和对其技术能力的考验,作为一个成长型角色,它的心路历程的发展是非常清晰,更容易把握的。

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则不同,我这里只是很主观地从观剧体验来谈这个人物,实际上,无论是在观剧过程中,还是我在写观后感再回忆这个人物,他身上所体现出来的复杂人性都让我感到这个角色的迷人之处。正如他对人形生物说:“你是一个未解的谜题。”每一次看到维克多的不同的一面,都让我如解谜般兴奋。因此,在舞台剧本就将维克多戏份减弱,作为双男主之一光芒褪减的情况下,维克多的成长心路很难完整呈现,这个角色的演绎难度更上一层。而要面对人形生物这么一个凝集着整个舞台与剧本绝大部分能量的角色,“维克多”必须从自身挖掘出双倍的能量,尽可能多地通过细节演绎展现这个人的多层次,才能在舞台上对抗人形生物,才能让观众感受到棋逢对手的舞台张力,沉浸在完全由他们掌控的戏剧节奏中。而这一点,也是我觉得这部剧作为一部商业剧制最可惜,也最致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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