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家二老这几日心里特别憋屈。儿子的第三任媳妇如愿怀上孕后，本来一切志得意满的二老，突然发现自己多年折腾的理想结果，却似乎并不怎么理想。 说来说去，也是怪自己儿子不争气，金尊玉贵培养出一个211大学生，读书是真的能读，高考一考考成了全县状元，但是人总是不够灵活，戴一付厚厚眼镜，眼睛在镜片后时常半眯缝着，似睡未睡，满脸写满老实。这么老实的儿子，自然应该要由父母来掌控人生。所以这么多年，王家的老头老太也着实没少为这儿子费心。大学毕业找工作，会考试的儿子到深圳考公务员，一考考进前三，顺利进入面试。又替他找了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大舅找路子，满以为面试顺利能晋级，不想却名落孙山，真真可惜。后来总算又帮找到了证券公司的工作，收入也还过得去，总算松一口气。只是不知怎么的，这么老实的儿子却在婚姻大事上失了控。王家二老给他安排介绍一个同乡的女孩还没见面，儿子已经先和一个网上的女人同居了。 一打听这女人的情况，简直要把二老气炸：公交车售票员，学历没有、户口没有、家境寻常，就靠一张异常风骚的大嘴巴，一把就把老实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搞定了。 王家二老这才发现，这么多年的严密管控，偏生在这样关键的节点出了叉子，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于是跟那女人斗法，奈何初尝女人滋味的儿子此刻完全被那女人掌控，又踏上社会有了自己的经济能力，竟怎么也不肯听从父母安排，第一次展现出生命中的叛逆来。 万般无奈之下，二老想到了还有个去美国了的女儿可以帮忙。女儿女婿正赶上美国移民潮的尾巴，刚刚全家移民去了美国，虽然脚跟尚未站稳，好歹女婿有了工作，可以给儿子移民打前站，于是便一力怂恿儿子出国。他们想着一旦出了国，这女人自然只能望洋兴叹，也就不能再纠缠自家宝贝儿子了。 偏生儿子的出国申请两次被打了回头，只好死了这条心，而那售票员这时候又怀了孕，这桩婚事二老再不情愿也只好认了下来。 好在这女人虽然自己不咋地，肚子却争气，给王家二老生下个白胖大孙子。王家二老也就乐呵了，将王家的血脉抱在怀里，这可是王家皇位的继承人哪。于是托亲戚给儿媳妇弄了个雇员岗位，只需要在机关饭堂中午两个小时充充饭卡，又顺理成章解决了她的户口问题。二老本就觉得同意这儿媳进门已是天大恩赏，如今对她更有了再造之功，每回到深圳在儿子家住乃至电话联络时，都不免对这儿媳一脸骄矜、颐指气使，心中只觉这儿媳便是对他们三叩九拜也是该当。没曾想，不多久，这公交车公司出来的儿媳妇自己成了辆公交车和单位几个男同事爆出桃色新闻，其中和一个大厨的小电影还漫天飞。老实儿子的头顶绿草茵茵，王家父母却无能为力。结果孙子幼儿园时候，那女人自己提了离婚，搬出去和大厨同居了。老实巴交的儿子只好同意了离婚。没曾想，半年不到，大厨的女人从乡下闹到单位，公交车女人只好又回来求王家儿子复合。然后复了婚。王家二老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公交车儿媳妇在结婚前就已经是公交车，自己儿子早知道她和司机也有过一腿，但是那女人跪下恳求，说结了婚就安心过日子。这一回，女人也是跪下哭，说复婚后就安心过日子。 二老气恼于儿子的无能，但事已至此，看看小孙子，却也无可奈何。 然而没过一年，王家二老到深圳来小住几日，从来喜欢搓麻将、唱k歌的儿媳妇，依旧每天早出晚归。有一天半夜一点多了，儿媳妇还是没回来，二老一定要儿子打电话去查人，老实儿子说“没事的啦、没事的啦”，二老哪里肯听。一个个连环夺命call过去，终于那女人接了电话，说是在某某KTV。于是二老率儿子杀将过去，当即报警调视频，发现儿媳妇和一个半老头子在一个包间独处了四个多小时，期间种种不可描述立即充斥二老想象。然而并没有实锤，儿媳妇又一力否认，只说朋友唱歌怎么了，纯洁的男女关系好不？我就是不要回家看到你们两张老脸，就是受不了你们那副了不起的嘴脸，才宁愿通宵唱歌也不愿意回家。二老无奈，第二日便回了老家，决定眼不见心不烦。然而有大半年后，老实儿子打来电话，说，自己女人说和姐妹出去旅游，一周后回来，相机中却只有风景照和单人照，没有一张和姐妹的合照。老实儿子终于生出几分血性，拿出相机卡恢复数据，结果是自己老婆和那半老头子的亲密合影与不可描述照。那女人被老实儿子质问时，只道：“我就是受够了你父母的气，他们从来看不起我，我就是要气气他们！” 二老赶到深圳，力促儿子离婚。老实儿子有了主心骨，这下终于坚定了意志，离了婚。二老好一番勉励安慰宽抚，告诉儿子要树立自信：“只要功成名就，哪怕妻子木有？”  果不其然，第二任儿媳妇人选很快就出现了。竟是个高校老师，正式编制，收入和儿子齐平，带一个女儿。二老自然万分满意，相比前一任儿媳妇，这一个学历比儿子还高、工作也好、长相也端庄，全然是照着前一个反着来的，瞬间一扫二老多年的心头阴翳。二老见了这老师后，私下跟儿子说：“这个不错，面相旺夫，不像前面那个，一张大嘴，一颗大痣，面相主淫。你赶紧和她结婚，免得不着杠。” 当然，二老对那女老师也是百般讨好，催她早点和自家儿子完婚。他们表白说以后要他们过来带孩子也可，便帮儿子儿媳承包后勤，辅佐他们职场拼杀。要是不需要他们过来带孩子，就每年给儿子儿媳寄点钱，算是补贴保姆费用。总之是只要女老师愿意嫁进来，便一定鼎力做好他们小家庭的后盾。到时候全家人和和美美，虽是重组，只怕比原装的都更美好。 女老师自然也心动，一个人带着孩子过，虽然经济上并不困难，到底想找个人抱团取暖。虽然她对这证券男也不是特别满意，但终归也不讨厌。想想能有人抱团，总还是比一个人御寒多点力量。看二老也是明理之人，想来日后也好相处。于是两人相处一阵子，彼此感觉也还过得去，便确定了关系。 不多久，深圳公积金贷款开放，女老师自己凑了首付买了个四房，因为嫌男方家的房子只有三房，全家便搬去了女老师的房子里。二老这下可高兴了，去了个一无是处的儿媳妇，如今来了个高学历高收入的新儿媳妇，还自带房产进门来，在亲戚间的腰板也挺了起来。 不久儿子要外派到外地工作，能有机会升职。二老觉得自己果然眼光不错，这新儿媳真真是旺夫之命。但儿子要外派，便需要王家二老过来帮带两个孩子。二老也知道情势所迫，儿子一旦去外地，也只能由他们帮着带孩子了。可是一听电话是儿子打的，便告诉儿子这电话得让儿媳妇打，以后儿媳有什么话说，他们才好有话柄。事实证明，王家老头老太在这件事上显现出一种难能可贵的远见卓识，这一后手留得很是有用。 二老来到深圳后，自感肩上责任重大。有了前一任儿媳妇前车之鉴，自然要帮儿子把这第二任儿媳妇看得死死的。偏生这新儿媳妇和前一任性子完全相反，日日除了上班就是在家带孩子，不是陪大的做作业就是带小的玩游戏，有时哄睡了孩子还在灯下加班改学生作业或写论文，竟是滴水不漏，简直让王家二老的侦探功夫全无用武之地。但是关于写论文这件事，二老到底也是不放心的。王家老头就提醒老太：“你不要以为她开着电脑打字就是在工作，说不定是在网上撩骚。我是眼力不好，你要多去关注下。”于是王家老太有机会趁着儿媳妇走开时便偷偷进书房去看，除了正常浏览网页和写文章，还有寻常聊天，愣是没抓到什么把柄。但终于有一回，儿媳妇在给女儿洗澡时，手机在客厅里响起来，黄家二老招呼她接电话她时却只答“不接”。二老的神经突然高度紧张。不等老头一个眼神，老太已经上前去看，是个陌生号码，接起一听，一个“喂”字，果然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王老太顿时热血翻涌，这看来严丝合缝的儿媳妇终究要漏出马脚，这关键的历史时刻真真激动人心。她竖起的耳朵紧张地捕捉话筒那端的声音，只听那陌生男人的声音柔情相问：“请问，您需要贷款吗？”正在这时，好巧不巧，儿媳妇发现孩子的浴巾还在阳台晒着，出来拿浴巾，就这么和拿着手机偷接的老太面面相觑。老太心虚，讪讪说着：“广告、广告……”儿媳妇瞟了二老一眼，居然啥也没说，兀自拿了浴巾回了浴室。 然而，二老不觉又生了疑惑：她为啥不生气，莫非真的心虚？这样一想，再看着儿媳妇，便越来越不对劲：每天上班要描眉画眼，儿子在外地周末才回来，她这是化给谁看？最近怎么突然老是要出去调研，晚饭不来吃，是跟谁在吃？ 心里留了猜疑，日积月累，便生出闷气。一日，为着儿媳妇买了几件新衣服回来，王老头终于耐不住火，对着空气大骂起来：“天天高跟鞋咯噔咯噔，这是招摇给谁看？新衣服一套又一套，老大不小打扮什么劲？调研调研，鬼知道是去哪里鬼混了？”这下子，这新媳妇也来气了：“爸，您说话能不能留点神，我一个职场女性，打扮很正常。况且都在自己经济能力范围内，我的收入完全撑得起自己的体面。至于调研，每回出去，我都有拍照跟您儿子分享，您要不要去您儿子手机里求证？有些话不要随便乱说，伤了感情以后弥补不回来。” 王老头被说了个哑口无言。但二老却并不以为儿媳妇在理，只觉得儿媳妇居然挑战了自己的权威。他们辛苦养大了儿子，成了家，如今在儿子家里居然做不了主。而且周末在家，儿媳妇仍旧只是带带孩子，做饭之事是由周末从外地回来的儿子做的。这简直让他们抓狂。他们这才想起第一任儿媳妇的好处来，那女人诸般不是，可是家务到底是做的呀。可眼前这女人，得空宁愿捧本书，也不会拎个勺。这时候他们恍惚觉得，自己期待的儿媳妇应该是擅长家务的。到了这时候，这高知儿媳妇的种种优点他们全然忘记了，更早就忘了自己住的其实是儿媳妇买的房，一日日以主人翁姿态安排起来。先是搬走了儿媳妇工作用的书房间里的笔记本，搁上他们的台式电脑。等儿媳妇下班回家，一切已成定局。儿媳妇虽然不悦，也不好再说什么，抱了笔记本回了自己房间，从此就在床上架个小支架工作了，学生作业就用笔记本垫着放床上改。后来，儿媳妇房间空调坏了，等修空调的日子本来满可以让孙子和二老挤两天，腾出间房间给儿媳妇和小孙女睡几日，二老偏不让，儿媳妇只好领着小孙女到外面住旅馆……而儿媳妇一旦有微词，二老立马回敬：“你别忘了，当初可是你自己请我们来的！”儿媳和儿子商量，希望能让二老搬出去住，二老哪里肯，生生把儿媳骂了回去，而老实儿子缩着脑袋一声不吭。当年红小兵时代的斗志在二老日渐衰朽的身体里高涨起来，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感受让他们简直瞬间回春。如此这般，慢慢的，婆媳关系日趋恶劣。 二老用了三年的时间，顺利完成从巴不得儿子赶紧娶到这个儿媳妇到对着这女人越看越不顺眼的华丽转身，让儿子另娶的念头又开始闪现。 真是上天相助。16年，计划生育新政落地，二胎放开。二老和儿子进行了促膝长谈：“你现在这老婆，太不贤惠，不是传统妇女。”老实儿子答：“爸妈，你们来之前，我就和你们打过招呼的，她什么都好，就是家务不擅长的。”二老：“关键还不在这里，她带个孩子，你们不能生了。你如今升了职，收入比她高了很多了。你有大把选择机会了。找个离婚不带娃的，又可以重新生一个。”老实儿子：“人家也没做错啥，哪能这样呢？”二老：“她对我们不恭敬，我们看她顶不顺！你们也没共同的娃，日后家庭不稳定。反正你们没领证，不如趁现在你还年轻，赶紧分了找个能生的。” 如此这般，几轮洗脑，老实儿子乖乖从了。二老很是志得意满。儿子始终掌控在手里，不讨二老欢心的儿媳妇走马观花般挥之即去。  二老立志这回定要给儿子找个好的。二老心里盘算着，儿子青年才俊，该找个90后的未婚的才般配，但许是时运不济，许是90后妹子都不带眼，按这个标准找了一整年到底竟也没着落。最后找到了的第三任儿媳妇人选，是个卖保险的80后。虽然学历不高，工作不佳，但是嘴巴真甜，哄得二老心花怒放。二老一盘算，这第三任儿媳妇，之前生的孩子归了男方，政策上的阻碍也没了。年纪比前两个都小，三十五六岁，完全来得及生。最关键一张妙嘴，一递声的“爸爸、妈妈”，亲热地比亲生的闺女都更亲，更比那第二任淡淡的性子不知强了多少倍去。 人到了老年，大抵是如此，那些独居的老人，有几个销售上门“叔叔阿姨”甚至“亲爹亲妈”一阵猛喊，便拼命往外掏钱，什么垃圾保健品都肯买了。如今这卖保险的儿媳妇候选人，恰好最是擅长这种套路，这下真是把二老哄得心驰神荡，做什么也甘心了。 他们便催促儿子和这保险女人领个证，生个娃好好过。儿子神色尴尬，说：“爸、妈，她说结婚可以，但是不能和公婆同住。” 二老愣了。当初住在第二任媳妇房子里时，一个四房住得舒服，两人便把户口也从老家迁了过来，而且硬生生用主人翁姿态让买房人住成了寄人篱下一般。如今千方百计让儿子和那女人分了手，到底只能住回儿子的三房来。若是新媳妇进门，未来再生一个孩子，确实也挤，关键新媳妇是立意不给他们住了。而深圳的房价早在天上，以他们的积蓄和养老金又实在买不起像样的房。便是搜肠刮肚硬撑着顶下一个，不远处等着的老病的残年，病痛起来的钱便没了着落，岂不要看尽第三任儿媳白眼。这时才想到，当初若是让儿子和那第二任好好相处，就算他们和儿媳妇闹翻，也还能退守到儿子的房子住，偏生那时正斗得其乐无穷，定要和她分个高下。如今成功拆了儿子第二段姻缘，以为赢得大满贯，可怎么首当其冲的胜利果实却是自己没房可住？ 可如今这嘴甜的新儿媳妇不准他们同住，他们若不走，就是第三次阻了儿子姻缘。儿子如今好不容易又找到了新人，几番折腾下来，年龄也已四字头了，就是他们二老再想折腾，怕也是不肯配合了。想不到好一番争斗，胜利的喜悦余韵犹存，现实却这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啪打脸。 二老恍惚觉得，在第二任儿媳妇时觉得第一任颇有可取，如今到了这第三任，又隐隐惦记起第二任的好处。然而事到如今，唯有打落牙齿和血吞，无论如何也得在亲戚中撑起一番场面来，否则白白遗人笑柄。思来想去，也只有美国的女儿家尚可落脚。于是一飞机到了美国女儿家，而对众亲戚宣诸于口的堂皇理由是度假去也。 女儿家住了三月后，儿子便在视频里通知，新儿媳怀孕了。二老不免讨论起新儿媳妇坐月子和带娃是哪方父母过去照看的问题。这时女儿在一边闲闲开了口：“当初我生两个孩子，一个人带大他们，你们是一次也没来帮我带过。现在我的孩子都大了，你们没处住了，又来住我家。那边生了娃，若是要你们去伺候，你们还得过去，等孩子大了，怕是也不会留你们同住，准备到时候老得走不动了再来我这儿？” 二老气得没话可说。 这时，小外孙女拿着本中文绘本走过来，指着书上一行字，用不太流利的汉语问王老太：“姥姥，流离失所是啥意思呀！” 王老太一眼看到小外孙女手指着的那四个字，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王老头看见，忙过来扶她一把，问：“老婆子，你这是怎么了？” 王老太拉住老头的胳膊，匀过一口气，问道：“老头子，你倒是说说看，流离失所是个什么意思？”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请勿对号入座） 文/编辑 by 涓子 图片 by Anne 彩虹时  悦人无术，不如悦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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