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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客吃饭，席间，悄悄地从包里摸了一片止疼片，悄悄吃掉了，微笑背后是疼痛难忍的狰狞。 肚子里叽里咕噜一顿响，去厕所，不过放了几个无用的屁。 突然想到，这就像活着的样子，有时要分清家里外头，多难受也要保持体面，不然，早就叫苦连天起来，虽然叫苦也无济于疼。且又，有时仿佛真有满怀衷肠，想要倾诉，却又只能不咸不淡地呵呵而已。 这两天翻出几本小册子，来路早已不明，鲁迅的杂文集，1973年6月印刷本，一本定价只有四毛钱，比我年纪都大的老书，看起来却屡有心得，比如刚刚看到鲁迅忆韦素园，说—— 同时发见了一个他的致命伤：他太认真；虽然似乎沉静，然而他激烈。认真会是人的致命伤的么？至少，在那时以至现在，可以是的。一认真，便容易趋于激烈，发扬则送掉自己的命，沉静着，又啮碎了自己的心。
所以心怀戚戚，是觉得这番对“认真是致命伤”的评论是真的，自己就如此类。 多年前，千回百转调动进城，进了个人人以为清闲自在的单位，第一次当高中班主任，带一帮学美术的小孩奔赴高考，那时的自己，还被误作刚毕业的大学生，可能当时刚刚进城梦想好不容易成真，正亢奋，于是显得有激情有活力，或许也真的尚且年轻，反正，是全副身心地投入，仿佛我是他们的亲姐，亲妈。 多年过去，遇上无话可说时，依然有人问我，放着那般清闲所在不待，为啥偏偏奔了这众人皆知的累死人的单位来，起初，我就认真回答，后来却发现问话的往往无需回答，只需含糊应酬即可，可惜我一一认真回答，倒显得煞有介事。 不过，曾经的清闲所在，我确实不得半分清闲，这也是真的。 不说平时日课作业一丝不苟，单是跟学生较真劲的殚精竭虑，其实就已经不合时宜，忘了因为认真过分而委屈哭泣几回。就记得，一回在班会上痛哭流涕，因为他们正常的淘气，学生们都冷眼看着，像看戏，只有课代表悄悄递过纸巾来，下课后宛转告诉我别再哭，我哭完，下课同学们就照常笑闹了，没人当回事。当时有个愣神，仿佛被轻蔑的痛苦，可现在想想，只会为自己的哭泣无地自容，而对那些无动于衷的孩子反而包容，不笑不闹照常，要怎样呢？本来，你老师哭也说到底不干我们的事。 最令人羞惭的，是后来再三当班主任，都对着学生哭过，这应该是先天所生的病症，除非变作他人，羞臊不堪，没治。 还有本来无需看顾的早自习，我偏要大早上骑着自行车去抓迟到，本来楼道里一个值班老师就可掌控全局的晚自习，我自作主张一盯就盯一个冬天，下大雪也挡不住，当然是没有报酬不算加班的，现在回想，我得多着人烦，倒感谢当时的领导还夸赞我，没有旁敲侧击我的“过于勤奋”，可现在不能想，想了就有冷汗，想找个地上的洞钻进去，避一避自我的轻蔑。 就这样的认真，除了给旁人和学生以莫须有的压力，再无他正面作用，于本就浅薄的师生感情除了摧残还是摧残。 那一届学生，除了毕业前就对我含恨耿耿的，多是毕业即消失不见，我现在非常理解他们，换作是我，我也会忙不迭地遁去，谁愿意跟个神经病老师藕断丝连呢。 当然，连到今天的也有，四个，包括我的班长尤墨。
后来再当班主任，不知悔改，依旧抛了性命样“主动积极”着，老是无意间拿自己当了救世主：自己的生活可以忽略，健康可以不计，孩子可以不管，朋友可以不交，只一味地傻认真，事儿妈一样团团转，以致后来不当班主任，正常下班回家，发现北环路上晚间五六点钟堵车堵得厉害，纳闷良久：怎么以前没有这么堵呢？然后灵光乍现，原来我从来不曾正常时间下过班。 然而，又怎样呢？赴汤蹈火的时光没有换来学生的感恩努力，相反他们常有不胜其烦的倦怠，我的鸡汤再感人，多了也腻，进而只有暗地里的抗拒了，还是，一到毕业，四散，终于可以自在生活了，留下我，有些惶惶然神伤。 也不曾出过什么感人事迹，当一个老师太过包办入微，学生也就习以为常地不感动了，谁让你自己那么乐意呢？ 当然也没有优秀的成绩，日以继夜地劳作，反而是最愚蠢无效的教学，因为你给予太多，抢占了学生的内驱，内驱不饱满的学业，终究不会那么理想。 起初也偷着像个祥林嫂，觉得是遇上的学生冷漠，这两年才慢慢回味过来，其实，是我的错，对不起。那些曾经在我制下的孩子，但愿你们早已摆脱了那个貌似严谨认真其实幼稚软弱的班主任的阴影。 所以，现在，再听人说我“酷爱教育事业”，说我“是个认真的老师”，我避之恐不及，那些赞美，句句扎心。 其实，我希望自己不再那么认真，能够得过且过，能够有自己的生活，能够给学生更多自在的空间，能够回到从前某一刻，病了就歇着，做了手术养得彻底，对自己的孩子不撒手，——只可惜，一切不能重来。 最好，从此不再那么认真。 影视剧小说里的认真的老师，常常是人性略显扭曲的角色，譬如凡事上纲上线，譬如一辈子下来，柜子里是满满当当的教案本，譬如一张嘴，真理就永远在他她这边，譬如春蚕到死丝方尽，索性就为了伟大的教育事业挂掉了。 而我，就想老老实实教个书，偶尔课堂上忘形，是自己顿悟的喜悦，以及眼前孩子们放松的仰望。 所以，王婷放假回来，说要来看我，我可以跟她轻松调侃，你不要在假期吃得太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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