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嘴唇第一次拥有 蓝色的水 盛满陶罐 还有十几只南方的星辰 火种 最初忧伤的别离 岁月呵 你是穿黑色衣服的人 在野地里发现第一枝植物 脚插进土地 再也拔不出 那些寂寞的花朵 是春天遗失的嘴唇 岁月呵,岁月 公元前我们太小 公元后我们又太老 没有人见到那一次真正美丽的微笑 但我还是举手敲门 带来的象形文字 洒落一地 岁月呵 岁月 到家了 我缓缓摘下帽子 靠着爱我的人 合上眼睛 一座古老的铜像坐在墙壁中间 青铜浸透了泪水 岁月呵 海子的诗歌中充满了对传承华夏文化的历史责任感和时代忧思,象《历史》这种宏大题材并不是任何诗人所能驾驭的,他需要深邃的历史眼光和宽广的文化底蕴,非“碧海掣鲸手”(钱钟书诗)不能为之。海子在甫二十岁时即有如此眼界和勇气,且轻松驾驭此类题材的诗歌,不得不说是有天赋才情的。 此诗海子延续了其《亚洲铜》中对华夏文化的宏观思考(参见笔者所作《海子<亚洲铜>诗意解读——海子诗歌导言》),仍然将华夏文化置于东西方文化碰撞的现实背景下加以观察。所不同的是《亚洲铜》所表达的是作者对其传承华夏文化历史使命的体认和担当,但在此《历史》诗中却更多的是对华夏文化现代境况的省察和忧思。诗歌的首句“我们的嘴唇第一次拥有蓝色的水”将华夏子民近现代接受西方文化浸润和新文化运动洗礼的现状一语概括。“蓝色的水”代表以海洋文化为基础的西方文化和西方思想,“陶罐”象征我们的身体,我们延续于祖先基因的身体血脉,其基底如同古老的华夏彩陶陶罐。我华夏子民的身体自近现代以来第一次盛满了西方思想(“蓝色的水”“盛满陶罐”),这是由于“十几只南方的星辰”曾给我们带来了西方文化的“火种”。“十几只南方的星辰”代指清末维新革命、民主革命以至于新文化革命以来的一批“南方”籍贯的主张文化制度变革的代表人物,比如康有为(广东)、梁启超(广东)、孙中山(广东)、谭嗣同(湖南)、毛泽东(湖南)、陈独秀(安徽)、胡适(安徽)等等。他们的革命或革新的宗旨虽然不同,但学习宣扬西方文化的主张却是共通的,他们给我们带来了文化革命的“火种”,导致了华夏子民与其传统文化的“最初忧伤的别离”。 诗歌的第二、三段“岁月呵”的感叹将我们又带回到古老农耕文明的发源时代。“你是穿黑色衣服的人”可能指“神农”或“后稷”,其发明了农耕栽培种植,他“在野地里发现第一枝植物,脚插进土地,再也拔不出”无疑是对日复一日农业稼穑劳作的形容。华夏先民在农耕文明中与大自然和谐相处,“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亚洲铜》)。这些农业文明的“花朵”象征中华优秀的传统文化,但在现代化浪潮下却被人遗忘,成为“寂寞的花朵”。它们无法发声,在现代社会繁荣的春天里遗失了“话语权”。海子忧伤于华夏优秀传统文化的失落,所以发出“那些寂寞的花朵,是春天遗失的嘴唇”的感叹。 诗歌第四、五段,海子以汉武帝为界划分中国历史,汉武帝之前的先秦历史总体上是百家争鸣、朝气蓬勃的,但思想与政治的主流却尚未形成,这不利于我们与西方整体意义上的文化交流与文化输出,所以说“公元前我们太小”。相反在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以儒学“大一统”为主干的中华主流文化制度已定于一尊,因此从根本上也丧失了对外文化交流或向外学习吸收的兴趣和必要,所以说“公元后我们又太老”。因此从东西方文化交流的角度来讲,华夏文明在历史上从未真正与“西方”进行过深入的交汇沟通,“没有人见到”过双方相视一笑、默然相契的“那一次真正美丽的微笑”(注意:所谓“公元前后”只是大概的历史坐标,不是绝对的时间节点。我们对诗歌的要求不能用论文的标准。)。虽然如此,“我还是举手敲门”。海子立志尝试敲开西方文化的大门,但敲开对方大门的企图谈何容易(我们没有坚船利炮)!因而海子的初步努力遭到失败,他带给西方的象征华夏传统文化的“象形文字洒落一地”! 最后,海子回转“家乡”、回归传统,“我缓缓摘下帽子”逐渐放弃了外在的荣誉和身份,“靠着爱我的人”投身于所熟悉的、养育自己的祖先和传统文化。此时“我”已与饱经沧桑的祖先遗物和祖先所创造的文化合为一体,深深地感受到了被现代遗忘与轻贱的悲哀。海子无奈地“合上眼睛”如同“一座古老的铜像坐在墙壁中间,青铜浸透了泪水”。诗中以铜像象征祖先和祖先的青铜文化,“古老的铜像坐在墙壁中间”暗示传统文化(尤其是屈原“青铜精神”)四处碰壁、受困、式微的现实。海子在诗中一再感叹“岁月呵”既是对过去青铜时代辉煌灿烂时光的怀念,也是对时过境迁、对传统和青铜精神衰落甚至失落的无奈感慨! (本文由卜殿东原创,欢迎关注“虚室生白吉祥”并沟通交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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