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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卖折饼的老人

 平型关杂志 2022-08-05 发布于山西


了不起,卖折饼的老

文/孟元勋

李巨英老人摊了多少折饼,谁也说不清楚,但说起他的折饼,静乐人口有余香,以至忻州、太原、北京的朋友啧啧称赞。2021年1月,我回到静乐看望78岁的巨英老人,他说话底气足,走路有精神,腰板直直的,话及折饼自然津津有味。
巨英是静乐择善村人,青年时当了县水利局种苗站工人,后到锅炉厂看大门。改革开放把老人的铁饭碗打了,于是回家歇的吧。勤劲人坐不住,干些什么呢?他一天又一天地琢磨,到县城街上逛市场看到卖瓜子的、卖大豆的、卖粉皮的……一人一摊,挺有个劲道。巨英心有所动,遂将所见所闻和痒痒的心思,给老伴贾引弟道腾了个一清二楚。“咱也做买卖。”“做啥?”老两口讨论着讨论着,不觉打起了呼噜……半夜,他推醒了老伴:“现在有句流行的话叫'人无我有,人有我先’,咱闹它个别人没干的吧。”话是这样说,到底闹什么心中无数。
巨英相跟上老伴又一次上了街,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县城的买卖小摊点一个一个可瞭洒了个遍,凡到一摊问长问短。卖主以为来了大顾主,耐心推荐,一一点评,孰料是“没的油水货”,大大地扫兴。有旧友相遇,逗笑说:“呵,老李时髦,两口相跟得紧紧的,在演'夫妻双双把家还’吧。”
这一次的夫妇讨论会进入微观状态,不是买卖做不做的问题,而是做什么咋做的事情。卖瓜子、卖大豆、卖粉皮人家有了,咱不再去趁红火。在苦思冥想中,巨英突然想到小时候,奶奶在火盆上摊折饼的情形,像一口吃个月亮心里明的镜子似的,不由地“折饼”两字脱口而出,洪亮而悠长,冷不防把引弟吓了一跳。“哈、哈、哈……”爽朗的笑声挤出家门。
折饼,又叫黄儿,在静乐食用折饼历史悠久。它的烹制工艺独特,用料考究,吃起来香甜绵润,凡逢时过节,请客待亲必是餐桌佳品。上好的折饼是用当地产的黍子推成的米叫黄米,黄米磨成的面叫黄米面,是做折饼的最佳原料。过去在静乐农村,每逢腊月冬闲,老百姓便家家开始摊折饼,并一瓮一瓮的存在冻房里,全家人能吃到来年二月。因为摊折饼工序复杂,农忙季节则顾不上做这种美味食品。农业合作化后,由于黍子产量低,农村生产队种黍子少了,人们逢年摊折饼则以玉米面为主,掺点黄米面,但摊出的折饼要比纯黄米面的逊色得多。改革开放后,农村实行包产到户责任制,老百姓粮食充裕了,白面、大米也不缺了,市场上食品又丰富多彩,人们嫌麻烦,逢年也不咋摊折饼了,平时市场上更是少见。
几天来的考察没有见到折饼的踪影。他非常高兴。他俩合计着,一张折饼,抛了成本,“不论喂叫甚也落个两毛哇。”巨英屈着指头说。妻子引弟认为:“这会儿管它喂叫甚,不喂叫甚,做起来就喂叫甚。”你一言我一语,兴致勃勃地“喂叫甚、喂叫甚。”知道吗?“喂叫甚”是静乐独特的方言,没有相当造诣的人恐怕是个“喂叫甚”,我在静乐五年,对“喂叫甚”下工夫苦钻硬研,仅仅是个“喂叫甚”而已。
巨英老人牛住死理一条:“好心好手艺,好货好买卖。”烙折饼卖折饼凭的是颗好心肠。他到市场、去农村物色折饼的原材料:黄米面、白面、葫油等,最后认准一家粮油专卖店。质量、价格这般这般,拉勾如约。初,火候掌握不当,个别饼稍糊。一般讲夹带其中不为什么。可他俩,像清理阶级队伍,果敢除之。这样,心里才踏实。
烙折饼是十分辛苦的活儿。下午五点钟,把折饼的面入缸发酵,次日早四点加工。看似简单,其中的讲究,真的不少,比如面粉再次过箩、面与水的比例、发面缸的温度等,仅发酵一项一年四季做法就各有不同。摊饼时需将一组四个铁鏊用泥封抹在灶上,灶中生火,然后在发酵好的黄米面中掺点白面,加温水搅拌成不稠不稀的糊状,再把葫油和莜面拌在一个碗中,用麻头捆一个小刷,准备刷鏊子。摊时,从第一口鏊开始,先用刷子蘸上油刷一下鏊子,然后用勺把面糊舀在鏊子上,盖好鏊盖。如此操作依序进行,返回第一口鏊揭开盖,饼正好烤熟,用铲子铲起翻过另一面,取出便成折饼。这样循环往复需不紧不慢,不停不歇,不然鏊上的饼不是不熟就是烤焦。灶里的火不能大也不能小,需时时有人扒弄。刚出鏊的折饼要摆在笸箩或案上,等凉过热气后,再一个一个折叠放竹筐中码成行,方可外运出售。他们起初一天加工十几斤,买的人多了增加到20斤,还不够卖,再增加10斤,一直增到60斤。每斤面可摊6张饼,每天480张折饼做成,已是上午9点,两位老人不顾乏累,赶紧推车上街去卖。由于他们的折饼精道味美,很快就被抢购一空。老两口忙活得常常是早饭吃成午饭,下午再准备明天的材料。后来,街上卖折饼的摊子不断出现,但谁家的折饼也比不上李巨英的折饼卖得快。
李巨英的折饼名气大了。他的兜也一天天鼓了起来。老两口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商议着票票的花法。于是拆旧建新,痛痛快快花了20万元,二层小楼拔地而起。外墙贴乳白色瓷砖;内壁全部壁纸,装修设置一应时髦。
老太太初入新居,摸摸这、瞅瞅那,好似进了“西洋镜”,那激动之情无法言表。就连一串串名字也叫她大开眼界。闺女说“这是'卫生间’,是洗漱、解手的地方。”老太太大笑:“卫生间,茅圊就是了呗。”“这是自动吸尘器。”闺女边说边按开关。“啊呀!”老太太惊叫一声:“是个猴子——陀螺转。”她目不转睛,脑袋随着也在画圆。开心真的是开心,可就冲水马桶使老太太啼笑不得,她问女儿:“这个边边又窄又滑,娘的脚蹬不住。”女儿笑释。她要解手,刚坐上觉得倒是舒服,可是,怎么也屙不下、尿不出,憋得难受。她呼喊老头子:“新茅厕恓惶得我……”老头子说:“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恓惶吗?有福不会享。现在全静乐城没有过去的茅圊了,想寻寻不见。”
时代把老太太推到了时髦与幸福的浪潮里,用她的话说“再活百年还嫌小。”他两口子一儿两女,都成了家。儿子转业在石家庄工作,那年儿子接母亲去住几个月,老太太长短不去,认为:“张家庄、李家庄,半天俺娃在石家庄,我好歹也是个静乐城,不比这个庄,那个村的强?”老母亲的话,成为全家人开心的笑料。
我这次见到巨英夫妇,欣慰之情不必言表。我手指作出点票票的动作,示问他盖了楼还有多少现存?他说“保密。”但高举过眉的手指合拢在一起得意的上下摆动,“全来到。”我逗趣说“5块?”他摇头。“50块?”“你太小看人了,余头我还没算!”
50万加上盖楼所花的20万,共70万元,这是个什么概念?按当地科级干部月工资3000元计算,需要20年;按一个农民种20亩玉米,亩产1000斤,每斤1元,抛去化肥、农药、种子、机械等500元的开销,净落500元,一年纯收入1万元,35年才能挣70万元。这还不包括自然灾害的风险。而这对老人,所体现的价值何止是金钱的数字,是他自力更生自强不息精神的完美诠释。
巨英老人给我讲的故事,仍然教人深思。在他烙折饼初,有对浙江夫妇城里租房,男人在街上摆摊钉鞋,女人在家里回收玻璃瓶,身上背着娃娃。两口没明没黑地忙乎;吃饭泡方便面下挂面,生活十分艰苦,凭辛苦挣钱。十年后,这个钉鞋匠开奥迪回来了,已是县里一个煤矿的大老板。巨英老人对此事感慨万端:“穷不怕穷,就怕懒;更可怕大钱挣不了,小钱看不起眼。”
我听着他的话语,望着他劳累的身躯,由衷地敬佩:“了不起,卖折饼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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