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春将军 德高望重 大义凛然 ——忆革命老人范明枢老师兼忆武训小学的战友 刘 春 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也是范明枢同志以80岁高龄被中共中央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的50周年,又是范老逝世48周年。远在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不久,我从北平(今北京)流亡到山东,有幸认识了这位德高望重的革命老人。以后在革命战争年代虽然同他接触的机会不多,但他那大义凛然、坚持真理、热爱祖国、热爱教育、热爱青年、热爱革命的崇高形象,一直深深铭刻在我的记忆之中,永远不会泯灭。 ![]() 革命老人范明枢 危难之时赴泰安 我是河北盐山县(现黄骅市)人,1935年下半年到北平读高中,适逢爆发一二·九运动,从此投入爱国学生运动的洪流。1936年春加入中华民族先锋队(简称“民先”),历任小队宣传委员和副区队长。1937年我正在参加西苑学生军训,突然发生卢沟桥事变,7月28日北平沦陷。当时我住在叔父家,与外界音信隔绝。因叔父出身日本军校,家中横遭日军伪警搜查,惶惶不可终日,亡国奴的滋味难以忍受。那年将近仲秋节与九一八事变六周年纪念日时,日本飞机在空中盘旋散发传单,威胁隐藏的抗日分子“自首”,我在恐怖气氛中借奉叔父之命为亲友送月饼之机,与曾一同演剧的地下党员管振坤(即管平,后与荣高堂结婚)取得联系,相约伪装兄妹乘火车到天津找到“平津流亡学生会”,一起乘英国太古轮沿海到青岛再转济南。到济南后,管很快到“移动剧团”工作;“民先”山东省队长孙陶林(队部住第一师范)要我听候分配。一天,他告诉我说冯玉祥将军在泰山创办的武训小学需要教师,问我愿不愿意去。我久仰冯将军的抗日盛名,欣然同意。他接着说,武训小学来了位教务主任鲁宝琪(中共泰安临时县委书记),他是山东著名教育家范明枢先生的外甥。他来邀请教师,已有一男一女两位同学愿意前往。男是山东同学会的“民先”队员胡寅,女的是刚出狱不久的蒋平。他遂即让我们三人会面交谈。看来这两位年龄都比我大(约25岁,我19岁),学历都比我高,而且一见如故,亲如哥姐,我感到特别高兴,无形中更增加了信心。接着鲁宝琪同我们会面。他高大的身躯,风度洒脱,谈吐不凡。他向我们表示欢迎后,详细介绍了学校情况和工作打算。他说:武训小学是冯玉祥和范明枢两位先生共同创,学校全名是“泰山革命烈士祠纪念武训小学”。共14所小学,一所高级班,总校及一小、二小和高级班在小王庄,二小是女校。卢沟桥事变后一度停办,最近又恢复开学,急需各位去任教,主要考虑要适应形势,对学生进行抗日救国宣传,实施国防教育,并结合实用,教学防空防毒,战时救护等;还要同当地抗敌后援活动配合起来开展工作。学校领导是两位老人,一位是总监督范明枢,他是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的执行委员;住校的校长是张雪门,两位都是冯玉祥的老师,都已年过70,但都精力充沛,不逊青年。最后他说,他在济南还有事要办,要我们先去。他给范老、张老各写了介绍信让我们带着,直接去小王庄总校,遇有困难可找范老。 我们听了都很兴奋,当即买车票乘火车去泰安,途中一面观赏车厢外透迤奇丽的山色峰影,一面兴高采烈地交谈到后如何开展工作。火车到达泰安站不觉已是夜间,我们雇了一辆骡车乘月色前往小王庄总校。敲门后,一位李先生(庶务主任)给开开门,他说张老师已经休息,要我们明日再来。我们反复解释并坚持要见张校长。得到允许后,我们被带到张校长的住室。张校长鹤发童颜,披着衣服下了床,看完信后讲:鲁去济南请老师,他事先毫无所知。由于他态度非常冷淡,不听我们解释,不愿收留,我们无奈只得回到泰安城西关,找一家客店住下。 范老支持我们“上山” 第二天早饭后,我们找到元宝巷范老家。恰好范老去大汶口参加泰安人民抗敌自卫团代表大会未回。我们被请到范老的办公室兼客厅等候。客厅坐北朝南,有一个套间可能是范老的寝室,外间靠北墙放着一张狭长的条桌,上面放满各种书刊报纸。在立放的一排书籍的上方墙壁上贴了许多白色小纸条,上面写着该书某些内容的提示,一看就知这是范老刻苦学习用来备忘备查的一些纪录,令人肃然起敬。 时近中午,范老回来了,神态庄重,步履矫健,须眉斑白,看上去不比张雪门老,他和蔼可亲地问明来意,看了鲁宝琪的信,又听了我们谈了昨晚到校被拒的情况,勃然色变,拂袖而起,大声喊道,“老罗”(给范老拉包月车的工人)老罗进来,范老一面交代“上山”,一面对我们表示款意,说他要到学校去见张雪门,请我们稍等。他走着嘴里还喃喃地说着:“三位先生一定要上山!”范老走后,我们等了一会儿,便到街上吃了午饭,又回到范家客厅。时近黄昏,范老才回来,仍然满面怒容,对我们说:“张雪门和我是12年的朋友,没想到他会这样!国家民族到了什么时候了,还这样不顾大局!我对他说:'三位先生是我请来的,无论如何得上山。’他总是不松口。我就决定让宝琪辞职,叫立兰(范老的孙女,后改名范琳)回元宝巷小学,让三位先生接替他们的课,他这才同意。”说到这里,范老又和颜悦色地向我们表示歉意,鼓励我们到校工作。我们对两位老人迥然不同的态度感到惊异,对范老的大义凛然感佩不已。 次日,我们三人到达武训小学时,由于范老做了工作,张校长明显改变了态度,带我们参观了教室和教学情况,记得那天正是冯玉祥的老部下(师长)王海门教武术课,男女学生一起练打拳。每个教室里都挂有一张赵望云画的“武训行乞兴学图”和冯玉祥语录或“丘八诗”。胡寅被分配到高级班任教师,我和蒋平分别到一小、二小。 这个学校的学生由于长期接受冯玉祥和范明枢爱国思想的灌输和薰陶,都很关心国家大事。他们听说我们是从北平、济南来的,就热情地问这问那,我们就向他们谈平、济见闻,抗战形势和抗日必胜的道理,受到热烈地欢迎。随后我们教唱革命歌曲,在高级班组织了演剧队(因我在北平参加演出过《放下你的鞭子》,和抗日必胜的道理,受到热烈地欢迎。随后我们教唱革命歌曲,在高级班组织了演剧队(因我在北平参加演出过《放下你的鞭子》,当时名演员崔嵬在北平给我们导演,这时我自己也当了导演),带领学生到铁路附近村庄进行抗日救国宣传。当时我的月薪只有8元,见师生一起吃煎饼,喝开水就咸菜,我过去没吃过煎饼,很不适应,范老就安排我和高级班一位教师一起吃四等面卷子(也叫黑面模),并鼓励我适应新的环境。尽管如此,夜里还是胃酸烧心,不能入睡,于是就卧着用枕头垫着肚子吐酸水,很久才习惯,但情绪高涨,总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随着抗战形势的发展,范老联络泰安各界进步和知名人士于9月发起成立了“泰安县各界民众抗敌总动员委员会”,范老任主任,他不顾年迈,动员社会各界民众参加抗战,发挥了重要作用。10月,中共山东省委、平津流亡同学会、“民先”省队部都从济南迁来泰安,我们也参加他们组织的活动。这时,蒋平同志介绍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泰安县委书记夏辅仁(天庚)家里举行入党仪式。和夏一同出狱的周明(即王之盈)参加仪式和谈话。此后,我和周、蒋一起组成武训小学党支部。“民先”也召开了泰安县“民先”代表大会,选举张北华为县大队长,胡寅为副大队长。 武训小学的工作更加活跃,组织起了学生联合会。高级班阎华被选为主席。张雪门经范老做工作,也同意我们的一些做法,他老人家有时还亲自说大鼓书,为师生演唱抗战鼓词。一些原来有保守倾向和与国民党有关系的教师因陷入孤立而销声匿迹。我入党后,组织上分配我做秘密文件的刻钢板工作。每当夜深人静时,我就用夹被蒙上窗子刻写。我刻写过毛泽东主席的《反对自由主义》和准备发动游击队用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步哨员动作》等。有时访问学生家长,宣传组织人民抗敌自卫团和日寇来时实行“坚壁清野”等。 12月24日,我们带领学生到城西南前七里铺宣传,正在演出《放下你的鞭子》,忽然日本飞机从上空飞过,接着对泰安火车站进行疯狂轰炸,铁路附近的建筑被炸成灰烬,漫天飞扬,民众纷纷逃散,学生们吓得大哭。我们好不容易把他们带回学校,有的让他直接回了家。从此学校被迫停课。 ![]() 1940年底山东省临时驻会主要成员留影,前排中为议长范明枢。 告别范老,师生同上徂徕山 12月27日,日本侵略军占领济南。28日黄昏,鲁宝琪同志向蒋平和我传达了省委关于举行抗日武装起义的决定,要我们30日到城南篦子店集合,然后上徂徕山。胡寅也从“民先”接到起义的通知。 次日,我们清理行装,把用不着的衣物寄放到学生家,仅带被褥于傍晚到范老家向范老告别。范老见到我们就说:“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要上泰安医院(在城外西北方)要些药品让你们带着上山呢。”说着他即叫老罗备车,并交代家人给我们烙煎饼吃晚饭等他。我原来刚到学校看见师生们吃的干煎饼未敢“问津”,这次第一次现烙现吃,感到香甜无比,也深深感到范老对待我们亲如家人,心中充满了无比的亲切和温暖。过了不久,范老空手回来了,他说,没想到沿路上搬家的人越来越多,国民党第三路军的士兵不准我通过,只得回来。他告诉我们,他就要到乡下亲戚家躲躲,要我们快走,并连说“后会有期”。我们出城到南望、北望过河时,胡寅又决定回去联络几个学生。我和蒋平在天亮前到达篦子店原省委机关住处,过了一会儿阎华也赶到了。早饭后不见胡寅回来,又叫阎华回去找他的同学。31日,胡寅、阎华和另外几个同学先后到达,我们就和省委机关、“民先”总部的部分同志起向徂徕山进发,沿途四望,徂徕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穿着不同服装的农民、工人、学生、教师、商人,大家背着、扛着、挑着、拿着各种武器,有汉阳造、土压五、单打一、大刀、梭标以至棍棒,有的在脖子上挂着长了锈的手榴弹,欢笑着,交谈着,快步地向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前进。这是我有生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最壮丽的情景!到了祖徕山上的大寺,我们和先前到达的同志会合了。 第二天,即1938年1月1日,八路军山东人民抗日游击队第四支队宣告成立。已到人员分编为支队部和两个中队。蒋平去了宣传队,鲁宝琪任一中队政治指导员,胡寅先后任副班长、班长,我任副班长兼政治员。几个同学都是战士。朱宝琪年纪最小,被支队部朱玉千要去当侦察员,改名田琪,杨凤彩改名韩纪文,到中队部当通信员。不久,鲁宝琪调支队部又派回地方工作,刘菜夫继任指导员。我很快介绍胡寅入党,一块儿当了排政治战士。4月,四支队一部北上淄川,和三支队在马棚会合,蒋平被派往三支队。5月,一中队改称特务连,我任指导员,胡寅也被调出去当指导员。省委和支队部要我们挑一名党员派到友军(六十九军)张友渔同志(任政治部长)那里作交通联络员,我们选了阎华前往。随着形势和部队的发展,原来武训小学的师生逐渐分散开来,有的不知去向,失去了联系。在当时来说,武训小学师生的参加起义,只是汇入江河的一条小溪流。但对我们个人来说,却是我们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光荣的开端。 在山东联合大会上与范老重逢 四支队在战斗中发展壮大起来。在两三年中几经整编,于1940年夏恢复了团的建制。这年7月下旬至8月下旬,山东召开全省工、农、青、妇、文化各界总会成立联合大会,民主选举山东临时参议会及山东省战时工作推行委员会(简称战工会)。与此同时,山东纵队召开纵队党代表大会,选举产生山东纵队党务委员会,总结工作和讨论决定4月整军任务与计划,并列席联合大会听取重要报告(8月上旬结束)。我当时任四支队政治部组织科科长,率领四支队党代表团参加大会,并被选为纵队党代表大会的支部委员。 在7月26日联合大会开幕式上,范老被选入主席团并致开幕词。他穿了一身新的灰布军装,须发比三年前更白了,但精神矍铄如前,讲话声音宏亮。在各界代表讲话时,我受命代表山东纵队党代表团登台祝贺。我讲完话后,范老热情地喊住我:“你不是刘先生吗?”我回答说:“我是原武训小学教师刘春,见到老师非常高兴。”他也表示非常高兴,并要我代问蒋平先生、胡先生好。会议期间,我每次列席大会都端坐在主席台下认真听讲。7月31日他当选为山东临时参议会参议长。8月1日是南昌起义13周年纪念日,又是山东省临时参议会、山东省战工会成立的日子,大会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典礼。范老在会上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受到各界代表的热烈欢迎。会议期间,由于忙于开会,我没有单独去拜访他。这是我同范老最后一次见面。这次见面虽然只有简单的交谈,但他对武训小学革命师生的亲切关怀溢于言表,使我深为感动。 在此前后,每当我听到或在《大众日报》上看到有关他老人家活动的消息或读到他发表的诗文、演讲,我都为他的老当益壮的精神所感动并受到鼓舞,特别是在党的七大以后,听说他被中共中央批准入党,同志们一致认为他作为无限忠于党、忠于人民的共产党员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值得引以自豪。 ![]() 范明枢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报告书(1945年7月)手迹 在范老墓前默告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六十年代初,我从部队转到外交战线工作。1986年退居二线。1987年底我应邀到泰安参加徂徕山起义50周年纪念活动。当年武训小学的学生、铁道部长春客车厂党委书记兼厂长阎华同志也应邀参加。 我俩一到泰安,就先到泰山脚下拜谒范明枢老师和冯玉祥将军的陵墓。在范老墓地不远的地方,还长眠着鲁宝琪和原武训小学学生、冀南回民支队教导大队副大队长李兆泉两位烈士。此去不远,原武训小学总校、一小、二小和高级班的校址以及那铭刻着墨子《兼爱篇》的馍馍石都已不见踪影,代替它们的是一片汪洋的水库。半个世纪以前,应鲁宝琪同志亲自邀请和得到范老鼎力支持到武训小学任教的三个青年,我成了唯一的幸存者。另外两位战友早在40年代已经成为烈士。我谨在范老和鲁、李两烈士的墓前,向他们默告—— 蒋平同志原名姜淑芬,河北省密云县人。1932年北平师大女附中毕业。1933年4至10月和周明同在共产主义青年团河北省委工作,两人组成“革命家庭”,为掩护负责刻印团刊《河北青年》和其它秘密文件、宣传品。后在山东北部被捕,1937年10月出狱。她1938年调三支队后,曾任政治部民运科长、邹平县委宣传部长。1943年在“肃托”事件中遇害。1982年2月山东省委根据景晓村、徐斌洲等同志证明,经过调查,决定为蒋平同志平反昭雪,追认为革命烈士。 胡寅同志原名胡欣然,山东益都人。青州师范毕业。在四支队历任连指导员、营分支书记、副教导员、教导员、团政治处主任,山东纵队第四旅十二团政委。1943年任章丘县委书记。日本投降后任山东解放军第三师第八团政委。进入东北后,历任东北野战军三纵队、五纵队团政委,第四十二军一二四师政治部主任。辽沈战役结束后,在南下平津进军途中,于1948年12月不幸遇难光荣牺牲。他们为民族解放和阶级解放,为共产主义事业奉献了自己的一切。 他们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也是武训小学师生中的杰出代表,他们的革命精神和高尚品德永远值得我们纪念。 范明枢老师永垂不朽! 1995年4月于北京 (选自泰安市委党史征集研究办公室、泰安市政协文史会编《泰山青松范明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