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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 真实与虚构:读科尔姆·托宾的新作《布鲁克林》

 置身于宁静 2022-08-06 发布于浙江
       科尔姆·托宾(ColmToibin)是当代爱尔兰著名小说家,毕业于都柏林大学,曾任爱尔兰新闻月刊《麦吉尔》的编辑。2004 年,他的小说《大师》(TheMaster)出版,立即引起了轰动,使他成为家喻户晓的作家,并因此获得2006 年的IMPAC 都柏林国际文学奖、《洛杉矶时报》年度图书奖,以及英国布克奖提名。《大师》写美国作家亨利·詹姆斯的私密生活,与另一部关于詹姆斯的小说《作家,作家》(Author, Author) 几乎同时出版。与后一部小说的作者大卫·洛奇相比,托宾是一个名气和年龄都较小的后生,但托宾的小说不但销售量更大,而且引起的关注远远超出前者,抢尽了风头。2008年,这本书在中国翻译出版。2009 年5 月,托宾出版了第六部小说《布鲁克林》(Brooklyn),同样受到了巨大关注。《华盛顿邮报》刊登了题为《没有地方可与家比》的评论文章和托宾自己的文章《一部小说的起源》。应企鹅中国公司与上海九久读书人公司邀请,托宾进行了他的首次中国之旅,于去年11 月7 日至13 日访问了上海、北京两地,之后赴香港担任2009 年度亚洲布克奖评委。11 月9 日和11 月11 日,他分别在上海复旦大学外文学院和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作了题为《一部小说的起源》的演讲。
《布鲁克林》讲述一个叫艾丽思的爱尔兰女孩1950 年代初到美国纽约谋生的故事。在爱尔兰的一个小镇上居住着一位平常的母亲,丈夫已经去世,她独自带着两个女儿生活,一个叫洛丝,一个叫艾丽思。三十岁的姐姐洛丝聪明贤惠,照顾着日益衰老的母亲。妹妹艾丽思学习会计,准备找一份工作自食其力。突然有一天,镇上来了一个美国神父弗拉德,在认识艾丽思之后,热心地提出要带她到美国去找一份工作。艾丽思从来没有想到过离开她的小镇,更不要说去大洋彼岸的美国。她一直想象她应该像她的母亲一样,生在这个小镇,长在这个小镇,认识所有的人,找一份喜欢的工作,嫁一个合适的丈夫,然后回家相夫教子。这突如其来的提议让这位小镇姑娘心潮澎湃,但又无所适从。她向往远方的美国和外部的世界,同时又对这个远方的、神秘的、陌生的地方充满了恐惧、忧虑、不确定的感觉。在姐姐洛丝的鼓励下,艾丽思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她从英国的利物浦登上了开往美国纽约的客轮。
到纽约之后,弗拉德神父将艾丽思介绍给一个朋友,在他的商店里工作,并且租住在一间出租屋里。艾丽思聪明能干,工作出色。但是思乡之情困扰着她,每当她接到家人的来信,都会感到一股切肤之痛。“所有这一切像一份巨大的沉重,压迫着她。一时间她感到想哭,仿佛是心中的痛迫使她潸然泪下,而克制的巨大努力似乎也于事无补。”colmToibin.Brooklyn,A Novel.Sydney: Pan Macmillan AustraliaPty Ltd, 2009, p.66)。她的感觉仿佛就是永远离开,像她的父亲多年前去世一样,永远也见不到她的亲人和故土。为了缓解艾丽思的思乡之情,在她生活和命运的关键时刻,弗拉德神父再次出现。在他的引导下,艾丽思进入了一所夜校,去学习会计学,同时也让繁忙冲淡她的乡愁,让知识填补内心的空缺。弗拉德神父对她说:“所有人都会有这种经历,但它很快就会过去。有人过去得快,有人过去得慢。没有什么难的。”(同上,第75 页)。在布鲁克林学院的夜校,艾丽思认真学习,通过了所有课程,获得了成为会计师的资格。同时,在弗拉德神父的教堂举办的舞会上,艾丽思认识了一个叫托尼的男孩,爱情逐渐来到了她的心中。这位意大利移民的儿子是一名管道工,虽没有富有的家庭背景,但他的善良、耐心和得体都给艾丽思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的几个兄弟都是多吉尔乐队的乐迷,都有着开创一番事业的宏大志向。正当艾丽思向往着美好未来的时候,突然爱尔兰传来了不幸的消息,姐姐洛丝去世,她决定马上启程回家。她回到爱尔兰,又回到那熟悉的小镇,见到那些熟悉的人们,几乎无法使自己再次离开。是放弃美国的新生活,还是留下来,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乡?在小说结尾,艾丽思经历着痛苦的抉择。
这个故事看似很平常,但是涉及“离散”和“身份”问题。对于爱尔兰这样一个国家来说,“移民”是一个很特别的历史记忆。爱尔兰曾经是殖民地,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一直都很贫穷,常常闹饥荒(斯威夫特在《一个卑微的提议》中曾经建议英国殖民者购买并食用爱尔兰婴儿,以缓解那里的贫穷)。直到二十世纪初,爱尔兰人到海外谋生仍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爱尔兰人一开始移民到英国(特里·伊格尔顿曾经认为《呼啸山庄》里的希斯克利夫就来自爱尔兰),后来他们又移民到美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等国(美国总统奥巴马的祖母就有爱尔兰血统)。现在在美国仍然有大量的爱尔兰移民的后裔,他们的政治压力曾经使美国总统克林顿想在北爱尔兰问题上有所作为,引起了英国的不满。托宾显然对于早期爱尔兰移民的生活有着浓厚的兴趣。在《一部小说的起源》一文中,他谈到纽约西北部的天主教堂,在纽约任职期间,他曾加入了该教堂的唱诗班。他说:“这曾经是一座爱尔兰教堂,但现在教众中很少爱尔兰人。每当星期五我们练习演唱时,我都能够感觉到那些故去的灵魂。爱尔兰移民曾经把这座建筑当成他们在美国的家,一个远离家的家。我就开始想象为他们工作的爱尔兰神父的模样。”Colm Toibin,The Origins of a Novel, WashingtonPost, Sunday, May 24, 2009)也许这个想象的神父后来成了小说中的弗拉德神父,一个充满了善意、热心助人的人物。他的存在使得这个故事得以延续,没有他,艾丽思就不可能到美国;没有他,艾丽思更不可能在那里立足。每次艾丽思的生活或思想出现危机,都缺少不了他的帮助和支持。
“离散”所引起的问题不仅仅是“身份”的问题,而且有“乡愁”的问题。落叶归根不光是一个中国人的传统,可以说所有有移民历史的国家都或多或少有这样的传统。托宾将“乡愁”和“身份”两个问题联系起来,缠绕在一起,形成剪不断、理还乱的整。艾丽思到美国之后,首先遇到的就是思乡的离愁。托宾指出:“非常平常的事或物都可以引起对家的思念。面包圈,格子呢,海,在爱尔兰时你根本不留意的东西。”他在北京外国语大学的演讲中提到了他在美国德克萨斯州任职时的经历,那里的大片土地使他感到非常不适。“在爱尔兰时,你可以很容易就来到海边。但是,在德克萨斯你向任何一个方向开车半天都见不到海。”著名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在他的《沼泽地》一诗
中提到了同样的问题。正是因为美国和爱尔兰在地理上的差别,一个微小的变化都常常可以让人产生一种深深的“乡愁”。应该说,这样的细节构成了小说《布鲁克林》封面
譽外国文学动态中非常浓重的一笔。
艾丽思在美国定居、融入那个社会的同时,也感受到移民在一个新的国家或新的地方常常遇到的困惑:她到底是爱尔兰人还是美国人?如果她已经是美国人,那么她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乡愁?她是爱尔兰美国人,还是仅仅是美国人?美国人前边的“爱尔兰”有意义吗?意义何在?这些都是小说所暗示但又没有回答的问题。也许这正是小说拨动当代读者神经的地方。正如《华盛顿邮报》评论文章作者约纳森·雅德勒指出,这本书“描写了爱尔兰认同在一个新的地方持续不断”的主题,以及“爱尔兰人,即使在他们努力想成为彻头彻尾的美国人的时候,也常常感到的乡愁”。(Jonathan Yardley. No Place Like Home, WashingtonPost, Sunday, May 24, 2009)在小说结尾,艾丽
思回到了爱尔兰,但是她面临着一个痛苦的抉择:留下,还是回到美国?小说没有给出答案,而是将它留给了读者的想象。
在《一部小说的起源》中,托宾主要讲述了他的这部新作的创作源泉,即这个故事的缘起。1967 年,在他十二岁时,他的父亲去世,家里来了许多吊唁的人。从那以后的一个月里,家里经常有好心的邻居来访,以驱散他母亲心中的孤独。其中有“一个女人
对我母亲讲述了她女儿到布鲁克林的经历,滔滔不绝……几乎四十年以后,我才把我听到的这些事,她女儿去布鲁克林,然后又回来的故事梗概,写成了小说”(Colm Toibin,The Origins of a Novel, WashingtonPost,Sunday,May24,2009)。这段话不仅仅是这部小说的具体起源,而且也包含着一种创作理念。在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同名演讲中,托宾使用了亨利·詹姆斯的例子来说明小说与生活的关系。作为《大师》的作者,他深知詹姆斯的生活经历构成了《一个女士的画像》的创作基础:詹姆斯的表妹就是伊莎贝尔·阿切尔的原型。就像1967 年的那个听来故事就是托宾的《布鲁克林》的灵感一样。这样的小说美学出自《大师》的作者,是可以理解的。这本关于亨利·詹姆斯的书是小说,还是传记?小说与传记的区别何在?在《大师》中,这些问题似乎都很难回,因为真实与虚构之间的差别似乎很小。同时托宾也强调,虽然小说家的创作源泉一定是来自生活,但是他决不是一切照搬,而是拿来、改变、增加、减少,有时候把自己的经历嫁接到人物身上,形成新的排列和组合。这些不同的材料,在小说家的想象力的熔炉里进行加温、熔化,然后锻造出新的、不同于生活的艺术。据说,当托宾重新见到那位讲故事的女人时,他并不把她视为小说中的人物,虽然她可能会指责他把她们写进了他的小说。
北京外国语大学 张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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