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戴耕玖 | 黄山轿夫

 金鸽子文艺 2022-08-07 发布于安徽


  轿 
文:戴耕玖

    清代诗人袁枚1783年5月在黄山整整游历了七日。

    这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文弱书生当时已是六十七岁的高了,而当时黄山的路是“宛转石间,塞者凿之,陡者级之,断者架木通之,悬者植梯接之”。

    单薄孱弱的老头子,是如何在黄山览奇松、赏怪石、观云海并“恨不能化千亿身,逐峰皆到”的?

    原来,袁老头子初到黄山,夜宿慈光寺时,听取采纳了一个搞中介服务的和尚的劝告:“'从此,山径仄险,虽兜笼不能容,公步行良苦,幸有土人惯负客者,号海马,可用也。’引五六壮佼者来,手数丈布。余自笑老乃复作襁褓儿耶?初犹自强,至惫甚,乃缚跨其背”,“海马负时,捷若猿猴,冲突急走。”答案是,袁大才子是靠人背上背下的。

    比袁才子小20岁的清代名臣、歙县雄村人曹文在《游黄山记》中写到,他上山也是“凭大力者负以行”。那时“自是游人入山,无不招海马者”。

    从历史承启关系上看,那时的“海马”应是后来抬轿这一行的先驱了。

    我们家与抬轿这一行,颇有渊源——外公他老人家生性好赌但手气欠佳,为躲赌债,在上世纪30年代初,只身一人从庐江跑到黄山,在一个宋姓轿行中当了一名轿夫。

    大伯、二伯及父亲虽是安庆石匠,抗战时跑反到黄山后,也因时常少了石匠生计,而抬过轿子。

    外公与伯父、父亲及紫云村里的前辈兄长中有不少强壮有力、技艺精湛的轿夫。

    解放前、“文革”前,他们抬过不少大人物和有钱人。据说,他们能使坐轿者产生一种稳坐钓鱼台加飘然欲仙的感觉;能使坐轿者,在目不暇接的美景中或是令人心悸的险要处如婴儿般的安详地小睡一时。

    其中奥妙:一是抬轿者必须是力能举鼎、步履沉稳的壮汉,二是身材的长短高低要搭配适当。

    “文革”时,我们紫云村的大队部天花板上挂着许多轿子。深黄色的藤椅的靠背特高,呈80度倾斜,上面是纺织得很精致的藤枕;头枕其上,可仰观山峰白云蓝天,可顾盼青松怪石云海,亦可随着上下晃悠的节奏梦游仙乡,神驰天外;枕后是可收折的油布雨篷;粗如手臂的轿杠,近三米长,两头包铁,都是乌红乌红的上好的野桑木制作的,也不知经过多少手肩的摩挲,吮吸过多少轿夫的汗水,稍一抹拭便发出隐隐的油光。那一顶顶轿子被悬挂了多年,却连一个孔也没有。

    这些民国甚至是清朝制造的轿子,后来有大部分毁于1974年的一场大火。

    记得70代年初,本人也曾经当过一回轿夫,也是惟一的一次

    当时,坐轿是跟“封、资、修”挂上钩的;“抬轿子、吹喇叭”名声也不好。所以,当时的感觉抬轿是一件非常令人羞愧难堪的事。不过,我们抬的是一个伤员——一个上海老人在莲花沟“大士岩”边摔伤。我们上去时,只见老人孤身一人躺在那里。头部的血染红了十几层纱布。那殷红的血,那浓烈的腥,让人晕眩发软后来方知是晕血症状

    我们一起去了四人,原本是轮换抬的,但我与表兄上肩后,便“哼叽、哼叽”地一口气从玉屏楼抬到温泉边“大好河山”石刻下面——十五华里路余下的不足半公里路才让另两人抬。其实,我们并不是照顾他们,而是考虑到黄山宾馆一带有许多游客,在众目睽睽之下,肩舆而过,实在是让人羞迫难当。我们那两个伙伴当时是红着脸、低着头,以一阵风的速度穿过人们的目光的。那次抬轿,还有一个体会是:人肉最打秤。我们当时都能挑百多斤上山,但百多斤的人抬起来,各自肩上都觉得有百多斤。实在让人不明其理。

    现在看来,抬轿的与坐轿的是平等的,只不各取所需而已何况,抬轿者的强壮有力会让坐轿者羡慕得坐立不安;抬轿者也亦以自身的孔武强劲而自豪。双方心理上似乎得到平衡。

    但在1979年的7月,这种平衡有点不平了——邓小平,真正的伟人七十五岁时视察黄山,徒步峰巅涧谷。可想而知,伟人临风黄山峰顶时,大汗淋漓中,其胸襟又是何等的淋漓酣——此次徒步黄山,充分显示出老人宝刀不老,体力、精力、魄力、魅力出类拔萃,不减当年。

    但是轿夫清闲了,轿子冷落了,远远地跟随在后,连可有可无的摆设作用也不起。

    七十五岁的老人徒步黄山,强壮的轿夫心理有点不平衡了——觉有点不过意了。

    但伟人就是伟人,胸怀博大而又精细缜密。虽然未坐轿子,未轿夫,但老人未忘他们。

    夜晚,两顶轿子的八位轿夫酒足饭饱后,惬意地躺靠在床,闲适地谈笑风生;几声轻轻的敲门后,是轿夫强有力的一声:“进来”!那时不大用“请”。

    来者手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包裹打开——昏黄的灯光,是一片红光,流晃闪烁,炫人眼目——八条价格昂贵,至今仍居榜首的“中华”牌香烟,另外还有一条高级的至今难得一见的白色雪茄。

    全世界都知道,那时,香烟是老人的心爱之物。前不久,看电视剧《长征,剧中有一镜头——年轻的邓小平在毛主席手中求得几香相,脸色竟欢欣无比。现今,老人豪爽出手,不惜爱物,心系轿夫,情意之浓,黄山作证。

    如今,当年的那两顶轿子已不复存在,那红晃晃的八条“中华”已烟消云散,但黄山轿夫时时想起老人。

作者简介: 戴耕玖,原名根玖,祖籍安庆,生于黄山紫云峰下,曾做过茶农、樵夫、轿夫、挑夫、石匠、教师、经理、黄山志办主任等。1995年主笔《黄山日报.周末版.桃花溪》,每周一篇专写黄山,有30余万字文稿见诸报刊,得意之作尽收于散文集《黄海拾贝》中。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