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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在乡下喝酒吃肉贴秋膘的日子

 晴耕雨读天 2022-08-09 发布于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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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琐碎无时不刻拥挤着温柔的岁月,五谷杂粮勉勉强强填饱着欲壑难平,任你讲得再好,写得再有道理,也无法摆脱风霜雨雪,孔子不行,庄子不行,老子不行,孙子更不行。装孙子,行。酒,能溶解琐碎,精华五谷,点滴醉意,朦胧的浪漫,如此时有肉相佐,杯酒口肉,那便是人生值得了。

公历八月,坝上流火已至,秋来暑去,燥气渐消。虽正午时分烈阳依旧,却间隙有凉风拂面,清爽了额角的汗珠。早晚需盖薄棉被,熟睡不蹬,孩童不踹。少时的我时常纳闷儿,无山少水稀林的老家,为何总能在夏日保持一份凉快?干了一辈子制冷工程的父亲答曰:“西伯利亚那个大冰箱坏了,应该是冷藏,密封不严,跑冷了。”我再问:“为啥不是冷冻呢?”父翻白眼:“冷冻坏了那是深秋。”我继续:“那冬天呢?”父亲利索地拍我一巴掌:“冬天那叫冷库,滚。”瞧瞧,老辈儿理工男的玩笑,多么直白简单。

村里人习惯在立秋这几天偷个懒。自五月始,三个月在田间的辛劳,每天饭菜仓促,一锅菜吃一天,除了早起,顿顿馏饭糊弄,趁着贴秋膘,缓缓腰骨,好好吃它一回。在农民看来,所有节日都是为了吃喝而生,女人们理直气壮地从柜子底翻出手绢包裹的存款,买肉,男人们腰杆挺直的朝媳妇伸出双手要钱,买酒。这一天或几天,看年轻人什么都不顺眼的老妇乖乖闭上了嘴,不说浪费不说不会过日子,家里的老汉嚷嚷着吃肉喝酒,火气比年轻人大。

老家的贴秋膘,纯粹为了应景。一年一季的庄稼,此时离收获还有一个月,能收的,只有菜园里第一茬的菜,以白菜为主。白菜似猫,醒来睡着皆自抱成团,明明是长形,给人的感觉偏偏是圆滚滚。半亩一亩白菜,收来不费事,村人讲话:“搁夹一泡尿的时间这点活也干完了。”我喜欢看白菜熟透了样子,实在抱不住的它们耍起无赖,一片片叶子瘫坐地上,好像大呲花。当然,此话我不敢说,怕挨打挨骂,成为“败家子”。

村民们贴秋膘之前,先要打听打听村中有无快咽气的老人,有,大家一起跟着耗着,等老人去世,一窝蜂跑去帮忙,烧纸随礼十块,一家人能大鱼大肉吃三五天。过去村人办白事赔钱,有人说铺张浪费,没人听,孝与不孝,白事如何之比列占百分之八十。现在人们办白事,户户挣钱,人们来烧纸给钱,饭菜挑两筷子便走,往往一剩一大桌,也没人说浪费了。

上述表达,定会有人说村民残忍,为了口腹之欲盼着人亡。实则不然。农民有着天然的智慧,有老人去了,我们去吃饭,热闹,老人在天之灵看着安心。没有,咱们自己买酒买肉,不冲突。单纯的想法,包含着博弈学统筹学心理学哲学等众多学科道理,果然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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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间,乡下是无肉可卖的。村民们骑着自行车,驮着媳妇去县城购买。有精明的顺手带袋子去年的莜面、麻油、土豆,能卖则卖,或卖或给成立亲友分掉,多少有些进项。

夏天的县城,很好区分农业与非农业。城里人男穿半袖女穿裙,热辣少女穿短裤,乡下人,男人长衣长袖高脖领,女人多一块头巾。坝上农人不穿短衣衫,怕太阳晒起了泡,怕麦芒扎起了痒,怕尘土黏住毛孔,弄脏了好不容易擦洗一次的身体。

好在多年前的城里商贩有着商人的自觉,甭管他心里是看不起乡下人还是如脸上的笑容一般对乡下人真心诚意,有乡人来买货,他们会不由自主的把商品价格降到最低,免去了讨价还价的啰嗦。

老家人买东西少有讨价还价之苦,来自地广人稀的半农半牧区的他们,彼时有着野草样的直爽,你说,我信,你出价,我买。那会的人们爱钱,心中有底线,商贩们信奉取之有道,诚信经营,顾客知道一分价钱一分货,依照兜里的响声购买。肉,要肥瘦相间的好肉,酒,酒厂直营店大罐子里打出的散酒即可。有心疼媳妇辛苦的,买件素色女士衬衫,女人边推说不要边骂男人败家,衣服到手,原本高原红的脸蛋又扑上一层飞霞,把下午七点半的夕阳提前挂上眉梢。衣服拿回去是不穿的,放在柜子里,街坊邻居来串门时“不经意”地倒腾出来:“不让买非买,你们说说,咱乡下能穿这衣服?”不懂人心的小丫头们应声附和:“就是就是,姐夫不会过日子。”精通人性的婶婶们满口荤话:“你们小丫头懂啥?这衣服不用穿,看着就能压塌炕。”

酒肉买回来,女人们在家操持着张罗。男人们急急忙忙去地里把活扫扫尾,煮好猪食,羊圈马槽里胡乱塞满草料,心无旁骛的酒喝的香,没活计揪着心的肉吃着甜。性格外向人缘好的,几家人凑在一起吃晚饭,饭菜丰富。不爱和人打交道的,最起码得扶着老爹老娘来家吃点好的。老爹老娘走得慢,平素粗言粗语的儿子此刻无比耐心,心下琢磨着:再慢些,再慢些,多遇到几个人才好。乡人的孝顺有一半是做给人看的,闲言碎语的监督,比法律都强。如今父母子女翻脸的比比皆是,可能是我们进城的速度太快,少了这样的心理压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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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做饭,炊烟撩人。在暗绿色的草滩和暗黄色的麦田之间,远远的缀着一个个小村庄,灰白土墙灰红顶,有瓦的,烟囱傲立,彰显着主人的勤劳,过日子的精明,没瓦的,烟囱和土顶冒出的矮草立于一处,似父似母领着一群跟风跳跃的孩童。

炊烟升起,先浓后淡,于人间烟火处勾勒出山水画的意境。村口大树依依,百十岁摆弄出少女的姿态,麻雀是它的观众。归巢燕子在屋檐下呢喃,不只是给雏鸟传授捕虫技巧,还是在和屋子里的老人们诉说年年守护的感恩。

村中土路上的小花小草,被着急赶回的猫狗带起的风倒向家的方向,厩里慢嚼细咽的牛马瞧着毛毛躁躁的猫狗,满脸不屑。圈里的傻羊们望着眼前的一切不知所以,它们脏掉的白皮毛衣在温柔似台灯的阳光照射下,竟然显示出了洁白。猪其实最聪明,它们不管人世悲欢,吃饱喝足睡大觉,反正最后的终点都一样。

屋子里,炕头上,掺和了土豆块白菜叶的炖肉以盆上桌,酒杯里的酒散发着酒气,和肉明争暗斗的比着谁更诱人。窗外的月亮急着上班,不等太阳落下早早到来,炊烟是它的好朋友,假装云彩遮住了太阳,描出了它的轮廓。太阳月亮在同一片天空,看着欢笑的人们,闻着氤氲的酒香,点头打了打招呼,自豪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看看这片祥和,咱哥俩的功夫没白费。”走的恋恋不舍,来得兴致勃勃。

男人的酒一杯接一杯,孩子嘴里的肉咬出了油,女人吃着绵软的土豆,蔫巴巴的白菜,细细咀嚼着此时此刻。男人到底粗鄙,大手夹块儿肉扔进女人碗里:“有肉吃肉,吃啥菜啊,干巴巴的。孩他娘,你也喝一盅,往日辛苦。”脾气倔的女人习惯了唱反调:“不喝。”性情柔顺的女人乐滋滋的倒一杯,饶有兴致的和男人碰碰:“喝!”

乡人会思虑将来的日子,会发愁子孙的出路,会抠抠索索的攒钱,但他们绝不会为明天要干的活发愁,只会为今天的酒肉心满意足。一餐饭贴不了秋膘,如水的日子方可。我怀念过去的农村生活,不是为某一个人某一件事,而是有那些人那些事的日子。那些日子,是心中的画卷,在贴秋膘的日子拿出来,肥一肥日渐消瘦的温和,补一补千疮百孔的善良。如是,不至于彻底丢失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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