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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日与寒月 九, 十集】/ 胡少龙​

 泾渭文苑 2022-08-11 发布于陕西

寒日与寒月

 胡少龙

       早晨上班,车间的门照常早的开了,可依然清冷。急得似乎团团转的经理,见寒月忠实的来了,直瞅着她。最后期限了,难道真要发生谁也不愿看到的最坏结局么。瞅得她忙回避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昨天承诺的事,她没法向他兑现,是失信的不好意思面对。

       昨天那么晚了去劝说寒日,效果不佳。她才开口说了句,她们都说经理是个不错的人,就被寒日劫住了。说你不懂,谁好谁坏是一眼看不出的。现如今就钱最好。还切骨的说,这次要象上次样,一定把码头打过来。不然,我们就会成任人摆弄的机器。寒月不放松地说,明天我就做三天了。姐,吴青说了,还是让报名签个合同牢靠,一百二十块钱,他想办法找厂里人借去。寒日说,别傻了,象他们这样下去,还能不能把厂子办下去都很难说,别肉包子打狗白搭了。寒月趋势说,你们作个让步,厂方作个让步,这事不就过去了。何必两败俱焚的。寒日说,你才做两三天,等你体会了,就知道厂方蛮欺侮人的。明明说的七分要你帮他赶任务,结算就只四分五,蒙憨巴哈性吧。一旁的寒爷爷似乎听出了原委,插话缓缓说,端人的碗服人管,有什么办法呢,肚子吃饭要紧啦。寒日转脸冲他吼,你不懂!寒爷爷。我们又不是不服他们管,是他们耍弄人,知道吧!寒月说,让他们承认错误,赔不是不就得了。寒日瞠目说,是不是他们让你来当说客的。你不必要再说了,就是我一个人同意后,那帮姐妹们也饶不了我的。去年总部让经理报劳模,经理想报我,她们说还报么劳模,不如每人发几个钱。我想也是的,劳模有什么标准的,都不是计件拿钱给人打工。如今的劳模也没意义了。寒月忙改口说,不是。是来看看寒爷爷寒奶奶的。又低声自言自语似的说,你要明天不去,我那报名的事么办呢。寒日只当没听见似的,便起身说,喔,说了一会话,还没给你倒茶的。寒月怎好再坐下去,也许她不想为这事和姐闹着,有关身世的事更不是说话的氛围。也站起来,说不早了,我去了。

       经理还是走近她,主动轻和而巧妙的说,小寒,今天没和姐一起来。寒月说我们又不住在一起,怎么会一同来的。经理见她不开窍,又问,你姐她今天来不来的哪,你碰着她没有?寒月仿佛欠人米似的,羞着脸说不知道。又愧疚的说,经理,您说的事,我……经理大度说,我知道,不要紧。不过,刚才那边的打包师傅都说了,要继续做各自三线工的工作的。她们就畏惧你姐,怕你姐想不通,不理解。寒月停住手里的话,岔了话题说,经理,我想把名报了。你不说是三天么,今天三天了。经理若有所思的说,报名好啊,象你这样有素质的员工越多越好。又能干又贤慧,只是前天你姐说让你先做着,没说要给你报名,你还是问问你姐。她说这话是想回避那敏感的话题,可他把话题又绕回到她姐的份上。再一想,是不是厂方真要关厂子了,即使不关也不好再和姐说去。听了他的一串话语,又细瞧他那焦虑的表情,倒不象是老板说的,要开车来把厂子拉走,老板也许不过说说气话,是逞显老板的威风。谁让我们命里是打工的,要当了老板,还不和他一样威风炫耀,现在可是人家老板的世界啊!只有当老板才能作主,大人好做,小孩难挨么。然而,她没有把心里话兜出,又转了话题说,经理,你们老板好酷噢。经理说,你别看他昨天那么神气,耀武扬威的,他也有和我们一样皱眉的时候,甚至更穷山尽水要跳楼的时候。去年一批货,质量不合格,被外商毫不留情的退了回来,仅直接赔偿就是二十多万。他是操碎心了,一年能赚多少,弄不好一夜间就穷困潦倒的。寒月说,那是谁的责任呢?经理说,包装上有代码,查出了是谁。一个打工的,能把她怎么样。她就是把命搭上了也拿不出二十多万来,最终炒个鱿鱼吧。其实客商也很挑剔的,现在市场竞争简直是你死我活的,太残酷了。电视上没看到,时不时的有外国人限我们配额、增加关税什么的,名堂多着,我也不懂。寒月听得茫然起来,经理接着说,不说老板的事了,说眼前。你跟你姐再说说,让她替我想想。寒月缓过一会,说等中午回去时再去姐家试试看。经理不愿把话说到乞求的份儿,知道等不到她肯定回答,就离去了。

       话语终止了,可思绪在继续。不论从哪方面说,寒月都觉得要开诚布公的找姐劝劝,就说是为了妹子的饭碗这里最长。她知道这一定是个杀手锏,这一定会依顺她的。平日里总为她的家计操心,就连过年的香肠也是姐灌好送她。越想越急不可待了,不能等到中午,要真这样闹下去,过了期限就严峻了,手里这点活忙完了,她的再就业也完了,得另想门路。现在找个合适的事容易吗。过去她去替人守过门店,说她不会谈生意,留不住顾客,两句话把要买衣服的客人气走了。其实她也没说碍事的话,就说这衣服蛮合适您了,您看穿上效果忒好。然而,那人冷不丁的说,你姓王吗,丢下衣服走人。老板说她热情过火,又不是卖瓜的王婆。再来顾客,她干脆默不作声,顾客见她这样冷板扭头就走了。老板说你又不是模特,一个完全的塑料人。她猪八戒照镜子横竖不是人,受不了窝馕,不用老板炒她,她明智的辞了,说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唉,谁叫她从小就陶冶在工人世家的。后来她去了一家餐馆,收收洗洗的杂事,还落张油嘴。老板娘顺眼送给她不穿的衣服,想把她打扮回二十多岁。她以为是怜悯,还将客人的剩菜带回家,让儿子尝新,让老公下酒。一次老板娘瞧见,让她留下,说是每月收猪食的40块钱包下的。要扣工资不说,还说她不懂规矩和偷贼没两样,要她老公来取人。她把眼泪往肚里咽,赌气似的用完一个月的生活费买了一桌子菜,想吃个痛快,可一家人都咽炎喉肿似的咽不下,那阵子她甚至想一闭眼而万事了之。

       回味那些苦楚事儿,又憎恨起老板,把嘴边溢出的节约点,一千多块钱就补上了,何必与打工的计较。然而,眼下这折衣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丢了,便拿出一般不合用的小灵通,打了姐的手机,看她是不是在家,是不是在来厂的路上。现代通讯就是好,多节省时间,就是眨眼话费的结帐没办法开销。打电话无人接,重拨还是无人应答。她猜想也许是为厂子里的事心烦着,不愿接电话。有姐妹就好,可以相互劝慰。她不开心时,常常是姐的一两句话象金钥匙地给疏通了。她也要去给姐疏通,不能让憋着,会憋坏身子的。想着这些,寒月连忙收起小灵通,收拾工作台面,蹬了自行车,直奔姐的家。

       纺织工业局设立时这里还是一片田野水塘的,现如今纺织工业局改没了,这里都成了繁闹的商业街,装璜现代的门店。打着美尔雅、雅戈尔、森达等名牌专卖店,鞋城、超市的牌子,招揽生意。在那进街口的十字街口还没有红绿灯的交通岗。红灯停、绿灯行的普通常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偏偏这时候,寒月没有注意红绿灯,只顾跟在人流里向前骑,再说她也是走的非机动车道,红绿灯不管的地方。偏偏红绿灯管不着的地方,一小伙子发疯似的穿过人行过道,直将她撞倒在地,众人都听得砰地震响,围聚过来,有人忿然的喝住了那小伙子,喂,撞人了,还想溜。小伙子回转身,众目睽睽下,他走近她躬身扶起她。寒月眨巴了几下眼睛,清醒了头脑,仿佛恶梦醒来。有好心人过来说,姑娘没伤着哪儿吧,要不去医院检查下放心些。小伙子一旁傻愣着,显着无可奈何的目光。寒月打量下全身,就裤腿划破了点,摇了下头,说没什么。有人说,不能大意,还是去医院检查下。她见他哑着,还一副狼狈像,自己心里就惦着去姐家的事,终于挤出一句话来,你去吧,没事了。又对众人说,没什么好看的,都散吧。小伙子替她扶起自行车,一溜烟地无踪影了。还有人在气不平的说,对这样横冲直撞的家伙,要挨上我了,非到医院住上十天半月,让他出钱学乖,吸取教训。

      等交警赶来,人群已经散去,街市很快恢复正常。寒月推着自行车感觉艰难,欲再骑上,可腿脚就不听使唤。反正快到姐家了,干脆推着走,还能借自行车当拐杖,也看不出腿部不灵便的。她也要装得灵便的,不能让人看出破绽。到了进纺织局院门的时候,硬是推不过那铁栅的门槛,门卫老头过来帮着支操过去,她微笑道谢离去。进了宿舍楼洞,锁好车,凭着扶栏作拐杖上到顶层四楼,敲开姐家的门。

       寒奶奶开门迎接的她,问她这时候怎么来了。又见她脸色煞白,接着慈祥的问,没哪儿不舒服哪?怎么……寒月笑说,没有。又问姐呢。寒奶奶说,不是和你都在服装厂的。寒月忙说是的,姐让人约去了,我以为姐回家了。寒奶奶盯着她瞧,为生世的事她心里生疑,嘴里没说出,心眼也会禁不住的显露,可他们就是没有谁感悟到。她还是不放心的说,你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月月,不舒服不要逞强,得去医院看看,尤其是女人。寒月想装得正常说,没有。寒奶奶说,是不是好事来的。寒月轻轻地嗯了下。寒奶奶又说,是不是痛经哪,痛经最要命的,电视里播了,有月月舒、葵花冲剂,喝了可以治愈的。寒月说,没什么,习惯了,过一阵就好的。寒奶奶又朝凉台上喊,你爷倒杯热开水来,寒月来了。又对寒月说,找你姐有事。她睡得早,不知道她昨晚来过。寒月说,没事,我是来看看你的。刚好这时有空,我怕忙上了没有时间。此时,看他们的言语表情和几十年脑中的印象并没有两样,和姐不象像的事在脑中一晃而过,她没有问这事,就说您们要注意身体。接过寒爷爷的茶杯,又说寒爷爷的睡眠现在好了吧。寒爷爷欣慰的说好了。寒奶奶说,他整天嘴里就念叨你,担心你们呀。你现在找到事做了,他就好了。有时还打鼾呢。寒爷爷僵持地一笑说,打鼾的人不好,命不会长的。寒月说,看您说的,没那回事。说了便起身,恍了下,说,我回去了,吴畏要放学了,等着吃饭的,他们没有挽留,也没看出一点破绽,她都有些落魄的匆忙了。

        送走寒月门就被砰地关上了。寒月扶着楼梯扶栏站了好一会,真想象小时候在爸妈面前多放会嗲,真想在姐的沙发上还多躺会,等腿脚不刺痛了再回家。然而,一切只是美好而空泛的愿景。她又咬紧牙关,轻声的一步一颤的下楼去,一步一颤的向家去。家是她眼前唯一的寄托和击活的潜能。等到回家松口气喘息的时候,浑身都汗浸浸的,便一屁股蹋到椅子上,冲儿子笑说,你爸呢,还没回来。吴畏在家门前的凳子上做作业,懒得在乎她的回家,也没有回她的话。她又大声喊,吴畏,去给我到房里拿干毛巾来。吴畏还是没理睬她,她有些失望了,躬下身子揉揉脚,捏了捏,捏到踝子骨处感觉疼痛,发现是崴了。便卷起裤腿,那赤骨上还划出了血红的印迹。她轻揉着,有了舒适的感觉。这里,吴畏丢下笔,突地进屋来,说学校要交早餐费,说肚子饿了要吃饭。寒月没好气的说,又要钱哪,没看见我在揉脚么,你爸还不回来,帮我揉揉。吴畏凑近做着苦相说,很痛吧,妈妈。寒月象在沙漠里得到一滴甘露,便说,明知故问。吴畏说,我来帮你揉,他的小手捏上没有劲,可痛痒痒的,痒酥得寒月忍襟不止地笑了。一滴甘露霎时变成久旱的春雨,滋润心田,大地生机勃勃起来。

       不是寒日不接她的电话,是根本没有听到。她正同几名打工的姐妹在刘姐家调解他们夫妻的纠纷。不为别的,就为刘姐受罢工影响回家早了点。他说她懒,刘姐的心里也窝火,丈夫邀人打牌,一夜到天亮,白天不上班,还在家睡。也冲他说,我是单位垮了逼下岗的,你也不想好,不上班去,哪有资格教训人啰。他丈夫是在政府里的一个什么整顿办公室上班,要上升没指望,想下到科局任要职也不可能,再说如今坐机关的都是半班制,松松垮垮的,谁还把上班当回事,到时有工资拿就行。本来昨晚输了钱的,看见的牌和不了,有一肚子输火没处泻,再说平日里她象卖到了厂里,挣不回几个钱,家里没有料理,他东一餐西一餐的,早憋着气。便猛地下床来,老虎似的冲到她面前,气汹汹的说,不是我老子撑着,这个家早不成样子了。刘姐也不示弱,平日没日没夜的赶工,回家还要收洗,服侍他,更为担心的是几次闻到他衣服上的小姐香味。忿然说,我知道你的心早不在这个家了,可惜我还回来迟了,不然就现场逮着的。她丈夫说,看你瞎说,老子揍扁你。说着还举了拳头。拳头没有落到刘姐的头上,他便发疯似的将茶几上的烟缸摔了,又将茶瓶摔了。还不解恨,还要挥拳去揍她。不管怎么强悍的女人,哪是男人的对手。她就拼命的喊救命。不巧,有打工姐妹上门邀她去找寒日等众姐妹商议对付厂方良策,敲开门见一片狼籍。已经让外人目睹了,她丈夫也顾不了往日伪装和善的面孔,便女人似的骂骂咧咧的,仿佛斗公鸡一般的还要揍刘姐。打工姐妹拼死命的将他掰开,将刘姐关进房去。他还要破门而入,情况紧急,打工姐妹急中生智,拿出手机打了寒日,又邀来几个相好的姐妹劝解,说刘姐家打得稀烂了,你们快来哟,不来要出人命的。

       事情倥偬,姐妹们闻讯赶到刘家。他见人多了又一次疯狂起来,眼睛里都充满了烈火。姐妹们拦不住他,就去要劝走刘姐。他耍狠地说,寒日,你要弄走她,我就找你要人的。刘姐稳在一旁说,你们等他,看他把我怎么办,反正他也不想好了的。她知道他的秉性,相骂时你越跑他越恼火的要杀人似的。寒日说,亏你还是当干部的,男子汉,跟姑娘家一般,这么好激动。他说,我们家的事,谁也管不了,她还吃醋我有小姐。她整天不回家,谁知在外面搞哪个男人。寒日劝说,你骂也骂了,砸也砸了。看在我们姐妹们的份上,算了不说了。他把眼一翻白着眼说,我看哪个的面子!我今天非和她搞清楚。刘姐说,搞清楚就搞清楚的。哪个又拗及你了。披着羊皮的狼!他又绷向刘姐,说走,搞清楚还不必去法院。到民政局只有几十块钱又快。姐妹们又一阵拼命的拉住他俩说,夫妻吵架何必把话说到悬崖边上去。,他一挥手,将寒日掸坐到地上。寒日并不介意,忙站起又去拉他。他还在凶吠,我们家的事,你们别管啊。都是些下三烂的丕,有么资格管我家的事。这下把寒日惹火了,狠的说,贾科长,你说清楚,谁是下三烂的丕。我打电话让老尚来,你当他说,你们家的事我们不管了,打死打活有看的。姐妹们,我们要他去政府找市长,当面向我们解释清楚下三烂的丕,话从你的口里放得轻巧,可我们的名誉要紧。你犯了毁名罪懂吧。市长解释不清楚,我们上法院,连市长也一起告了。姐妹们,大家都听清楚的,还是当干部的,骂我们下三烂,我们和谁烂了,你今天非跟我们说清楚,是不是和你,不和你,你怎么知道的。她的话语仿佛释放了两个原子弹,众人还附和。他冷了半晌,仿佛轰了下,说你们甭想对我撒泼,我说了就说了,看你们能怎么样。有姐妹说,不怎么样,就要你同我们走一趟,去市政府,找市长去说清楚,不走也行,我打了电话老公的,你好生等着。众人说,走,去。刘姐也掺和说走的。他看她们来了真的,话语比刚才轻了些说,去就去,谁怕。他到房里穿了外衣,冲冲地向门外去。等他走出门,有姐妹迅速将门关上,随后就是一阵哄笑,笑声个个圆圆的充满着屋子。

      等他再返转敲门谁也不开,等他的脚步声远去消失了,她们再打开门。寒日说,还笑得出来,人家骂我们是下三烂的丕。他怎么这样哪,还是干部。有人接着说,恐怕是政府里死绝人毛了,才用的他。寒日说,刘师傅,你的好老公,这么样的,简直象社会上玩的。别当宝贝了,离就离。众姐妹七嘴八舌的,刘姐潸然泪下,又拭了拭说,寒师傅,你就别躁了,你们都别躁了,都是为我沤的气,我给你们赔不是。寒日说,唉,人家还是一家人,我们何犯着躁的。走,回去啰。回家去了,让自己的老公骂下三烂的丕去啰。有人说,不看男人那么凶狠,有时也有柔弱的时候,需要老婆的呵护和慈爱。刘姐说,你说的还真是这样,有时就象是他的妈,有人说,为什么叫贤妻良母呢,女性也是母性,母性就是慈爱,不能成恶母狗。众人又都笑了。仿佛没有发生此前的一幕,俗话说相骂无好言,那都是气头上的话。

       从姐妹风一阵地飘去,她也没有挽留,凝视着满地的碎片,沉浸在复杂的心态之中。刚才有人问去不去厂里?有人说不去了,今天出门不利。然而,她们都把目光投入寒日,等她的话,寒日说,经理不上门接我们,我们还好意思自己跑去,有人阴阳怪气的说,你是不好意思去,寒师傅,可你妹子还守在那,生怕丢了那份事。还有补腔说,你妹都吃经理的牛肉面了。还有人说,嗨,难怪人家骂我们下三烂的丕。寒日听出弦外音来,拉下腔说,走,回家。抱老公去啰!她的语气又是那么豪迈,仿佛没有听到方才议论寒月的话。

       然而,当寒日一人骑在回家的路上,回味她们那说话的语气,那说话的神情,简直是在讥讽,是在鄙夷,就象是讥讽鄙夷会计和经理有一腿样的讥讽鄙夷她妹子。仿佛那不是讥讽鄙夷寒月,而是在戳她的脊梁骨,在她的脸上烙疤,在她的心上捅刀子。她不相信妹子会做出那种出格的事,更不允许有人那样恶语中伤妹子。

       回到家里,寒奶奶说寒月来家看过他们。尚亮一旁唠过不停,问厂子的事怎样处理的。然而,她脑子里一片混糊,一闹腾竟不知不觉地把姐妹俩都搅和进去了。连吃饭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也无滋无味的,时儿撑着筷子发愣。尚亮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饭毕抢着收洗,让她歇着。还劝说,心境要宽慰些,这样才不觉得活得累,才能活得舒坦。寒日听着丈夫体贴入微的话语,干脆把几天来存在肚里的所有事,一骨碌的向他倒出。尚亮听得不以为然,轻淡的说,既然人家承认了错误,你们就放人一马,也不要把人逼绝了,他也是个打工的,一个命里的。他还笑着说,要么我去弄个老板当当,你当个老板太太就尊贵了。现如今怎么邪乎了,哪去找真情,信用和正义呢。寒日没有心思听下去了,她要打电话给寒月,提醒她注意点,不要让人家咬舌根的。当她看手机时,才发现有几个未接来电,竟都是寒月打的,看来寒月找过她,肯定是为厂里的事,她得当面和她说更好些。连忙收了手机起身,说我去有点事。尚亮没阻拦她,只是叮嘱,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进没有。寒日随口恩着,听到了,听到了。还没老,就这么罗罗嗦嗦的。

       寒日汗浸浸赶到她家时,她不在。吴青在大门口用凉水淋浴,双手抹了脸上的水珠,说姐来了。屋里坐,寒日停好自行车,顺势在竹凉床上坐下,说快去换了衣服,别着凉了。才入夏的。虽然燥热,但看着他淋浴,她心里有点寒颤的,不过,似乎对凉床情有独衷,坐上刚冲洗尚未干透的凉床,有些冰凉入心倒不觉怪,还是她小时候在家酷暑躺上这竹凉床的惬意感觉。如今住套房的,早不用竹凉床,有纱窗隔蚊虫,空调送宜爽,她抚摸着,这竹凉床被人睡热成古铜色,仿佛不朽的木乃伊,让人羡慕的。她又环顾着一切,却没有了孩时生机的影儿。虽然是同样的路、同样的房、同样的水塘,它们却象被火烤的塑料块,萎萃、皱褶、腌赞,仿佛被现代遗忘的角落。吴青穿了干衣出来,笑微的,一副无忧无虑的神采说,姐,你怎么有空来的,有事吧。真是明知故问,寒日心想,便问寒月呢。吴青说,去服装厂了。还感激地说,这次得亏姐给她找了份合适的事做,她蛮喜欢的。她没心思听他恭惟奉承下去,起身告辞。

       毕竟是姐妹间的私房话,不能当其他人说,哪怕是吴青,是尚亮。不说也罢,吴青也不追问,目送她离去。然而,她还是不愿去厂里找她,要约出她,便打了她的小灵通,里面说因欠费而停机了。不得已还得去厂里找她,不能让他们真闹出那档子丢人现眼的丑事来,否则又怎么对得住纯朴的吴青。她一进门。正在仰视车间日光灯的经理主动热情的招呼她,寒师傅。寒日冷丁的说,经理,总部有个答复吗。其实我不是为这事来的。经理以为是寒月做了工作她才来的,她不过一时拉下不面子,说句抢面子的话可以理解。便笑说,总部没有错,是我们搞错了,只要你们上机就好了,等我领了工资,就请你们吃牛肉面。寒日听到“牛肉面”几个字就特敏感得要翻胃似的,瞥了他以示回击,径直匆地向里去。

       车间里还有三五个打包的。寒月笑说,姐,你来了,我下午去找过你的,上工算了,经理都承认错误了。寒日郑重 说,出去,我有事跟你说。寒月轻快哦地停了活,跟上姐。脚步比时间更煎熬。她们出了车间,又出了厂子。在那围墙角,寒日才停住。寒日突突地问,寒月,姐平时对你怎样?寒月迷茫的说,那还用说。寒日说,你不用劝说我的,你自个要警醒,别和那经理搭讪,厂子里复杂着,人多嘴杂的,唾沫都能淹死人的。寒月疑惑的注视她,她干脆更直接的说,有人说,你都吃他的牛肉面了。我们姐妹日子再难,再没饭吃,可不能把闲话让人说。寒月这才恍悟,忙说,姐,你说的什么意思啦,她们背后都说什么了。寒日说,你总不是三岁的小孩吧,连这话都听不明白的。寒月满脸的委屈,凄苦的说,妹子是什么样的人,你姐还不知道吗。你是相信人家,还是相信自己的妹子。她仿佛觉得眼前的姐陌生起来。寒日觉得她目光里充满了可怕的分子,便说,好,什么也别说了。大家都没有上工,等复工了我通知你再来。寒月知道,姐是不让她继续在这里做下去了。她们见有人向这边走来,便不再说什么的分别离去。

       第二天下午总部最终以补发延时的补助名义,答应加了那二分五。经理做了截留解释,就通知补发二分五。女工们这才罢休。女工们终于要复工了,可不见寒月的人影。晚上寒日去了她家告知,也不见人的。吴清说她一天都没回家,在厂子里。这下让寒日慌缭起来,记得小时候,一次有人逗趣说她是捡来的,不是爸妈生的,她竟悄悄地跑掉了。是一工人师傅在路边发现她才哄着带回家的。会不会是昨天的话说深了点,她又象小时候样又跑掉了呢,可丢下一家子怎么办。她马上全面动员,到处寻找,连江边码头都寻遍了,还上了电视、登了报纸寻人启事,寻找在一天一天中过去,一星期二星期中过去,一个月都完了,仍没有音讯,甚至一个月后连吴青也突然失踪。幸亏吴青留了个纸条,把吴畏托付给了寒日。说是要去天涯海角寻找月,如果找不着她,他也永不回来了。寒日有苦说不出,就觉得这恶果是自己种下的,厂里做事好好的,偏偏发生了少工钱罢工,还说她吃了经理的“牛肉面”。一定是她得不到人的理解,连自己做姐的都不理解,她才狠心跑的。痛苦欲绝时,寒日还想到这一层,会不会是被她亲爸妈找去了或去找她亲爸妈了;会不会生活压力大想不过来,寻短见不在人世了。她总是挂在嘴边,没有象别的孩子给吴畏做十岁庆典了。好多个疑问就这么在人们心头产生了。

余 韵

       你是我妈妈?不对,一点也不象的。象是电视上见过的,你不是我妈妈。

       噢,乖儿子,是妈妈。对妈妈还有怀疑嘛。

       你怎么会在电视里?

       是他们要摄的,要妈妈回来投资的。

      嗯,那我问你,这多年你和爸爸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是去国外了吗?

       噢,不是外国,爸爸妈妈是在外地打工。这次回来再不走了。

       太好了,我终于有爸爸妈妈了!

       这是寒月今晚和儿子吴畏的对话。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胡少龙,男,出生于上世纪中国的大跃进年代,湖北省监利县朱河水乡小集镇。系省作协会员,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会员,中国高级专家学者联合会会员,监利县第十二届、十三届政协委员。其个人条目收录于《中国当代作家大辞典》、《湖北作家辞典》和《人类主流人物辞库》等辞书。受聘多家报刊网站的通讯员、记者、编辑、签约作家。多次受到省、市、县、区、公社各级党政或有关部门的表彰和奖励。生活在人民群众中,同感他们的喜怒哀乐。1985年在《监利文艺》上发表处女作《晓娟姑娘》。累积先后在《短篇小说》、《长江文艺》等报刊网站上发表小说、报告文学、新闻、言论、等作品多篇,中篇小说《姐妹俩的故事》获2006年,《中国作家》“金秋之旅”优秀作品奖,童话《欢喜雪娃》获“绵山杯”《中国作家》2008年“金秋之旅”中篇小说三等奖。一封《特别家书》获中华家书大观征稿优秀奖。2010年6月《梵摩的记忆》在中国国学理论文章评比中被评为“国学专家奖章”荣获优秀作品金奖。亦有报告文学、论文获奖。已结集出版小说集《变迁》和《归宿》。为文学公司编写了20集电视文学剧本《我的父亲曾国藩》。历时5年,创作120多万字三农题材的长篇系列小说《大县》三部曲:《原野燎烟》、《夏日不发洪水》和《平原放歌》。(2020年7月获青年作家网“全国青年作家文学大赛”小说组二等奖)。以探索姐妹篇小说的创作艺术,创作了20多万字的小说集《姐妹俩的故事》和20多万字长篇小说《姐妹俩的故事》。以反映特色资本的长篇小说《飙线》(2011年获中国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等四单位征文一等奖)和反映青少年教育成长的长篇小说《梦醒今朝》。2022年8月总第57期刊发中篇小说《姐妹俩的故事》。小说创作累积达300多万字。有长篇《大县》。

【紫英与紫凤】/ 胡少龙
【念南与念娅】/ 胡少龙
【寒日与寒月一,二集】/ 胡少龙

  【寒日与寒月(三,四)】 胡少龙

   【寒日与寒月五 , 六集】/ 胡少龙

【寒日与寒月七 ,  八集】/ 胡少龙

主       编:张 彦

副  主  编:沉 穗

编       委 :王宏民     万   毅

编       委  :郭   旭     韩   晓

编       委 :巨   石     薛光炜

顾       问 :周海峰     苦   艾

顾       问 :亓宏刚     蒲家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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