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希腊建筑结构在古典晚期(Late Classical period, 400-323 BC)追求的是更大的规模与更严的秩序,那么此时的希腊雕塑也在古典盛期的基础上出现了较大的改动。这种改动主要由三位雕塑家 —— 普拉克西特列斯(Praxitiles/Praxiteles, c. 395-330 BC)、留西波斯(Lysippos, c. 390-300 BC)与斯科帕斯(Scopas, 公元前4世纪)引领完成,尤其是前两位,为艺术史留下了一系列重量级作品。 普拉克西特列斯最石破天惊的举动是创作了古希腊艺术史上第一尊全裸女雕塑 —— 《克尼多斯的阿芙罗狄特》(Aphrodite of Knidos),打破了希腊雕塑史只有“裸男”的惯例,也正式开创了西方女性裸体艺术的先河。尽管普拉克西特列斯的原作已经遗失了,罗马人对他这尊雕塑的无数复制品仍能让后人感受到它的风采。 《卡皮托林维纳斯》Capitoline Venus 公元2世纪罗马大理石雕塑 仿公元前4世纪希腊大理石雕塑 《克尼多斯的阿芙罗狄特》Aphrodite of Knidos 罗马卡皮托林博物馆 Capitoline Museum, Rome 从古风时期的长袍披肩到古典盛期终末的衣可透体,希腊艺术中的女神与贵族女性形象实际上也在一步一步向“全裸”演进,至于为何这最后一步会由普拉克西特列斯完成,可能是因为这位雕塑家有一位在当时闻名遐迩的“缪斯” —— 交际花芙丽涅(Phryne)。 哲罗姆(Jean-Léon Gérôme) , 《雅典法官面前的芙丽涅》Phryne before the Areopagus,1861,布面油画,80 x 128cm。德国汉堡美术馆(Hamburger Kunsthalle) 。 传说芙丽涅因渎神(impiety)被告上法庭,演说家希佩里德斯(Hypereides)在众法官面前扯掉了她的衣服。美丽的乳房倾倒众生,芙丽涅被判无罪。《克尼多斯的阿芙罗狄特》的创作灵感或许来自这位希腊第一美女。 普拉克西特列斯的全裸美神以其遮遮掩掩的含羞动作反衬肌体的性感,不同于后世裸女雕塑的大胆外露。若与之前的女神雕塑相比,这一尊少了些健壮,多了些脂肪,特别是大腿和背部线条的处理。古典盛期追求的严格对立式平衡(contrapposto)也被打破了些许。 大英博物馆的古罗马普拉克西特列斯美神仿品,公元4世纪 她的姿势是有些别扭的,其优雅似乎也多了一丝世间的情味。这或许便是所谓艺术的“衰落”。 古罗马不同版本的普拉克西特列斯美神仿品 普拉克西特列斯创作的多为神话谱系中偏年轻的对象,比如阿波罗、阿芙罗狄特与赫尔墨斯,而非宙斯与波塞冬。 《赫尔墨斯与小酒神》Hermes Bearing the Infant Dionysus,普拉克西特列斯作品,奥林匹亚考古博物馆(Archaeological Museum of Olympia)。 发现于马拉松海湾(Bay of Marathon)的不知名少年通常也被认为是普拉克西特列斯一派的作品。与克尼多斯美神拘谨的动作不同,这位全裸少年以极其夸张的对立式平衡站立,或许他原本倚靠着一棵树,但不可否认男性裸体一贯被极端推崇的地位。 《马拉松海湾少年》The Marathon Boy,c. 340-330 BC,青铜,高1.3米。雅典国家考古博物馆(National Archaeological Museum of Athens)。 最令人动容的恐怕是少年脸上洋溢的青春的哀愁。这种精准清晰而细腻的忧郁气质在希腊雕塑史上第一次出现,也恰合了盛世之后的时代气息。 我们曾在古典盛期的墓碑上见过一个早逝女孩的哀伤,但与这尊青铜少年比,显然前者仍然是有些程式化的,同时也可以看出希腊青铜作品在表现人物情感方面可以达到的高度。 幼女大理石墓碑 Marble grave stele of a little girl,c. 450-440 BC,高80.6cm。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 与普拉克西特列斯及其流派注重古典框架内的情绪表达不同,留西波斯以更大幅的动作、更夸张的肌肉表达将希腊雕塑引向更多维的空间。 《揩身的运动员》/《刮汗污者》Apoxyomenos/Scraper 古罗马大理石仿古希腊留西波斯青铜雕塑 约公元前330年 梵蒂冈博物馆 Vatican Museums 在《刮汗污者》与《法尔内塞大力神》这两件作品中,我们不仅看到明显的人体比例的变化 —— 从“七头身”到“八头身”的拉长以及人物头部的明显缩小,还能看到留西波斯根据人物的故事或者文化背景对人物动作的三维化设计,即主动引领观者从各个方向、各个角度去欣赏艺术家的作品,而不再局限于正面呈现。 《法尔内塞大力神》Farnese Hercules 古罗马大理石仿古希腊留西波斯青铜雕塑 公元前4世纪 那不勒斯考古博物馆 Archaeological Museum, Naples 以伟岸雄壮著称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在留西波斯的处理中形成强健肌肉与精神疲态之间的反讽。作为成年男性代表的赫拉克勒斯需要完成十二道“非人”的考验,同时又背负着深深的误杀妻儿的罪责。这位半人半神的英雄本身在希腊神话中还拥有极其复杂又矛盾的人物性格,远非一个简单的“肌肉男”形象可以概括。留西波斯通过肉体与精神反差准确地呈现了一个发人深省的形象。 “克尼多斯的阿芙罗狄特”是故事性的,“马拉松海湾少年”是诗性的,“法尔内塞大力神”则如一出希腊悲剧。这种故事性、诗性与悲剧性仅仅通过单个个体便轻松达到了。所有复杂的因素都蕴含在个体当中。古典盛期的集体意志正“含蓄地”让步于个体。 我们在这两位杰出的古典晚期雕塑家的作品中捕捉到了新的时代气息。古典盛期的规则被更自由地运用到为创作对象服务中。情感与情绪逐渐在雕塑中丰满起来,朝着更激烈的希腊化时期风格演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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