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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是个哲学家吗?

 吴营洲文存 2022-08-12 发布于河北

曹雪芹是个哲学家吗?

吴营洲


周汝昌在《红楼夺目红》中,有这样一段文字:“曹雪芹是个哲学家,颇有老、庄风致。他的思想可在《红楼梦》中领略一二。明显的是他让贾雨村论'正邪’,又让史湘云论'阴阳’。不太明显的则在'幻境’曲词中也能得见豹之一斑,鼎之一脔。”(作家出版社,2003年10月,第286页。)
在这里,若说曹雪芹“颇有老、庄风致”,倒也不错,因为历代文人雅士大都崇尚此等“风致”,而若说曹雪芹是个“哲学家”,恐怕就言过其实了。在曹雪芹的书中,仅仅论了论“正邪”,论了论“阴阳”,就算是“哲学家”了?况且“正”“邪”“阴”“阳”这些概念,既不是曹雪芹首创,也不是经过曹雪芹的一番“扬弃”从而又有了新的内涵,两者均不是,连最起码的“建筑材料”都没有,又侈谈什么“哲学大厦”。
退一步说,倘若曹雪芹是个“哲学家”,那么,他的哲学理论是什么,他的哲学体系又是什么?据说当年在西南联大时,金岳霖发表演讲,主讲小说与哲学的关系,讲到最后,其结论却是:“小说和哲学没有关系。”有人问:“那么《红楼梦》呢?”金岳霖答道:“《红楼梦》里的哲学不是哲学。”此话信然!
在我看来,曹雪芹不仅不是“哲学家”,而且,“曹雪芹的哲学思想,比较混乱……”
在《红楼梦》中,自然有老、庄的思想,但也有儒家的思想,更有着佛、道的思想,几家“思想”相互掺杂,此隐彼现,很难说曹雪芹受谁的影响更深!
也许有人说,曹雪芹的“色空观念”更浓些。因为有《好了歌》,因为有“一僧一道”。其实,《红楼梦》中的“一僧一道”,并不是具体的人,而是一个符号,或者说只是一种象征。且不说他俩总是飘忽不定,来去无踪,仅仅总是联袂而行这一点,就有违生活本真。“僧”是僧侣,“道”为道士,彼此的信仰不同(道不同,不相与谋),焉能终日里形影不离、朝夕相伴?而且这“一僧一道”,在太虚幻境里,是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均是仪表不凡,道风仙骨。到了凡界,便成了癞头和尚、跛足道人,一副埋汰相了。有时候,二者还合而为一,唤作“空空道人”。其实,“空”为佛家术语,却冠于“道人”头上。而那癞头和尚,本是佛家弟子,却时常“画符”(“画符”乃道家伎俩)。总之乱得很,令人分不清何者为“僧”,何者为“道”?
那么,曹雪芹为什么会安排这“一僧一道”呢?在我看来,实因曹雪芹在现实生活中,有着许多困惑,有着许多无奈,他希望有个什么人来指点迷津,来救苦救难,所以就虚构了这两个人物。在《红楼梦》中,这“一僧一道”也确实起着这样的作用,譬如在第二十五回,宝玉和熙凤受了魔法,眼看就“不中用了”,便“闻得隐隐的木鱼声响”……

附文:

一事不明问责编

吴营洲

近日(约为2004年5月初)去图书市场,看到了一本书,名为《〈红楼梦〉作者对我说》,张海英著,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粗粗地翻了翻,感觉是老生常谈,一是没有新资料,二是没有新见解(只是写法上有点儿别致),本不想买,但犹豫片刻,还是买了下来。
书买下来,自然是要读的,当我读到第6页时,看到这样一段文字:
时任织造的父亲曹,所谓一再“失职失察”,惹得雍正帝恼怒,终因“行为不端,织造款项亏空多多”被停职受审,旋即又因“转移家产”而遭革职,并被遭籍没了家产,抄了家。
不由地一愣,呵呵,这不是我的语气吗?于是我翻开自己的书,《十年辛苦不寻常——曹雪芹别传》(新风出版社2003年5月出版),果然和拙著第97页的一段文字及其相近:
时任织造的曹頫(曹雪芹的堂叔或养父),“原不成器”(雍正语),一再失职失察,惹得雍正恼怒,终因“骚扰驿站”案被停职受审,旋即又因“转移家产”而遭革职,遭籍没。
我的这段文字,是关于曹雪芹的生平简介,字数虽不多,却融进了我对曹雪芹(以及对曹頫)的研究心得,是我独自写出来的。据我所知,迄今为止的任何一位红学家,都不曾对曹雪芹的生平做过如此“凝练而准确”的概括。我为此很是得意。(自己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也惟有自己亲生的孩子,才能在众多的孩子当中一眼认出。)不过,需要说明的一点儿便是,张先生将我的“终因'骚扰驿站’案被停职受审”,擅自改作“终因'行为不端,织造款项亏空多多’被停职受审”,当是改错了。因为我前面的那句“一再失职失察”,其潜台词指的就是“行为不端,织造款项亏空多多”,两者本是一回事儿。看来这位张先生对曹雪芹也并没有多少研究,起码他对曹頫或曹家的这段经历了解得不够。
我看了看张著的版权页,写的是2003年1月第1版第1次印刷,而拙著是2003年5月第1版第1次印刷。他的书出的比我早,似无抄袭的可能,但我在此前(约为2001年6月),曾在一些红学网站(悼红轩、红楼大观)用网名“畸笏未叟”张贴过我的一些读红心得,也曾被人多次转贴,这样,张海英看到我的文字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不过,我对此并不十分介意。大家都是曹雪芹的爱好者(或者说是曹雪芹的研究者),我对曹雪芹的“研究”,也借鉴了不少“前人”的研究成果,而他借鉴一下我的“研究成果”,似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读到张著第20页时,就有点儿不大高兴了。张著的这段文字,谈及敦敏的诗作《小诗代柬寄雪芹》。该诗作于癸未年春,因此周汝昌等人以此作为否定曹雪芹卒于“壬午除夕”的最为有力的证据,然而:
在我看来,实际情况只能是:当时的敦氏兄弟并不知道曹雪芹已经故去了。
“小诗代简”的原题是《小诗代简寄雪芹》。一个“寄”字,清楚无误地说明这封“小诗代简”是敦敏“托人传达或递送”给曹雪芹的,敦敏本人并没有亲自去请。(参见拙著第435页以及相关的章节)
这也是我的“研究成果”或“研究”心得,但在这里,却被张海英“借鉴”了去。
当然,借鉴别人的成果,也不是不可以。红学研究两百年,就是一步步走过来的,无论是谁,也无论是什么成果,都是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取得的。但我觉得,倘若借鉴别人的研究成果,就应该在适当的地方注一下。而张海英没有。
尤为令我纳闷的是,在张著的第22页,我看到了一段这样的文字:
但是,应该说我(指曹雪芹)并不是一个大彻大悟的人。如果我大彻大悟了,恐怕也就不会呕心沥血地写《红楼梦》了,而《红楼梦》本身也不是一部大彻大悟的书。书中的《好了歌》,只是看透了人世间的一些现象,诸如功名、钱财、妻妾、亲情等等,并没有看透生命本身。所谓的大彻大悟,当是对生命的彻底否定。
而在拙著里,有一章名为《听谢老谈红谈曹》。这一章,其主要的意思(或思想),都是“谢老”的,其文字则是我一个键一个键地敲出来的,有一小段(在拙著的第396页)我是这样写的:
平心而论,《红楼梦》并不是一部大彻大悟的书。
作者也不是一个大彻大悟的人。
如果作者大彻大悟了,恐就不会呕心沥血地写他的书了,一如开了悟的高僧,会感到所有的语言,均是多余的……
书中的《好了歌》,只是看透了人世间的一些现象,诸如功名、钱财、妻妾、亲情等等,并没有看透生命本身……
所谓的大彻大悟,当是对生命的彻底否定。
明眼人一看就知了其中的“相似”之处。
只是我不明白,我的书出版于2003年5月,他的书出版于2003年1月,而我一个键一个键敲出来的文字,究竟是怎样跑到张先生书里去的?是他在网上读到了我的文字呢?还是他的书把出版时间印错了?所以,我想向二位(张著的责任编辑苏义宁、黄建章)讨个教。
关于本文的几则附注:
一、因为当初不知道该书作者张海英先生的通信地址,所以才向该书的责任编辑讨教。
二、这封信始终没有寄出。没有寄出的理由有二:其一,有朋友告诉我,人家剽窃你,是看得起你,是赞同你,是欣赏你,你应该感到自豪才对,怎么能去告人家呢?其二,觉得彼此都是喜欢《红楼梦》的,都是喜欢曹雪芹的,基于“同好”,似乎就不该“斤斤计较”了。
三、而今我已知道“张海英先生”是何方神圣了。原来她是位女性,上海某大学中文系的副教授。
四、因为写《曹雪芹是个哲学家吗?》,才使我想起这篇早已尘封了的短信。现在附在此处,聊供识者一粲。

附文:

曹雪芹的“迷”与“悟”

吴营洲

时常觉得,曹雪芹对这尘世,既“迷”又“悟”。抑或是,似“迷”还“悟”,似“悟”还“迷”。他似乎总是在这“迷”与“悟”之间跳来跳去,令人失却把握。

就常情而言,一个人栽过跟头之后,对生活所持的态度不外是:重整旗鼓,愈挫愈奋;看破红尘,超然物外;沉迷声色,醉生梦死;得过且过,随遇而安……而曹雪芹的选择则是:潜心文字,回归内心。

这里,既有他的“迷”,也有他的“悟”。

他的“迷”,便是源自他内心深处的那份不甘,不忍。是他对自身生命的一种炽爱。在他看来,生命是不可轻言放弃的。自己的满怀情愫,以及满腹诗书,应当有个归处,有个挂靠,有所附丽,使之不至于风流云散。他,虽然痛感到自己功名无望(无缘补天),但对尘世依然心存耿耿,有所迷恋。如他在书中所说的,“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就是展示了他的“迷”。倘若不“迷”,何至“自怨自叹”,何至“日夜悲号惭愧”,何至期望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将其携入红尘,何至对“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如此向往?以至于说,即便“受享几年”,也“自当永佩洪恩,万劫不忘也”。

然而,当他在“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之后,“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则表露了他的“悟”。还有那个跛足道人一诵三叹的《好了歌》,以及甄士隐的《〈好了歌〉解注》,同样表露了他的“悟”。“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倘若有谁因此而认定曹雪芹“悟”了,一如甄士隐似的,“笑一声'走罢’,将道人肩上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那就错了。因为他,不仅把自己的半生的兴衰际遇、所见所闻写了出来,而且还求人“抄录传奇”。这,不又表露了他的“迷”吗?还有他在书中所说的,“欲将已往所赖——上赖天恩、下承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美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训之德,已至今日一事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普天下人。虽我之罪固不能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不肖,则一并使其泯灭也”,同样表露了他的“迷”。倘若万物皆“空”,那闺阁中的“历历有人”,“泯灭”了就“泯灭”了,又有何惜?值得他一再“悲”“悼”?

我觉得,倘若没有“迷”,他就不会将自己沉浸在对过往岁月的怀思悼念里,他就不会使自己的文稿“字字看来皆是血”,更不会“披阅增删”长达十年之久;倘若没有“悟”,他就不会对“情”字体味得那样深、细,他就不会说出“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这样的话,他就不发出“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样的慨叹,甚至也不会发明“真假、有无”之类的魔幻笔法。

那么,曹雪芹究竟是“迷”呢?还是“悟”了呢?莫非真的“令人失却把握”了?

其实未必。此时此刻,我下意识地想起周国平的一则短文——《执迷者悟》。他写道:

佛招弟子,应试者有三人,一个太监,一个嫖客,一个疯子。佛首先考问太监:“诸色皆空,你知道么?”太监跪答:“知道。学生从不近女色。”佛一摆手:“不近诸色,怎知色空?”佛又考问嫖客:“悟者不迷,你知道么?”嫖客嬉皮笑脸答:“知道,学生享尽天下女色,可对哪个婊子都不迷恋。”佛一皱眉:“没有迷恋,哪来觉悟?”最后轮到疯子了。佛微睁慧眼,并不发问,只是慈祥地看着他。疯子捶胸顿足,凄声哭喊:“我爱!我爱!”佛双手合十:“善哉,善哉。”佛留疯子做弟子,开启他的佛性,终于使他成了正果。

的确,“没有迷恋,哪来觉悟”?同样,没有“觉悟”,焉会“迷恋”?

写到这里,我似乎明白了,曹雪芹对这尘世,当是“迷”得执著,“悟”得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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