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豫皖三省交界处的兖州、豫州之间，有一个绿林强盗，他身轻如燕，迅捷如猴，能够在空中跳跃如飞，他水性极好，可以在水中潜上一整天都不冒头，因为他在当时很有名气，大家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燕尾儿。意思就是说，他可以像燕子一样御风飞行。燕尾儿的名讳已经不可考，只知道他起初是一个守关的士卒，由于上官欺压，霸占了他的家产，他大怒之下，杀死了自己的上司，落草为寇。不知道什么原因，燕尾儿每次娶了老婆，生了孩子，都活不过三岁，三年之后必定妻死子亡。于是他就又换了一个地方，另娶新欢，所以六扇门的高手很难把握他的行踪。这天，山东诸城的一个烟花女子家里，这位叫玉坠儿的女子自在卖力地服侍身边的汉子，这个汉子很奇怪，每次都是三更半夜翻墙而来，从来不走大门，而且衣着华丽，出手阔绰，这个汉子晚上胡天胡地一宿，早上等玉坠儿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后来她将这次怪事告诉了自己的相好，此人姓牛，名奉先，是一个武秀才，武艺非凡。听了玉坠儿所讲的故事，牛奉先就怀疑此人是江洋大盗，他正在沉吟间，玉坠儿说道：“这可是平生得来的富贵啊，如果降住这个江洋大盗，不但可以得到封赏，说不定牛大哥还会因此得到官爵呢！”牛奉先虽说只是一个武秀才，武功也不差，但由于官场上的诸多原因，目前一直在家里候缺，听了玉坠儿的话，他心动了，与玉坠儿商量了半天，定下了毒计。第二天晚上，玉坠正在闺房里对镜贴花黄，突然一双蛮横的双手将她抱了起来。原来是正主儿来了，玉坠儿已经早做准备，连忙从厨房端来了准备好的美酒佳肴，在闺房里，玉坠儿轻歌曼舞，媚态百出，一直千方百计向这位江洋大盗敬酒，对方早已经沉迷于玉坠儿的石榴裙下，没多久就烂醉如泥。玉坠儿将他扶上床，这位大盗像往常一样，从腰后抽出两把短刀塞在枕头上，才昏昏沉沉地睡去。看到他进入梦中，玉坠儿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她装作给大盗送醒酒茶的时机，将两把短刀抽了出来，藏在袖中，来到窗边将其抛了出去。这也是一个信号，守在外面的武秀才牛奉先一看到这个情况，就率领了一群青壮一哄而上，将大盗的卧室围得水泄不通，大盗醒了过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不，伸手摸刀，却发现陪了自己好多年的短刀已经不翼而飞。他知道自己中了玉坠儿的计，指着躲在一边，花容失色的玉坠儿大骂：“你这个婊子，枉我对你一往情深！”说罢飞起一脚，将想要逃走的玉坠儿踢得飞出了几尺开外，撞在了墙上，香消玉殒。牛奉先听到相好的惨叫声，心中大急，他冲进房里，举起石灰向大盗的脸上砸去，哪知道这个大盗身体轻轻一纵，双手碰到了房梁，他运指如刀，切开房椽，穿透了屋瓦。哪知道他刚刚露出上半身，事先已经埋伏在房顶的两个人双双而至，抓住了他的发髻，不让他起身。房里的牛奉先也纵身而起，抓住他的脚，拼命往下扯，其他的人趁机用手里的家伙，铁尺木棍之类的雨点一般往他的身上打去，大盗左躲右闪，但身体被制住，挨了许多下，牛奉先换人抓住大盗的双腿，自己拿起常用的熟铜棍，一棍下去击断了大盗的右臂，看到对方人事不醒，这才将他绑了起来。当天晚上，牛奉先就带着人，得意洋洋地将这个大盗押到了官府衙门，有一个经年老吏一看到这个大盗的相貌，就惊呼道：“他是燕尾儿！”听说抓住了大盗燕尾儿，整个官府都惊动了，他们将其五花大绑，关进了死牢。当所有的人都离开之后，两个狱卒已经坐下喝起酒来，在他们不注意的地方，昏睡不醒的燕尾儿突然睁开了双眼，目中露出寒光。第二天一大早，换班的衙役要将燕尾儿押往府城受审，他们打开牢门，顿时惊呆了。两个狱卒躺在地上，身体已经凉了。而抓他的武秀才牛奉先在家里睡得好好的，第二天仆人们发现，他的脑袋已经不翼而飞。知县大人醒来，发现自己的半边眉毛被刮得干干净净，耳边的枕头上还插着一把匕首。当时吓得就尿了，再也不敢让人去捉燕尾儿了。从此，燕尾儿成为官府的禁词，大家提到他都脸色大变，仿佛燕尾儿就躲在黑暗中，会突然冲出来，取他们的性命。多年之后，有一位王爷带着女儿乘着大船游大明湖，当天晚上，郡主正倚窗赏月，一只戴着金钟的玉手伸出窗外，感觉河风那湿润的气息，突然从水中伸出一只怪手，抓住她的玉腕，扯下了金钏消失在水波中。郡主哪见过这样的场面，被吓得花容失色，大声喊叫，王府的侍卫冲了过来，执刀拿剑在水里一阵乱刺，也没有发现水里贼人的影子。就在他们要停下来的时候，水中有人像箭一样冲出水面，停在了画舫的顶上，朗声道：“在下燕尾儿，今日借郡主娘娘的金钏一用！”说罢一个纵身，踩着水波消失在水雾中，只留下几个侍卫在那里大眼瞪小眼。王爷听闻有人偷了女儿的东西，大怒，令本省巡抚以下各位官员限期三个月之内，将燕尾儿捉拿归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六扇门的人出动了巡防营，在济南城中大索三天，也没有发现燕尾儿的影子。一直过了三年，燕尾儿依旧没有消息，王爷大怒，直接将济南府的大小官员都摘了顶子，革职查办。府治所在的历城县，县令萧大人本是一个清官，也被燕尾儿牵连而罢了官，他没钱返回老家，就在江苏淮安东乡租了一个小宅子，住在那里。萧大人家里贫寒，雇不起仆人，只有老妻和几个孩子住在那里，经常吃不饱饭，一脸菜色。无奈之下，萧大人抛下脸面，去做教书先生，好歹他也是中过进士的官员，许多大户人家都将自己的子弟送到他的府上学习，萧大人才得以赚一些银两维持生计。这天晚上，北风呼啸，大雪弥漫，萧大人正在屋子里冻得缩着手，批改弟子们的程文，突然传来了敲门声，由于他家里都是女眷，不方便见人，萧大人举着灯烛，推开了柴门。站在外面的是一个三大五粗的汉子，他说雪太大，将路都给封了，不辨方向，天寒地冻，特此这里借住一宿。萧大人也是一古道热肠之人，他将客人迎了进来，安排到柴房里，他想要给对方准备一些饭食，却一脸尴尬，因为今天晚上的一盆稀粥，已经被他和几个孩子喝了个干干净净，而瓮里竟然没有一粒米。这个壮汉很好奇：“老汉，你是做何营生，竟然落魄到如此地步！”秦大人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经历讲了出来。他本是历城县令，因为抓不到燕尾儿，被罢了官，才落到如此境地。萧大人叹了一口气，一脸萧索之意：“我的同僚都死在大狱里，我如果回到家乡，被官府得知，也会关到牢里，我才避居他乡，隐姓埋名，如果不是今日遇到壮士，聊得投机，我还不会说我的身份呢！”壮汉看到枯瘦老头落泪的样子，心里不忍，就说道：“老丈不要关门，待俺去取些酒食，你我通宵夜谈如何？”说罢打开门，消失在风雪中。没过多久，传来了熟悉的敲门声，壮汉提着一包肉，一坛酒走了进来，他的背上还背着一袋米，及木炭蜡烛等物。看到这么多东西，萧老大人十分过意不去，赶紧叫起自己的妻子，给客人温酒煮饭，与壮汉开怀畅饮起来。他们吃得很香，两个睡着了的孩子不知道何时已经醒来，站在堂屋里，看着壮汉大口朵颐，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口水都流了一地。酒足饭饱之后，壮汉燃起了木炭，屋子里温暖如春，他与萧大人围炉而坐，问道：“若是萧大人捉到燕尾儿，能官复原职吗？”萧大人点头称是，只是叹息道：“话虽如此，这燕尾儿神出鬼没，已经好几年绿林中都没有他的消息，想要捉到他，谈何容易！”壮汉思虑了好久，对萧大人说道：“在下有一些小事，要前往海州一趟，访一位朋友，今天早上动身，明天四更会回来，我这就将燕尾儿给你抓回来！”萧大人听了哈哈大笑：“壮士好意，老夫已经心领，只是本地距海州二百多里地，你一天一夜赶得回来吗？”壮汉微微一笑：“老大人有所不知，在下天生的飞毛腿，请大人静候佳音吧！”萧大人觉得这人大言不惭，就说道：“正好，海州我有一个同窗，住在如意山下，他家里比较富裕，我手书一封，你顺便给我捎过去，让他借我十两银子，过个年关，如何！”就着炉中的余光，萧大人铺开纸，笔走龙蛇，很快写了一封信，递给了壮汉，壮汉将信装进了袖里，拱手道别，他轻轻一纵，人似灵猿一般，已经跃过院墙，消失在夜幕中。第二天晚上，萧大人正坐在屋子里与妻子闲谈，突然听到了敲门声，打开门，果然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壮汉，他拍打了身上的残雪，进入屋子，当即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放在了屋子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原来是萧大人同窗的回信，萧老公打开一看，果然是同窗的笔迹，字里行间，都是慰问之语，文风与这位同窗一致。萧大人一看心里欢喜，赶紧让妻子上街买酒，今天晚上要与壮汉大醉。这壮汉在萧家一住就是三天，看到萧大人确实是一位好人，不是在说谎，就叹息道：“想不到青天大老爷竟落了个这等地步，大人想要官复原职，何不将我绑送官府！”他亮明了身份，哪知道萧大人并不吃惊：“原来阁下就是闻名江湖的燕尾儿！”他却没有动手，说道：“老夫早已料到，只是我经历了这一段日子，已经没有了做官的想法，我宁愿饥寒终身，也不愿送壮士赴死！”燕尾儿却满不在乎：“放心，大人即刻绑我见官，那帮官府里的捕快根本不能置我于死地，只要大人将我交给山东巡抚，我就远走高飞，你就可以重新当上官，不好吗？”他们二人三天以来已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如今要将自己的好友交到官府，换取自己官复原职，萧大人犹豫再三，迟迟不肯同意。燕尾儿看到萧大人这么仗义，就朗声说道：“老大人切切不可再犹豫了，如果不这样做，怕是一辈子困顿在这偏僻之地，于家于国于百姓何益？当年在下如果不是遇到了奸恶的官员，怎么会落草为寇呢？大人这样的好官流落民间，才是百姓的损失啊！”燕尾儿劝了半天，萧大人才勉强同意，问下一步怎么走？燕尾儿从手腕上取下一物，金光闪闪，正是郡主娘娘的金钏，他将这个金钏抛给萧夫人：“请嫂嫂拿它去换一些柴米油盐，没过多久，你们就会回到官衙，请嫂嫂在五更时做一顿好酒好肉，待小弟饱餐一顿，就随大人面见那山东巡抚！”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燕尾儿和萧大人饱食一顿之后，二人就出了门，走进了风雪中。只是今天的雪仿佛小了许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暖意。萧夫人接了一朵飘到手上的雪花，观赏半刻，说了一句话：“这雪怕是要住了。”他们二人一起过了淮安地界，燕尾儿看了看萧大人，笑着说：“大人真是文弱书生，不良于行啊，这样太慢，我背着你走如何？”萧大人知道燕尾儿行走如飞，也不客气，直接趴在了燕尾儿的背上。燕尾儿深吸一口气，突然长啸一声，腾空而起，像一只灵猿一样，在雪地上奔走如飞，奇异的是，他走过的地方，只有浅浅的痕迹，可以称得上踏雪无痕。萧大人趴在燕尾儿的背上，只觉得耳边风声不断，没过多久，他们就走了百十里地。三天之后，燕尾儿与萧大人二人已经站在一座城池前，城门上刻着济南二字。萧大人轻车熟路，与燕尾儿二人昂然走入了巡抚衙门，燕尾儿不卑不亢，将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巡抚大人。巡抚看到追拿已久的江洋大盗燕尾儿自动投案，欣喜异常：“壮士自行投案，其情可嘉，本官可以向王爷交差了，只是你犯了大罪，国法难容，就麻烦在牢中委屈一段时间吧。”燕尾儿十分干脆：“这又有何不可！”说罢昂然走向了大牢。那些狱卒听说闻名江湖的燕尾儿自行投案，都害怕他再次逃脱，还坏了自己的性命，就向经验丰富的老捕快请教，他们用药酒将燕尾儿灌醉，又用铜锁链将其捆得跟麻花一样。到了半夜时分，这群捕快还不放心，直接挑断了燕尾儿的脚筋。燕尾儿在剧痛中醒来，他看到自己的脚筋被挑，顿时万念俱灰，仰天长叹：“想不到我燕尾儿闻名江湖，却为了一个官员，毁了自己的性命，死就死吧，又有何言！”没过多久，燕尾儿就被拉到了菜市口开刀问斩，看到好友的脑袋被刽子手一刀砍了下来，萧大人脸色发白，顿时差点晕了过去。后来他官复原职之后，就派人将妻子儿女接回了历城，偷偷给燕尾儿收了尸 ，还立了一块牌：“义士燕青之墓！”还给燕青立了一座祠。这个故事出自《秋灯夜雨录》，故事的名字叫《燕尾儿》，讲了一位豪侠为了帮好友官复原职，牺牲自己性命的故事。只是他做得值吗？在我看来未必。如果是你，你会这样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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