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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明|姓与名

 乡土蓝田 2022-08-13 发布于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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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诗词 / 小说 / 情感 

姓与名

张小明

(一)

张姓是一个古老的姓氏。东汉《风俗通》记载:“张、王、李、赵,黄帝赐姓”。还有种传说,老天爷和阎王爷都姓张,上天入地的事儿都归他们管。张姓在全国分布很广、人数众多,是中国第三大姓,过去《百家姓》中排第一,现在仍高居前三甲,足见张姓族望人盛、兴旺发达。上学后,慢慢熟知了历史上许多张姓名人,如张仪、张骞、张衡、张飞、张居正、张大千……等等。尚不知上数十代有没有血缘关系,但内心总是充满莫名的幸福感、自豪感,人也神气许多,说话多了底气。

过去,谁家人多就属大户,干活劳力多,遇事有帮手,没人敢欺负。特别是大富大贵人家,均儿女缠膝、子孙满堂,每户多则七八人、少则三五人,等陆续成婚生子,家中更是人丁兴旺。为传承姓氏原始、迁徙本末、世系渊源,大姓人家都记有家谱,每代人严格按照家族世系命名的辈分排序起名,是中华五千年文明史中最有平民特色的文献,记载着同宗共祖子世系传承之书,也是一个家族的生命史。

小户人家虽没有家谱,但也很在乎子孙取名的前后延续、压韵、好听,有为周公托梦所赐、特殊寓意体现,也有为美好愿望寄托、年代热词引用。实在想不出好字,只好拜托村上“读书人”代取。凡此种种,无不代表父辈的期望和寄托。还有的已长到七八岁,但体弱多病、怪事缠身,父母很不安心,就求神问卦、掐算生辰八字,费尽周折也有改名,以求子孙大吉大利、康健平安,有的倒也灵验,小孩从此一顺百顺。我大姐、二姐叫雪莉、荣利,三姐叫小荣,我则为小明,从字面看似有些联系,但至于名字的蕴意,父母始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觉得好听好记,叫起来顺口押韵。

我们生产大队离县城不远,沿辋川口往西走,到了白鹿塬坡底下,有一条小河穿山而出,这就是陶峪河村了。陶峪河虽名为河,实则一条溪流,干旱月份常常断流,到了霖雨天,河水渐渐暴涨,裹挟着泥沙一泻而下,冲毁了两边的路基,河边的庄稼地也跟着遭殃,是福水也是祸水。

我们大队有六个生产小队,沿河两侧平均分布,极富有规律,村界自然分明,邻间少了磕磕绊绊的事。村子多以大姓人家取名,如“刘家村”“张疙瘩”“巍家岭”。我们村座落在“方梁”(一座小山名)西面,房子大多背东面西而建,七、八户连成一排或两排。村子不大,不到三十户人家,张、刘、赵姓各占三分之一,分居在张家、阴坡、红沟,村名不好取,周边乡邻就统叫“二队”(文化大革命时,称第二生产小队),或分而叫之。乡邻间十分熟络,脑子里都有一幅活地图,偶遇外乡人寻亲问路,就像自家亲戚串门,纯厚朴实的笑容,忙着搬凳倒水,拉拉家常,或指或引,不大功夫就到了张三、赵四家。

(二)

大概五、六岁时,一次父亲说要带我到山里看爷爷,当时有些纳闷儿,寻思着家里不是有个爷爷吗?怎么山里还有个爷爷?自己也没多想缘由,便愉快地跨上自行车的后座,一手抱着父亲的后腰,一手提着路上的干粮,高兴劲像是要逛县城似的。

我们沿着辋川河逆流而上,路面是柏油路,骑车倒也省了一些气力。两侧光秃秃的山脊上,树木愈加茂盛,不知名的花草竞相绽放,红一叶、粉一枝、黄一树,点缀着郁郁葱葱的松柏,景色愈加美不胜收。路悬在半山腰,弯弯曲曲,看不到尽头,如青蛇舞动着身姿,时而高高隆起,时而直插谷底。清澈见底的河水奔流不息,滋养着大山的儿子,日夜冲刷着河道,打磨出奇形怪状的山间珍品,赋予石头更多神韵,多出几分生机。

过了李家河、向阳公司,一条叉路通向“辋川溶洞”“王维故居”,我们继续沿河而上,路面成了沙石路,坡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陡,骑车就很费劲,况且还带着人。等到了二道岭,汗水已湿透父亲的前胸后背,实在走不动了,索性在路边阴凉地歇一会。

“我们家过去姓贺,不姓张,山里才是我们的根,才是我们真正的老家,那里有你亲爷爷”。父亲打开了话匣子,说着说着眼晴也湿润了,声音有些哽咽。

“那现在怎么姓张不姓贺了?我怎么会有两个爷爷?……”我傻乎乎地问到。

父亲叹叹气,略带哭腔,讲起自己的童年生活。我似懂非懂,就像听故事一样,完全听不出父亲言语中的心酸无奈。但对如何改姓,我听得最认真,记忆最深刻。

爷爷年轻时长的英俊、硬郎,脑子也活泛,但家里穷的叮当响,半月也吃不上一顿饱饭,就来到一地主家当长工,负责看家护院、干点杂活。傍着有人撑腰,出门常常喝五吆六、颐指风使,日子久了,也得罪了一些乡邻,被人背后指指点点。地主倒还喜欢,每月打赏几个银元,常年累月积攒下来,钱袋子渐渐鼓了,置办了一些家当,家也更有家味。

不久,一场席卷全国的社教运动和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也未能幸免。爷爷因在地主家当过小差,被“红卫兵”定性为“地主”,成了全村的批斗对象,墙上贴满大字报,家里稍微能用的东西,全被瓜分一空,家失去了原样,生活似乎到了头。爷爷受罪,家里也跟着遭殃,父亲背起“地主儿子”的恶名,天天遭人白眼,被人数落,生他养他的“贺家门”村,誓要抛弃曾经的孩子,一家人陷入求生保命的艰苦岁月。那时大姐、二姐还年幼,看着嗷嗷待哺的两个孩子,父亲实在忍不下去,作出了人生最痛苦、最艰难的抉择—走出去,一家人或许才能保命,寻找活下去的一丝希望。爷爷虽有千万个不舍,但也没有阻拦,他不想亲眼看着儿子跟着倒霉。

经人介绍,山外正好有一张姓男子(也就是我另一位爷爷),一直未娶,膝下无子,一贫如洗,寻思着收留一户人家托付后生。听到这个消息,父亲带着母亲和两个姐姐,不顾一切投奔而去,当了上门儿子。俗话说: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当时那个特殊年代,当生存都成为一种奢望时,人便也放弃了尊严、放弃了脸面。从此,父亲和两个姐姐都改了姓,成为张家的一员。这段记忆对父亲来说,是苦涩的,也是一生的痛点。

后来,父亲又多次谈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更多是讲自己求学的艰辛、同伴的趣事和农村流传的荒诞怪事,但始终没有一丝抱怨,他总是说:这就是命,感谢共产党给我们平反正名。

(三)

父亲是一个要强的人,既然来到张家,那就要挣口气,活出个人样来。张姓爷爷虽家徒四壁、生活穷困,但家里添了人口,成为一个大家子,就能多挣一些工分,多种几亩薄地,多打几袋粮食。父母起早贪黑、四季辛劳,用勤劳的双手,一把一把撒播收获的希望。养猪生仔、养牛耕地、养鸡下蛋,钱一分一分攒、一毛一毛存,衣服大姐穿了二姐穿、缝缝补补往下传,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受多子多福思想的影响,又相继有了三姐和我,家里人丁兴旺,生活也更有盼头。

父亲曾读过初小,在村里也算文化人,不管谁家有红白喜事,他总是跑前跑后,使出浑身的气力,干最重最累的活,忙得不亦乐乎!慢慢地,村里人也接纳了我们,我们也很快融入村子,真正成为张家的一员。父亲当过电工,每月准时抄表收电费,不顾风雨维护线路,把光明送到家家户户;当过会计,精打细算每分钱,确保公家财产不差分毫;当过媒人,撮合成了七八个小家庭,解决了后生娶媳妇的老大难问题;当过村长,及时化解邻间纠纷,操办村里红白喜事,带领大家脱贫致富。家里条件渐渐好了,村上第一个买了台14黑白电视机,每天晚饭后,大家早早牛羊入圈、鸡鸭上架,邻近的自带上小橙子,男女老少准时围聚过来,家也成了公共“影院”,村民聚会的“老地方”,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化解白天干活的疲惫,融洽了左邻右舍的关系。家里人气旺了,父母的威望高了,说话更有人愿意听,遇事都来找办法,每天串门人络绎不绝,这也是对一户外来人的最大褒奖,父母很欣慰。

奶奶过世早,贺姓爷爷始终一个人生活在山里老宅,不肯搬出来和我们一起生活,那片土地有太多的故事让他不能忘怀,他离不开那山那水,更怕奶奶一个人孤单。等我学会骑自行车了,每年暑假都会去“老家”, 陪伴爷爷住些日子,重走父亲的足迹,温暖爷爷的孤单,体悟生活的艰辛,捡拾父亲生的勇气。

我自小和张姓爷爷生活在一起,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我骨子里早已渗入张家的血脉,他对我爱的那么深厚,那么奋不顾身,伴随着童年的点点滴滴。

生命中,我有两个爷爷,这是上天的恩赐,是我命之贵、福之源。不论姓张姓贺,我对二老不分亲疏,恩重此生难报。

爷爷,天堂安好!

张小明,男,笔名:蓝田塬人。1978年10月24日出生于陕西省西安市蓝田县蓝关镇陶峪河村二组,先后在陶峪河小学、王村中学、城关中学就读。1997年12月入伍,大学文化程度。历任战士、班长、学员队指导员、排长、副政治指导员、教导队教员、军务参谋、教导队队长、秘书、外事科长等职,中校军衔。工作之余,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家乡永远是心中的思念和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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